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役過後李廣終於得以在五十歲時封破虜侯,公孫敖收穫不大雖未封侯也與公孫賀一起受到了天子的極大賞賜,而衛青則因斬殺上千匈奴打破匈奴聖地龍城而獲得朝野上下的一致讚賞。
本次上谷出兵漢軍四路大軍均大獲全勝,極大的增加了大漢對兇作戰的信心,劉徹非常高興,一連數日都在廣明殿大宴羣臣。
當然在對外作戰的同時劉徹也沒有放下對內政的掌控,他開始採取主父偃修改過後的推恩令,實施對諸侯國的政策,大封藩王之子爲侯以此削弱番國勢力,並開始再次啓用董仲舒,施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思想統一。
元光六年三月的一個夜晚,春風入殿,輕輕吹起椒房殿內殿的紅色帳幔,帶來一陣醉人的花香。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一首《詩經子衿》在這個春夜由天子劉徹清朗溫和的聲音念出,又多了一分風雅和美感。
劉徹閒適的坐於長案之後,一手執竹簡,一手攬着年幼的長子劉麒,看着靠在他身邊的次子劉麟薄脣含笑,繼續念道:“挑兮達兮,在城闕兮。”
兩個三歲大的孩子隨着他讀書的韻律點着頭,勉勉強強已經能和着父親的誦讀接出下句:“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父皇,我和麟兒說的最後一句的意思真的是‘一天不見就像三個月’嗎?”問題寶寶劉麒擡頭眨巴着大眼睛問劉徹。
“是的,一日不見猶如三月之久。”
“爲什麼呢,一天就是一天,怎麼會像三個月一樣長呢?”往日非常愛說話劉麒蹙起兩條濃濃的小眉毛問,那眉心的一點硃砂痣分外惹眼。
劉徹看着他那雙與自己極相似又更加靈動黑圓的大眼睛情不自禁的點了一下他的眉心,脣角含笑放輕了聲音解釋道:“父皇上次怎麼跟你講的,這篇文章說了什麼事情?”
“一個美麗的女子想見一個男孩子。”劉麒說話快,說完了又怕說錯,趕緊看了一眼劉麟。
劉麟馬上點點頭,用同樣熱切的眼神看向自己的父親:“父皇說,‘你的衣袂翻飛就像我思念你的心情一樣’就是很想見一個人是不是?”
劉麟記性很好,但是他大概只記得父親說過的話,卻不太明白什麼意思。
劉徹對他們倆能夠記住詩詞大意很欣慰,點頭道:“因爲思念一個人,所以就會覺得時間過得很漫長,一天就像三月一樣長。”
父子三人正說着,外面傳來細細的響動,劉麒好動,一下站起來看着外面高興道:“是母后回來啦,母后!”
陳嬌今日宴請了幾位夫人到宮中,回椒房殿略晚,兩個孩子見到她都很高興,不過顯然劉麒的雀躍表現的更過火,連蹦加跳的跑了過去,一下就在門口抱住了她的腿。
“母后我好想你呀。”劉麒像大號膠皮糖一樣粘在陳嬌腿上,一邊跳一邊蹭。
陳嬌摸了一下他的腦頂溫和道:“麒兒站好。”
劉麟看着母親進來,就望着劉徹道:“父皇,麟兒明白了,我和哥哥一天沒見母后就很想念她,就覺得過的好慢,就是這個意思是嗎?”
劉徹低頭看着他寵愛的笑了笑還沒答話,劉麒就呼啦啦的跑過來一下栽進劉徹懷裡道:“麟兒說錯啦,你跟我是兩個人不算呀,父皇見不到纔算。”
他說完立刻閃着星星眼看向劉徹,好像非常想得到鼓勵和肯定:“父皇?”
陳嬌走過來慢慢坐下問道:“陛下在給他們念什麼呢?”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劉麒一共就這句記得最準,頓了一下又炫耀一般的說出了剛背會的最後一句,“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劉麟點點頭,用三歲孩子極認真的態度對陳嬌道:“父皇唸的好聽。”
陳嬌笑了,摸摸劉麟的小腦袋,又對劉麒道:“你們倆人小鬼大,什麼意思都聽不懂,就在這亂說。這首《子衿》光我都聽你父皇唸了兩三次了,你就還只會念這兩句?《詩經》都是最朗朗上口的篇章,這都學不會,改日我真要好好問問你們,到底往日除了瘋跑還做了些什麼。”
劉麒一聽母親說要問他都學了什麼就不大高興,蔫蔫的垂着腦袋噘着嘴,晃來晃去就鑽到劉徹身邊。
“麒兒的話也不算亂說,解的也不錯。”劉徹笑着把劉麒抱在腿上對陳嬌道:“朕念兩句《詩經》給他們聽不過是一時興致,看他們兄弟倆喜歡聽才得空多念幾句,你要是爲這點事都要考麒兒和麟兒,那朕以後可就不念了,免得他們倆不開心,是不是麒兒?”
劉徹用父親特有的寵愛朝劉麒挑了一下眉毛,剛剛還憋着臉兒的小劉麒立刻就笑了,攬着劉徹的脖子在他臉上吧唧一下親上去。
“哎喲,朕的乖兒子。”劉徹忽然被他一親真是幸福極了,雙手高高的舉起劉麒大笑道,“朕最喜歡麒兒了,好兒子。”
陳嬌看他那高興勁就想扶額,這個寵法還讓她怎麼管劉麒呢。往日陳嬌就被劉麒鬧得頭疼,劉徹又特別寵愛他這個嫡長子,因而陳嬌對對劉麒的管束就比較多,反而對懂事的劉麟多了幾分溫柔。
“父皇,還有我呢。”劉麒有點不高興的撅起小嘴。
比起劉麒,劉麟可真是乖順懂事多了,劉徹雖然在行爲上稍稍有些偏愛劉麒,但他到底也喜歡這個聰明懂事的次子,甚至他自己都沒察覺出對他們有什麼不同。
“還有朕的麟兒呢。”劉徹把劉麒放在腿上,拉過劉麟擰擰他的小鼻子說,“父皇也最喜歡麟兒。”
“父皇,給麟兒也舉個高高。”劉麒拍手叫道。
“麟兒要不要?”劉徹說着就把他舉起來,忽然的高舉讓劉麒又驚又喜,一時間小孩子特有的高聲笑聲在交房後殿裡迴盪。
陳嬌看着這父子三人又把話題扯遠了,只好無奈一笑道:“真是拿你們沒辦法。大寒,去熱兩碗牛乳紫麥粥來給皇子們,我不看着他們,他們晚膳一定不肯好好吃,睡到半夜又要鬧。”
“喏。”大寒躬身領命,正要退下去,卻被劉麒高聲叫住了。
“大寒姑姑。”劉麒從劉徹腿上跳下來,他好動,一定要追上大寒才肯繼續說話,“你要多拿一碗來哦,我和麟兒要請父皇!”
他說的非常自豪,說完又噠噠噠的跑回去,奮力爬到父親的膝上站起來,抱着劉徹的脖子認真道:“父皇,我偷偷告訴你哦,這個很好吃,是司馬伕人告訴母后的秘方,我和麟兒請你吃。”
“父皇真的很好吃。”劉麟馬上附和道,“真的!”
陳嬌最受不了劉麒多動,站沒站樣沒一刻消停,蹙眉對他吩咐道:“麒兒坐好,站在父皇腿上成什麼樣子。你們兩個快別鬧了,一會好好去吃東西,父皇不像你們,晚上不會吃東西的。”
“爲什麼不會吃?”劉麒怔怔的看看陳嬌,又擡頭看看劉徹。
劉麟聽罷轉轉眼睛忽然恍然大悟的對劉麒說:“一定是因爲父皇長大了,大人晚上吃甜甜會長蟲牙。”
“纔不會!”皮實的小孩劉麒不知爲何忽然怒了,兩條眉毛糾在一起很生氣的說,“別人會但是父皇纔不會!父皇是大英雄,最厲害了,什麼都做得到,連匈奴人都被父皇打敗了,父皇纔不會長蟲牙!”
陳嬌還沒來得及說話,劉徹便大笑道:“朕的麒兒說得好!天下都是朕的,匈奴之患遲早要被朕徹底解決!這個天下,若是有什麼是朕做不到的,那麼也絕不會有任何人做得到!”
“太棒了!”劉麒高興的歡呼着,抱着劉徹無比激動,“我最崇拜父皇了,等麒兒長大了也要向父皇一樣!父皇最厲害啦。”
“那是自然,等你長大……”
劉徹未說出口的下半句話忽然令陳嬌在這暖醺的春夜感到了一絲冷意,她突然開口道:“麒兒!小孩子吃太多甜甜也會壞牙的,所以你們以後要好好吃晚飯,不要總是在晚上吃甜食。”
陳嬌的突然插話讓劉徹察覺了異樣,詫異道:“皇后怎麼了?”
“沒什麼,看着他們不好好吃飯有些上火。”陳嬌偏開臉說。
正在這時大寒上來稟告說牛乳紫麥粥準備好了。
“帶兩位皇子下去吃東西。”劉徹擺擺手,乳母便打算將兩個小皇子帶了下去。
劉麒看着母親不大好的臉色,抿着小嘴離開的時候還不忘像小動物一樣喏喏的蹭着她說:“母后,麒兒以後和弟弟都好好吃飯,晚上不吃甜甜了,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麒兒乖,去吧。”陳嬌微微一嘆,親了劉麒劉麟的臉頰,讓乳母帶他們出去了。
宮人退下後,劉徹走到陳嬌身邊順着她的長髮道:“方纔進來還好好的,這會是怎麼了?”
陳嬌輕輕搖頭道:“我是擔心麒兒這個霸道好動的性子,再大些還是這麼恃寵而驕,該如何是好……”
陳嬌也不知該說什麼,每每想起前世太子劉據的下場她就十分憂心,更何況那時的劉據還遠不像劉麒這樣得寵,若是劉麒被寵慣了,他長大後的言談舉止又怎麼會不受他人詬病呢,那時劉徹又會怎樣看待他呢。
“麒兒很好。”劉徹攬過陳嬌的肩安慰道,“我們小的時候宮裡那麼多娘娘,除了程夫人誰還管孩子管的那麼嚴,也沒見其他妃嬪慣壞了哪個皇子。阿嬌,不要苛責孩子,麟兒是懂事,但是麒兒也沒有不好,朕很喜歡他,以後他們再大些朕會親自教導他們兄弟的,你不必憂心。”
劉徹見陳嬌沉默不語,便不再提兩個孩子的事,手指輕輕一勾她的衣襟笑道:“你的衣袂翻飛,就像我思念你的心情一樣。”
劉徹將“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釋義說出來,讓陳嬌在微嘆後淡淡笑了。
劉徹靠近她聲音愈加輕柔,他說:“修築通往南越的馳道已經完工,你讓司馬相如這個蜀中人安撫蜀人,同時嚴懲唐蒙的這個辦法很好,只用了一半的民役就完成了馳道,相比於唐蒙不顧蜀人死活的築路之法,這法子更得民心,也更行得通。”
陳嬌的聲音平靜柔和,她望着殿外朦朧的燈光道:“唐蒙太急躁了,陛下是天下之主,蜀中百姓也是陛下的子民,自然不該讓唐蒙用那麼狠辣的手段役使。陛下北上用兵,南面也自當以安寧爲主,能夠爲大漢修築馳道把控南疆大局提出一點微薄的建議,也是我作爲皇后的本分之責。”
“你的主意向來不‘微薄’”劉徹薄脣一勾將陳嬌擁入懷中,“這些年幸虧你給朕的提示,對擊匈奴的戰役纔會如此順利,雖然有時候只是一個簡單的夢境結果,卻爲朕拯救了無數將士的性命。阿嬌,你真的是轉世的上仙嗎,是上天派你來輔佐朕成就不世的功業嗎?”
陳嬌垂眸道:“是與不是有什麼重要呢,你本來就不該是個平凡的帝王,即使沒有我的建言,你也依舊會建立不世之功,成萬古一帝。只是於我而言,我恰好就嫁給了這樣一個男人罷了。”
“不,很重要。”劉徹收緊雙臂將她抱緊,好像怕她會突然消失一樣,“朕相信你是星宿轉世的時候本是無比雀躍,因爲朕堅信天佑大漢,但是……現在信的越深就越是不安和惶恐,因爲朕掌控得了天下大勢,卻抓不牢你,朕擔心有一天你會承天命離朕而去。”
陳嬌無謂一笑,慨嘆道:“天子,你應當瞭解自己的志向和手段,正像我所言,即使沒有我,你依然有信心開闢大漢的全盛時代。”
“你曲解了朕的意思。”劉徹垂下濃密的黑色睫毛,削尖的下頜靠在陳嬌的頸窩,“無關大漢天下,是劉徹擔心失去阿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