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壽殿裡陳嬌默然不語的坐在太皇太后身邊,太皇太后靠在軟枕上正在閉目養神。
“還沒想明白呢?”太皇太后慢悠悠的開口說。
陳嬌低頭沉默,不知道該說什麼,半晌才道:“我並不相信太后所說的話。”
昨日薄太后來長壽殿給太皇太后請安,當着陳嬌的面竟然摸着眼淚跟太皇太后說她治下不嚴讓陳嬌受了委屈,一句當日衛女之事不得知就把責任推在了少府掌事的身上,說少府辦事不利不曾得知天子的口諭,現今已經將少府掌事革職下獄,經辦宮人出宮一事的少府官吏悉數問罪。
薄太后的託詞陳嬌真是理都不想理,天子讓人傳下去的話哪怕是口諭也不敢有人以不知爲理由違抗,薄太后這話明顯就是爲自己開脫,在少府找幾隻替罪羊罷了。
太皇太后依舊閉着眼睛語氣緩慢而悠閒,像是在說家常閒話一般:“薄姬既然說她治下不嚴那以後你就代她好好治,她是太后,你是皇后,先前因爲這個衛女,你跟徹兒鬧得不成樣子,現在還要再爲了她一個小小的歌女鬧到天家不和嗎,那也未免太小家子氣。”
陳嬌輕出一口氣道:“外祖太皇太后,不瞞您說我現在都懷疑當年椒房殿肉太歲的事是太后……”
“阿嬌,這話可就不能亂說了。”太皇太后說完慢慢起身,在尚菊的攙扶下做起來對陳嬌道:“宮裡的女人多少都是有直覺的,哀家在宮裡待了一輩子也知道,這種感覺多數時候準,但是宮裡多的是捕風捉影的事,你是皇后本就要讓後宮安寧,更不能帶這個頭。”
“可是外祖太皇太后,我也不能揣着明白裝糊塗,任由她在背後機關算盡。”陳嬌的眉心蹙起來很不高興。太皇太后不比旁人,她在宮中穩居後位四十餘年,什麼樣的陰謀詭計沒見過,既然今日把話說開陳嬌索性將心中的疑慮全部倒出。
“那是自然不行的,哀家不是跟你說了嗎,她是太后治下不嚴那你就幫她治,小阿嬌,你還不明白哀家的意思嗎?有些事不能拿到明面上來你就得換個說法辦,你瞧瞧徹兒待那個韓嫣的法子。”太皇太后拍着陳嬌的手背語重心長道,“你還年輕,不知道這宮裡胡亂猜忌的風氣一開有多難收住,往後只能愈演愈烈,讓那些小人鑽空子。”
太皇太后話中寓意深刻,陳嬌聽後認真的點了點頭。
“阿嬌,哀家十幾歲的時候還是普通的家人子,卻有幸伺候在高後的身邊,高後是何等樣心思和鐵腕的女人,可她卻說過,這長安城內的大漢皇家是天下的表率,不管外面如何大變大動,在萬民眼中皇家必須□□,這是帝國穩定的基礎。哀家後來也做了皇后和太后,經過吳楚叛亂更明白其中含義。所以昨日薄姬向哀家請罪的時候哀家就讓事情過去了,以後這少府就是你一個人的少府,少府在你手裡,你哥哥又是未央宮詹事,往後你在宮裡辦事還會有掣肘之處嗎?那薄姬手裡還有什麼跟你一較高下的資本?哀家今年這身子骨越來越不好了,護得了你一時卻護不了你一世,這深宮之中要穩穩當當的做好皇后究竟還要靠你自己長進。”
“阿嬌明白了。”陳嬌順從的低頭,但她心裡卻並不放心,畢竟薄玉肚子裡還有一個屬於薄家的子嗣。
“哀家知道你在想什麼。”竇太后繼續道,“阿嬌,只要徹兒的心在你這裡,別的事都不重要,你纔是皇后,後宮的孩子對你越多越有利。”
說到劉徹陳嬌才真是沉默了。收了薄太后的宮權跟她做一對錶面和氣的天家婆媳並不難,反正也不會經常見面,陳嬌作爲實際上的勝利者賞她一份臉面又如何。可是跟劉徹……說實話自從宣室燕寢事發後她很劉徹還沒好好說過一句話。
“他知錯了,哀家已經罰他在敬法殿跪了一整夜,你呀,生氣歸生氣,不要把他推得太遠,他再去椒房殿你就讓他進去坐坐,總是將天子拒之門外看着像什麼話,早早給你母親生個外孫纔是,咳咳。”
太皇太后入春以後身體大不如前,能特意將陳嬌叫來囑咐她這些話已經說明太皇太后對她疼愛有加。
三日後薄太后的長信殿裡劉徹特意前來給她畢恭畢敬的叩首謝恩:“多謝母后成全。”
薄太后走下主位扶起劉徹道:“陛下不用這樣,母子天性是隔不斷地,當年我跟你母親關係就很好,哎,如今她一病不起也是時候讓她遷出漸臺了,哀家已經命人收拾了長秋殿讓她居住,你就不用分心了,不是還有很多國事嗎,快去忙吧。”
劉徹走後倉雨扶着薄太后重新坐下,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開口道:“娘娘,您怎麼就信了大小王姬的主意讓王娡遷出漸臺是不是不太妥當,畢竟她纔是天子的親生母親,娘娘就不怕她這一出來王家就此得意會礙了您的事?”
薄太后笑了一聲道:“你以爲哀家一點成算也沒有就上了那兩個小丫頭的當嗎,還不是到了兵行險招的時候。上次衛子夫的事讓哀家丟了長樂宮和少府的掌控權,還讓天子疑心哀家算計他,皇后更是跟哀家鬧到劍拔弩張的地步,如果再不想想辦法讓天子記住哀家的恩德日後又如何扶得起薄玉的子嗣。”
“娘娘的意思是要用這一手籠絡天子,提防皇后?”
“不錯,哀家不是天子的親生母親,怎能比得上把他推上皇位的大長公主和自幼相好的皇后對他影響大,平日裡天子敬哀家一尺,但哀家也看得出他是在敷衍。以前還罷了,如今皇后已經跟哀家心生嫌隙,就算哀家在太皇太后面前那麼給她臉面她恐怕以後也只能跟哀家貌合心不合,遲早要徹底撕破臉。”
倉雨對陳嬌甩給她的那一耳光還記憶猶新聽了薄太后的分說也點點頭道:“皇后確實霸道,對娘娘尚且不敬更不要指望她對薄美人客氣了,她自己盛寵在身卻生不出子嗣,若是薄美人產下皇子她遲早還是要拉上陳家跟娘娘鬥到底。”
倉雨說完轉念又一想道:“可娘娘就不怕王家以後得勢更加難以收拾?”
“王娡已經進氣多出氣少病的快死了,她的大限不是這個月就是下個月。沒有她這個天子的親孃在王家指望那兩個大小王姬能成什麼氣候?不如趁這個時候賣天子一個好,挽回哀家在天子心中的地位。”
倉雨恍然奉承道:“娘娘果真高瞻遠矚,奴婢明白了。”
薄太后自以爲她擡舉王家不過是順手之勞,卻不想人算不如天算,王娡重病之中請求劉徹敕封兄長王信爲侯,爲表孝道劉徹不日就冊封王信爲蓋侯,食邑一千戶。更令薄太后沒想到是在姚翁等一衆術士的謀劃和祈福醫治下,半個月后王娡的病竟然奇蹟般的轉危爲安。
由此天子大悅,加封姚翁爲天師五利將軍,賜名長安青天觀爲仙台青天觀,賞萬金並命他招募天下有能術士爲太皇太后、太后和上夫人王娡祈福。除了王信就連大小王姬都得到了賞賜。一時間王家擡頭姚翁得寵,在長安都是風光無兩。
劉徹對王家的冊封源於孝道,況且讓王娡遷出漸臺居住長秋殿也是薄太后的意思,天子又沒有尊王氏的意思,朝中的大臣們也就說不響嘴只能認了,就連太皇太后也只說天子應當重孝道,不要忘了景皇帝的囑託就是。
至於陳嬌她才真的是被薄太后的愚蠢氣笑了,竟然把王娡從漸臺弄了出來。這件事發展到今天細想想肯定有王家的陰謀在裡面,只怪薄太后當初太自以爲是。
“娘娘,司馬伕人來了。”小雪將卓文君請到後殿向出神的陳嬌稟道。
陳嬌閃神,便見微笑淺淺的卓文君已向她下拜行禮:“娘娘長樂無極,文君方纔入宮前剛剛聽說了一個好消息。”
“哦,是嗎?什麼消息?”陳嬌不是很有興趣,淡淡的問道。
劉徹最近國事家事忙的團團轉,沒有太多的時間和精力修復與陳嬌的關係,陳嬌當然也不會主動去找他,因此兩人的關係也就停留在一起吃頓飯一起去給太皇太后請安這個層面上,不鹹不淡也絕口不提王娡和韓嫣的事。這樣的夫妻相處方式加上覆雜的世家宮廷局勢,陳嬌實在不知道卓文君還告訴她有什麼好消息。
“文君聽說太后爲定寧侯謀得宗正一職,而田蚡也想陳詞時機再入朝堂,去求了蓋侯,但也不知蓋侯在天子那裡進言不大有用還是他根本就沒有爲田蚡說話,總之田蚡依舊賦閒在家不得啓用,又求到了薄儀大人府上,卻不想被趕了出來,不巧被文君看到了。”
陳嬌一聽不是薄儀就是王信田蚡,都是那些她不待見的人,聽完更是興趣缺缺,隨口道:“這也算是好消息嗎?”
“文君覺得倒也不是壞消息。以娘娘的聰慧該知道敵人的敵人有可能成爲自己的朋友,而田蚡的才能遠在王信薄儀之上,從此人面相上來看,聰明狡獪擅口舌之利,或許日後也是個可用之人。”
陳嬌琉璃般的眼眸微微轉動,脣角輕輕勾起露出一個弧度:“文君的話倒是提醒了本宮,有件事還真需要王家人爲我所用。”
第二日下午,椒房殿的水榭花亭裡談笑自如的陳嬌與惴惴難安的田蚡對坐在小几兩邊。
“田先生好久沒有入宮了,宮裡的景緻不知看着是否陌生了。”陳嬌讓大雪給田蚡添上剛煎好的茶微笑道。
田蚡自從前次被罷官後就再也沒有入宮啓用,他無官職在身更沒有世襲的爵位,在陳嬌面前難免顯得誠惶誠恐受寵若驚。
田蚡惶恐的接過彩漆木杯小心的拿在手裡並不敢喝,只是恭謙的答道:“田蚡不敢,娘娘相請幸甚之至。”
“沒什麼,我請田先生來是想請田先生幫忙的。本宮如今管轄少府,還缺一名精幹的少府掌事(九卿之一,大官了),定寧侯身爲宗政卻不能爲跟恭推薦一個像樣的人才實在令本宮無措。之前就聽陛下說過,田先生是治國濟世的良才,如今不受重用實在可惜,不知道對着一職是否感興趣。”
“娘娘……田蚡惶恐,只是堂邑侯府和陳氏宗親人才輩出,田蚡實在不敢僭越。”田蚡聽了陳嬌的話茶杯都有些拿不穩了,真沒想到這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還真就砸在他頭上了。
陳嬌微微一笑道:“本宮用人不唯親只爲賢,而且本宮也最討厭那些沒什麼本事卻依靠外戚身份倨傲得意的人,比如,薄儀。”
明面上田蚡的地位畢竟比薄儀低了太多,連忙避席道:“娘娘言重了,薄大人他……”
“好了,本宮這裡田先生就不要虛與委蛇了,薄儀是什麼樣人田先生比本宮更清楚,恐怕還要更厭惡。田先生,本宮不妨就跟你直說,本宮也是着急自己家裡沒有個像你這般能力卓越的人,說句實話,同爲上夫人的母族,你雖姓田才能卻勝過王信百倍,上夫人不提拔你卻在重病之時還想着蓋侯,就算現在蓋侯發達了也沒有給你平步青雲的機會。田先生,你學儒術經世之道當清楚,男兒出仕立於世,倘或因爲家族偏王輕田而不得爲國效力,那當是一件多麼遺憾之事。”
有前世的經歷在陳嬌對田蚡算是瞭解良多,他對權力的渴望已經超乎了所有,爲了權力他甚至連親外甥劉徹的臺都拆,一味逢迎淮南王劉安,竟然還說過“天子無太子,百年之後當以大王即位”這樣的話,可見此人對權力的渴望已經毫無底線。
果然田蚡一聽陳嬌的話就已經有些蠢蠢欲動了。
不過,這樣還不夠,要讓田蚡對她的忠誠更進一步。
陳嬌微微傾身輕道:“田先生,其實,比起薄儀你才應天子的親舅舅。我是天子的妻子,而你在血統上是天子的母舅,這種關係豈是薄儀可比?我陳嬌看不上王信那種有名無實的草包,卻信的過你的才華,您說呢,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