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嬌就不明白了越信長公主怎麼就那麼好說話,她以前也不是這樣的人啊。
“再去請,晚膳無比請越信長公主來,就說本宮要見她。”陳嬌不大高興,將手中的竹簡甩了開去,一不小心用力太大,那竹簡竟然從案上一彈,遠遠的落在了地上。
“皇后姐姐生什麼氣呢。”
陳嬌聽到一聲帶笑的調侃,那聲音若流水淙泠,浸着笑意十分悅耳。
陳嬌向大殿入口處擡頭一看,正見一直修長又骨節分明的手拾起了地上的竹簡,再細細一看進來那人正是宣平侯的世子張琳琅。
張琳琅向來十分重視自己的儀容儀表,一應用度十分講究,今日來陪天子行獵,自然要好好修飾一番。之間他頭束月光流水石鑲嵌的檀青雕冠,身穿一件棕紅色獵裝,內襯天青淮南綢竹葉紋深衣,足下一雙棕紅及膝鹿皮軟靴,腰跨處垂着紅櫻流蘇、佩玉香囊,遠遠一看便覺英姿颯爽,精緻俊朗,給人的氣度感覺自是與外面那些武館將軍有所不同。
此時張琳琅正是玉面含笑,一雙有神的大眼睛分外靈活,他一手執着竹簡,一手抱着高高興興的小劉麟,而他懷中的劉麟也正興奮的擺弄着張琳琅的白虎玉掛件。
陳嬌看到張琳琅不用想都自他身後一定跟着陳君愛,果然錯眼一看黑色勁裝的陳君愛便走了進來,相比於張琳琅穿着搭配的精心考究,陳君愛不但穿的低調,還很簡單,身上竟連一樣配飾也沒有。在他旁邊難得老實的劉麒大氣都不敢出,亦步亦趨的跟隨者舅舅不緊不慢的腳步。
張琳琅走到大殿正中,將懷中的劉麟放在地上摸摸他的小腦袋,然後雙手捧着竹簡極盡禮數的躬身呈到陳嬌面前微笑說道:“皇后姐姐,您還喜歡看主大司農鄭易的策論啊,真是厲害的緊。”
張琳琅是個風度極佳玲瓏逢源的萬戶侯公子,他原本就嘴甜自來熟,再加上與跟隨陳君愛沒少到椒房殿來過,知道陳嬌對陳君愛一般正經的方式很不喜歡所以有意以家禮相見,更有幾分作爲弟弟的親近之意。
“臣弟拜見皇后娘娘。”相比於張琳琅,陳君愛還是一板一眼,以武將之禮拱手向陳嬌行正禮。
陳嬌真不希望自己的弟弟年紀輕輕就這樣沉悶,他本就不愛說笑,性子又倔強沉默,現在入了虎賁軍又更添了一層剛硬和老成,反倒是在她面前一點少年人的活力都沒有。
不過慢慢也就習慣了。陳嬌心下無奈的嘆了口氣,讓大寒下去準備茶點,請張琳琅和君愛入座,招呼劉麒劉麟坐到身邊來。
“陛下的策論,我不過覺得好奇請他給我瞧瞧罷了,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陳嬌放下竹簡,摸摸兒子的小臉對張琳琅微微一笑,“今日跟着天子打着好東西了?前日晌午聽說有人獵虎呢。”
陳君愛從前就不在長安長大,現在這性格更不喜歡結交全貴公子,除了張琳琅他可真算得上是寡淡到沒朋友。就這種人張琳琅能一直跟他形影不離,也真虧了這個好交集愛說笑的世子爺了,總之因爲陳君愛的原因也好,因爲張琳琅的性格也罷,陳嬌和劉徹反正都很喜歡顯貴宣平侯的這個獨子。
“您還不知道我麼,別說獵虎了,連只梅花鹿我都獵不到,倒是抓了兩隻肥碩的大兔子,送給麒兒和麟兒了。”
張琳琅說着向兩個小傢伙挑挑眉毛,劉麒和劉麟都朝他笑起來,看樣子很喜歡張琳琅送的兔子,劉麒本要好好向母后講一番那兔子的模樣,但看到張琳琅身側面無表情的冷峻舅舅就又蔫了,窩在陳嬌懷裡不說話。
倒是劉麟高興道:“母后。琳琅哥哥送的兔子跑的可快了,比宮裡的大好多,有這麼大呢,兔子跑那麼快琳琅哥哥都抓的到,琳琅哥哥好厲害。”
要從高祖嫡長女魯元公主那裡論起來張琳琅按輩分原是比陳嬌還小一輩,只是年紀比陳君愛大一歲,入了師門又是他的師兄,平日兩人便拋開輩分相交,只是到了孩子那裡,他偏偏喜歡讓小孩子叫一聲哥哥。
張琳琅也真不知道客氣,三歲的劉麟誇一誇他他都要仰起頭來享受恭維,多少都有點童心孩子氣。
“麟兒,你琳琅哥厲害的緊,下次你管他要只虎,你看他也給你抓來。”換做旁人陳君愛是絕不會插話的,但對張琳琅他還真是忍不住要調侃兩句,儘管沒有笑容,他那雙眼睛裡卻也帶着點點笑意。
張琳琅狠狠瞪了陳君愛一眼,轉頭對陳嬌笑道:“皇后姐姐,瞧瞧君愛這話,這是不讓麟兒跟我好好玩兒了。咱們這獵隊裡,能夠隻身伏虎的除了陛下可就只有關內侯衛將軍了,君愛又拿我尋開心,憑他還不知道我這身功夫不就是繡花樣子練來做給我父親看的嗎。”
陳嬌聽張琳琅說話那隨意且風趣的強調便覺得開心,一時間也笑起來。
“母后,真的有人能抓得住老虎嗎?”劉麒不敢說話,劉麟便代他扮演了好奇寶寶的角色,一臉嚮往的擡頭看着陳嬌。
“是父皇嗎?”劉麒終於憋不住還是隨着弟弟問了一句。
“是呀,幾年前陛下就斬殺了一隻猛虎,這麼大。”張琳琅探身向劉麒誇張的比劃了下,然後又坐正道,“皇后姐姐方纔提及的那前日的虎是衛將軍射的,一連五箭箭無虛發,跟上來的獵隊過去一看,嘿,那力道也是神了!”
“關內侯也來上林了?”陳嬌疑道。
“將軍前日來面見陛下,跟着出了一場獵便回虎賁營去了。”張君愛在軍中一年多,親眼所見衛青如何衝鋒陷陣嚴以治軍,如何兵策奇出體恤將士,因而提到將軍衛青他便甚爲敬重。
“母后,關內侯是誰,他真的能跟父皇一樣射老虎嗎?”小小的劉麟拉住陳嬌的手有些不可思議的問。
陳嬌笑了笑道:“關內侯是舅舅的將軍,是一位爲父皇征討匈奴大獲全勝的將軍。”
“打匈奴的將軍,還能打老虎?”劉麟小孩子特有的萌萌聲音裡帶着全然的不可思議,眨眨眼睛自語道,“他還能管着舅舅?還有這麼厲害的人嗎?”
看着劉麟一個三歲孩子用“思考人生”的表情自言自語,陳嬌和張琳琅都笑了。
陳君愛抱起劉麒道:“不錯,關內侯是很厲害的將軍,舅舅很榮幸能夠跟隨關內侯。”
“哪有父皇厲害嗎?”劉麒不敢問陳君愛,只是偷眼看着張琳琅問。
“自然還是陛下最厲害了。”張琳琅笑道,“若沒有陛下的雄才大略那匈奴怎麼會被關內侯擊敗呢?”
劉麒笑了,拼命點頭,擡頭看着陳嬌得小意道:“我就知道還是父皇最厲害了。”
此時的建章宮後殿裡的劉徹正於主位之後以手支額平靜的坐着,而他的另一隻手則伸展開來,在檀紫長案的另一側輕輕的點着長長展開的地圖。
御階下以丞相薛澤爲首的幾位重臣和以李廣爲首的幾位將軍分列兩邊,面對沉鬱不言異常冷靜的天子,他們竟也一句話都不敢說。
劉徹早就不再是那個出了問題就拍桌子瞪眼的年輕天子了,這些年來的隱忍和歷練讓他火暴桀驁的脾氣變得更加沉鬱內斂,卻也讓他的內心變得更加堅硬強大。
“車騎將軍衛青到。”
門外宦官一聲高唱,一身甲冑的衛青便走了進來,向劉徹單膝跪地行大(甲冑在身雙膝不便)禮道:“臣衛青拜見陛下。”
劉徹挺起身,輕出了一口氣擡手示意他起身,然後又看看眼前的地圖,半晌後擡起頭,幽深的黑眸看向階下的衆人。
“說說,怎麼辦。”
劉徹說話的聲音不大,語速也不急不緩,但這話在他口中說出自然就帶上一層凌人的威勢和寒意。
文臣們聽得天子發話都相互看看,最後還是丞相薛澤出列稟道:“啓稟陛下,臣以爲當務之急應當派人立刻前去漁陽召韓大人回京問責,將事情原委……”
“韓安國回來匈奴會立刻撤兵嗎?”劉徹冷冷的看了薛澤一眼,薛澤立刻就無話了。
“雖然是突襲但匈奴人現在也並沒有離開漁陽太遠。”劉徹沉聲道,“他們還在伺機而動。朕現在還不明白做過這麼多年將軍的韓安國爲什麼會連個漁陽郡都守不住,但朕有一點還很清楚,匈奴人還會忌憚他韓安國。現在讓他回長安,薛丞相是要把漁陽郡拱手讓人嗎?”
劉徹的這番分析十分在理,倘或匈奴人還在漁陽郡一帶,那麼士氣低落的漁陽一旦更換太守務必更加不敵,匈奴必定還會捲土重來。
“臣不敢。”薛澤無甚大才,能夠做到丞相的位置上也不過是被劉徹拉過來過度的周全人物而已。
“你們呢?”劉徹的目光掃過階下的幾位將軍。
李息先出列道:“稟陛下,臣以爲既然匈奴還徘徊在長城一帶,那麼應當立刻派兵前去漁陽,絕不能讓匈奴如此猖狂,更不能給他們再突襲我大漢的機會!”
大漢最近幾年對匈奴的大規模作戰機雖然大勝不多,但會未敗績,這已經極大地給與了年輕將領對兇作戰的信心。
劉徹微微頷首,然後又問道:“李廣,衛青,出兵漁陽,你們怎麼看?”
李廣與匈奴打了半輩子的仗,一貫以勇猛著稱,又因軍功封侯不久,聽說出兵,自然第一個要求作爲先鋒掃蕩匈奴。
與李廣不同的事,衛青很謹慎,被劉徹問道也並未立刻說話,他思慮半晌才道:“陛下,李將軍出兵的想法正合衆將之意,但……”
衛青思量這沒有把話說下去。
劉徹沒有催他,只是低下頭看着低頭微微笑了。
“罷了,朕想一想。”劉徹看了薛澤一眼道,“命人立刻去漁陽郡,問明韓安國此次兵敗到底原因何在。不要爲難他,他暫時還是漁陽郡守。”
“衛青留下,其他人先下去。”劉徹說着出了一口氣靠在曲木椅靠上,揮揮手,示意衆人退下。
待衆人都退下後,衛青躬身小心上前抱拳道:“請陛下吩咐。”
劉徹閉着眼睛,單手虎口張開輕輕按着自己的當陽穴,另一隻手漫不經心的敲敲桌上的地圖,意思讓衛青上前觀看。
衛青走上去劉徹便坐起來,什麼都沒說,只用手指在雲中、遼西一帶圍着漁陽畫了半個圈,然後用指節敲了一下漁陽郡的位置道:“明白?”
衛青席中早有丘壑,劉徹的提示正與他不謀而合,衛青頓時欣喜不已,看着地圖雙目如炬閃着興奮的光芒,向劉徹抱拳道:“衛青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