“是,麒兒和麟兒必須走。但是陛下,我有一個辦法或許可以贏得更多的緩衝時間。”陳嬌道,“發生謀反告發這等事淮南王父子應是最緊張的,他們肯定在惴惴不安的等待着陛下的反應,如果陛下遲遲沒有處理那他們就會畏懼大罪必生變故,但如果陛下很快調查取證並派人去申飭他們,避重就輕,只說劉健誣告,淮南王治家不嚴,那他們反而會領罪謝恩鬆一口氣。”
劉徹聽陳嬌說完竟然微微笑了,輕撫她的肩道:“阿嬌所言與朕正在做的事如出一轍。不過……”
劉徹說着笑容又漸漸隱去,似乎人仍有顧慮,半晌後輕聲道:“即使如此朕也沒有把握,萬一淮南王……雖然皇后不離開行宮可以麻痹淮南一衆亂君反臣,可無論是何目的,朕都不願讓你涉險。朕會盡量遮掩你的離開,你現在就帶着麒兒和麟兒去淮北。”
陳嬌的心忽然一顫,她沒有想到在剖析過一切利弊後劉徹還能堅持做出這個決定。無論是她所見所想還是兩世以來劉徹自己的所做所爲,這些都說明他是個無所不用其極的人,在他的眼中爲了他的江山皇權沒有人不可利用,沒有誰不忍割捨。然而他今日卻說出了這樣一番話,寧願自己承擔更大的風險也不願讓她涉險。
陳嬌心中溫暖,但越是如此她就越有作爲皇后守護疆土的責任,她緊握了一下劉徹的手道:“陛下的心我明白,可是陛下難道想讓淮南王起疑,讓大漢境內風煙再起嗎?”
“朕自有安排,你不要再堅持了。”劉徹偏過頭似乎已經不想再談了。
他此次帶陳嬌出來是想圓她之願讓她開心,如今卻出現這個種局面,還讓處於危險之中的她爲自己的安危和江山打算,這實在有違劉徹本意。對他這樣一位自負又高傲的帝王而言,這已經足夠讓他煩擾和羞於面對了。
“陛下難道不想進一步增加勝算嗎?”作爲皇后陳嬌不想一走了之,她覺得她留下來反而會降低淮南政變的可能性,讓劉徹有更多的時間佈置和等待大軍的到來。
但是劉徹不但沒有采納反而忽然轉身拉住她,一雙深入夜色的黝黑瞳仁望進陳嬌眸中,薄怒道:“不行!朕有朕的安排,就算失策大不了發兵數萬朕親自坐鎮肅清叛亂,淮南的百里江山朕奪得回來,但是萬一起變……,你能再還朕一個阿嬌嗎!?”
陳嬌凝視着劉徹,她沒有再堅持,最後她抱住劉徹的腰,在他耳邊說:“我明白,我知道該怎麼做。”
陳嬌與麒麟雙子由霍去病護送秘密前往淮北大營,當夜便投宿在一所院落寬敞的私宅客棧內。
今晚新月如構,掛在雲端月色蒙朧。對待君命十實認真的霍去病帶着一隊羽林郎在周圍巡視過後便打算獨自回去休息,只是他剛轉過迴廊就忽然聽到最近的房檐上有細碎響動。
霍去病雖然年輕但武藝騎射上卻極有天賦,視力聽力更是非尋常人可比,這樣細碎的聲音又如何能逃得過他的耳朵。當下就一回身尋着那聲音的方向追去,一直追到了陳嬌下榻的正房後面。
“娘娘,此次北地軍糧由薄儀籌備,陛下調動部分大軍設防淮南因而朔方的糧草出現短缺。往日世子領此差事時若遇意外都是娘娘用封邑稅負前來支持,這一次世子並非朔方主糧官,故而讓屬下前來詢問娘娘,是不是不再使用封邑稅負支持糧草,也好讓薄儀皇命難全獲罪下獄,從此那薄玉便再不能與娘娘作對。”
沒有侍從的廊閣中,一身黑衣勁裝的顯星單膝跪在地上,正在等待陳嬌的命令。
披着緋色曲裾長衣的陳嬌立於二樓月色下的硃紅欄杆後,望着不甚明亮的空庭蹙眉道:“世子這話好沒道理。淮南用兵在即,倘若朔方軍餉糧草再受限制,萬一匈奴來襲將士如何抵擋。國之大事豈可兒戲,難道我陳嬌會因爲與薄太后、薄玉的家族恩怨就至大漢於不顧?你立刻回去告訴世子,我的封邑若是用在征伐匈奴固我邊塞上,無論何時都應在所不惜。”
“喏,屬下明白了。”顯星低頭抱拳,很快便輕功一展消失在夜色中。
霍去病站在廊下沒有再去追逐顯星。聽到了對話的他站在那裡仰望着二樓那個月色下卓然而立的緋紅身影,眼中多了一分好奇,也多了一分欽佩。
霍去病不在意女人,也不太喜歡與女人打交道(除了外婆),這個不好的印象多半來自於他風流成性的母親。他一直以爲女人的世界不過是狹隘的後宅之地,就像他的母親,半生輾轉在不同的男人身邊爭風吃醋爲的不過是個不太重要的名分以及足以向其他女人挑釁的留住男人的能力。即使聰穎美麗如舅母,也不過是成爲一名溫柔如水的妻子儘量留住醉心於兵法策論的舅舅——從她眼底的落寞裡霍去病看得出來,她是無法真正明白並幫助舅舅的。從男人的角度來說這樣的女人舅舅或許可以溫柔以待,但他卻無法容忍。
但是這個皇后好像,又與她們不盡相同了。
陳嬌與麒麟雙子離開的第二天,天子劉徹以皇后身體不適不便見客打發了淮南太子妃的覲見。第三日下午天子的使臣抵達淮南王宮申飭淮南王治家不嚴,庶孫懷憤誣告,念其初犯,不與追究。淮南王當即認罪,跪謝天子浩恩。
當天夜裡,坐在行宮寢室翻看奏章的劉徹被一個不速之客的到來打斷了。
身穿黑色斗篷的人面對他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張疲憊卻分外美麗的臉。
“淮南王翁主。”
劉徹揮退引劉陵進來的內侍,看着身前的劉陵露出禮節性的淺淡笑容,聲音雖低卻清朗悅耳,“你從哪裡來?”
“長安。”
劉陵的神色很複雜,往日風情萬種的嬌顏上卻無半點的笑意,她凝視着劉徹,深埋其中的感情泛起層層漣漪,好像她面對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而是無法說出口的情人。
她說:“七日七夜,快馬加鞭的來見你。”
“哦?從長安回淮南,竟然第一個來見朕。”劉徹似乎提起了一點興致,放下手中的竹簡看着劉陵,”那麼,翁主所謂何事?”
劉陵向前走了兩步,跪在劉徹的長案前,從斗篷下伸出綿軟白淨的手,握住他的手道:“陛下,你一定要聽我的,要小心所有的宴飲,有人要刺殺你。”
劉陵阻止不了瘋狂的兄長劉遷,但她不能眼睜睜看着劉徹死,她爲了淮南起事那麼盡心盡力不是爲了浮名虛利,她不在乎那些,她只爲得到眼前的這個人。如果劉徹死了,那麼淮南即使得到了天下對她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所以她瞞着父兄千里迢迢前來,就是爲了告訴他,多過那一場蓄意的刺殺。
面對劉陵真誠而憂慮的雙眼,劉徹沒有因爲這個消息緊張也沒有抽回手,就任由劉陵那麼握着。
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薄脣仍舊帶着淡淡的微笑,只有黑眸深邃而銳利,他問:“是誰?”
劉陵搖頭道:“我不知道,只是意外截獲了情報知道有人想要在合肥刺殺陛下,嫁禍淮南王。”
劉陵當然不會供出劉遷,她只要劉徹不死,其他事她還是不會說的。
聽罷劉陵的話劉徹沉吟片刻道:“爲什麼要親口告訴朕,你可以不必那麼辛苦。”
既然沒有答案劉徹也就不再追問,他似乎並不在意刺殺本身,反而更在意劉陵的到來。
“我……”青鶴燈盞跳動的火光中劉陵竟然一時語塞,被他問住了。
劉徹笑了,曾經眼中的疏離和威嚴逐漸褪去,望着她的眼神慢慢變得溫柔而動人。
“阿陵,謝謝你。”劉徹溫聲說,“你的心,朕明白了。其實當年你與朕相處的時日,朕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劉陵冷不妨聽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心中竟涌起一股柔軟又澀然的甜蜜,她甚至有些想哭。
“你累不累?”劉徹輕聲問。
劉陵搖搖頭,她的目光彷彿全被眼前這人深邃如海的溫柔淹沒,不能自已,她說,“只是有點口渴疲乏,陛下陪我喝兩杯好嗎?”
劉徹點點頭微笑道:“當然,只是朕也只能陪阿陵淺嘗輒止了,朕不善豪飲,早些時候已經飲了幾杯。”
劉陵此時距離劉徹極近,聽他這樣說仔細嗅了一下果然在他身上聞到一股淡淡的酒氣。心說原來如此,難怪今日比往日更好親近一些,酒後看美人——尤其是爲了救他不遠千里而來的美人——他自然更容易心軟動情。
劉陵與劉徹對坐交飲,談的都是少年時相見遊戲的時光,說着說着就更加盡興,一時間在劉陵的勸飲下,劉徹不知不覺就喝了好些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