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大壽等人聞言愕然,卻不知道他何以得知。當下由祖大壽出前一步,向他答道:“陛下,皇太極確實是死了。未知陛下何以得知,尚乞明示?”
張偉先不答話,只向他們道:“領朕去看!”
由着一羣將軍引路,數百名禁衛騎士簇擁着張偉一路向前,直到了皇太極大帳之外,方始停住腳步。
張偉神色黯然,入得皇太極帳內,親視其留下的物品。只待看到一張大弓,上纏金絲,知道是皇太極的御用之物,便輕輕取將下來,吹去上面浮塵之後,將弓箭遞給身邊的王柱子,向他笑道:“柱子,你力氣很大,拉一下給我看看。”
王柱子也不打話,伸手拉過長弓,展開臂膀,力氣一拉,那弓卻只是半彎,那王柱子拼命又拉,臉上青筋暴起,額角汗氣蒸騰,卻再也休息拉動分豪。
張偉輕輕擺手,止住他繼續。將那弓又拿將過來,向隨行進來的降將們問道:“有誰來拉?”
衆降將皆搖頭道:“末將等皆不能拉動,不敢獻醜。”
張偉扭頭見王柱子仍是一臉不服氣模樣,便向他笑道:“柱子,別不服氣。這弓是皇太極一生最愛,其力甚大。尋常的滿漢將軍,都是拉它不動。你的力氣已經算大,還能拉個半圓,換了其它人,想它動動,也是難呢。”
說罷,先吩咐人將這弓箭好生收起,方又大馬金刀,坐在帳內皇太極平素議事時所坐的座椅之上,向着祖大壽等人道:“皇太極不死,爾等就只能死戰。他一日不死,爾等便不敢言投降一事。今日既然降了,想必是發現他已經死去。若是我所料不錯,想來他的棺木,此時已被萬騎或是飛騎截着,帶將回來。”
祖大壽聞言驚道:“陛下,難道早已料到此事,這幾日在咱們大陣兩側遊騎的,只是小部騎兵,大部已然往京師一帶追擊滿人了?”
“不錯。半月之前,漢軍主力三衛已至山海關一帶佈防。五天之前,萬騎與飛騎的主力已然往京師一帶,堵截防備,與駐在薊鎮與永平府一帶的八旗兵遙遙對峙,使得他們不能輕鬆後退。漢軍的龍武和龍鑲兩萬十餘萬大軍早就由大同出兵,佔了京師之西北的沙井,萬全等處,在草原邊上連打幾個勝仗,把那些蒙古部落攆的遠遠的。然後我又命他們沿着長城直撲薊鎮之北,設防佈陣,等着追堵滿人敗兵。”
此時這軍帳內都是自幼便在行伍軍營中長大的遼東大將,對邊境情形自然是知之甚詳。略一思索,便已知道漢軍佈陣式態。祖大壽因道:“陛下佈置甚是妥當,已將八旗大軍合圍關內。咱們不如即刻揮師直追,與萬騎與飛騎會同一處,直殺到關門之下,到時候幾路大軍一起動手,足矣將敵輾成齏粉。”
“敵人不戰而逃,如之奈何?”
祖大壽瞠目道:“滿人一向勇武……”
話未說完,便猛拍自已大腿,慚笑道:“他們被陛下打怕了,咱們被他們打怕了,還以爲是當初縱橫遼東,所向無敵的八旗大軍呢。既這麼着,依臣看來,滿人多半會不攻關門,由薊鎮一帶直入漠北沙漠,然後逃往遼西。周將軍與孔將軍對付數目差不多的八旗軍,雖然必定能戰而勝之,不過想全數殲滅,只怕很難。滿蒙八旗都是騎兵,多半是一人雙馬,甚至有一人三四匹馬,奔騰起來快不可擋,縱然是能將其擊敗,亦很難追擊的上。而需防禦的地方又是很大,很難面面俱到,只怕此次還是要放虎歸山,將來再殺到其老巢之後,方能全數殲滅這些醜類。”
此時帳外傳來一聲聲的集結軍人的號角,清軍降部各依將軍所令,只是攜帶隨身物品相隨出營,由着漢軍安插至各處宿營,等着改編。張偉聽得聲響,出營觀看。只見一股股頭戴紅纓笠帽,腦後垂辮,身着青綠箭衣的降軍拋弓棄劍,乖乖的隨着人數遠少於自已的漢軍往大營之外行去。
張偉因扭頭向着諸降將道:“人若是無愛國忠義之心,枉顧民族大義。縱然是兵甲精良,人數衆多,亦是一團散沙。其實當日我與皇太極會晤之後,便得到山海關傳來的軍報,知道滿人前鋒已至。在此處於我師交手的,想必是你們這些漢人降軍降將。到了最後這一刻,滿人自然是隻顧自已性命,再也不會理會你們。”
衆將心中並不服氣,總覺自已投降,一則是遭了滿人背棄,也中亦不願爲敵效力。二則是漢軍火器犀利,實難抵敵之故。不過這一層卻也並不敢說,只是隨着張偉話頭,齊聲答是便罷。
卻聽張偉又道:“至此之後,凡有敢投降異族,甘心棄故國衣冠,爲禽獸裝扮者,再也不容。馬光遠之輩,與卿等原不該一體對待,只是此輩雖然可惡,我卻不願有殺降背信之名。雖然如此,此輩漢人卻不可再用,以爲垂例。”
各人聽他如此嚴厲,便都更加了幾分小心,因都答道:“臣等知罪,日後便是斧鉞加身,亦不敢投降異族,甘爲鷹犬。”
張偉卻不理會,又重回座中坐定,方又說道:“我已接到前方軍報,京師大火。太和大殿被焚,前朝宮室也有不少損壞。所幸滿人急着逃走,並沒有大舉縱火,宮室十之八九尚且完好。雖然如此,城內民居亦有近半燒燬,城內居民只留存一半不到。其餘或是被殺,或是被滿人強掠出城,隨同往永平府方向去了。此時的北京城內,疫病流傳,屍骨遍地。十室九空,民無所食。”
他越說越是臉色鐵青,神情嚴峻,衆將都是心驚肉跳,又聽得他接着道:“滿人入城之初,家家戶戶燃起香燭,以黃土鋪路,山呼萬歲,歡迎這些蠻夷入城爲主。城內的士大夫平素滿口仁義道德,君臣大義,待強兵一入,立時背棄舊主,不顧倫常,投身以事胡人,太過無恥!我每思京師慘局,未嘗不心中難過。然則又想起這些人以爲侍奉委身便可脫難,不顧祖宗,不顧家國,只想以身而免,如今遭遇之慘,竟讓我微覺痛快!我已命人將京師情形繪畫成冊,刊行天下,教天下漢人得知,委身以事胡虜,到最後是個什麼下場!”
“是!臣等知道!”
祖大壽等人一語說完,方覺自已聲音之大,已是把自已都嚇了一跳。各人現下看到張偉神色,心中已然絕對沒有適才的如沐春風,只覺得此人陰狠刻毒,太過可怕。各人都是手心中微微出汗,老老實實躬身聽訓。
正惶恐間,卻聽得耳邊悉悉索索一陣聲響,張偉已是起身,向着衆人道:“爾等下去,慎思已過。將來還要用你們,是以要嚴訓,爾等知過以後,仍可爲漢軍的好將軍,爲大漢開疆闢土!”
又向祖大壽及吳襄勾手示意,將二人喚到身邊,先向祖大壽道:“你即刻下海,帶些親兵衛士,往軍前效力。擊敗關門的滿兵之後,大軍勢必揮戈直撲遼東,寧綿、廣寧、左屯衛,一部漢軍已由朝鮮過鴨綠江,直撲瀋陽。關外戰事頗多,你是關外的老行伍,曾爲總兵大將,在遼東很有名望。你一來領路參謀,二來安撫所克城池,你可明白?”
“是,臣必定竭忠效力,不負陛下厚望。”
張偉看向他眼,猶豫片刻,方始下定決心,向他道:“我已有手詔給前方諸將,自你一到,召集遼東漢人土名,指認各處滿人,老幼婦孺盡皆歸入一處關押。青壯男子已多半在軍中,不必多說,若是偶有漏網者,你指認出來,一一誅殺。攻克瀋陽等處後,還需向奴爾幹都司舊地進兵,那時由你做主,焚燬各地城寨,誅殺部落青壯男子,遷婦孺至內地,到時候與滿蒙遺民關押一處,遷至內地混居。凡此種種,你可明白?”
祖大壽汗流浹背,心中只覺驚怕莫名,見張偉用懷疑的眼神看向自已,他立時覺得後背一陣發麻,忙大聲答道:“臣明白,一切依陛下指令去辦!”
張偉咬牙道:“我亦知道太過苛酷。不過,滿蒙青壯男子,哪一人手上沒有漢人的人命?憑他能殺得,我便殺不得?況且東北極邊酷寒之地,我雖決意開邊,要把雙城衛、赤麻河衛、囊哈爾衛、兀的河衛、斡難河衛等明朝舊地悉數收回。除此之外,要把草原肅清,在和林之西,之北,建城守衛,將蒙古人的舊地亦全數收爲大漢疆土之後,滅韃靼,在舊挖刺駐軍之所,立軍設衛。如此廣大的疆土,開初之時,便要以嚴苛立威,絞殺那些密林深處桀驁不馴的蠻夷異族。順之者,可遷於內地,不順者,只得誅戮其族,不使其生亂。待數十年後,漢人立的住腳,極邊之處儼然內地繁盛城市,中國自此無邊患矣!”
聽到此處,祖大壽與吳襄雖然仍覺太過慘酷,卻亦不覺爲他的打算而折服。兩人由衷答道:“陛下神武,若當真是如此,自此華夏不復爲邊境蠻夷所苦矣。”
吳襄曾爲武舉,肚裡還有幾分墨水,因又道:“明朝二百餘年,除了成祖曾開邊外,無不爲蒙古所苦。至神宗年間,遼東之事疲壞,又被建虜所辱。今陛下有意開邊爲蒙元之盛爲未之有之廣大疆土,臣身爲武臣,不勝期盼欣喜之至。唯願陛下使用,能效犬馬之勞矣。”
張偉點頭笑道:“正要說到你。祖大壽赴遼東,你去京師爲鎮守總兵,憑着你是舊明武臣,快些收攏殘局,穩住人心。我撥給你糧米,你在京師發賑,那些趁亂虛冒,或是趁火打劫的流氓無奈,給我狠殺。”
見吳襄稍覺失望,張偉又道:“不必着急。你的次子吳三桂此刻正在遼東,爲漢軍引路立功,賢父子不久後重聚,誠爲我漢朝武鄖之家第一,如此榮光,還不滿足麼。”
吳襄並不知道此事,此時聞言大喜,急忙跪下叩首謝恩,眉宇間已是喜上眉梢,難以掩飾。
祖大壽家人弟子甚多,已是打定了主意此次要帶着一同前往,使他們建功立業。此時雖見吳襄如此,卻也並不眼紅。只隨着向張偉行禮如儀,便待叩頭而出。
卻因心中一事委實難以放下,雖見張偉已是轉身待行,卻仍是忍不住問道:“陛下,適才說在山海關與敵接戰,難道滿夷敢強行以騎兵攻入關門麼?”
他心中奇怪,也不顧君前失儀,緊隨兩步,又凝神細思,喃喃說道:“他們盡是騎兵,關門處三衛漢軍卻全是步陣槍兵,火器犀利之餘又有山海關天險可守。難道滿人發了瘋迷,要衝關而入?”
張偉見他如此癡迷,到覺好笑,因停住腳步,向他微笑道:“將軍到也有趣,怎地,怎麼也想不通麼?”
“是,臣愚昧,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滿人何以敢攻山海天險。”
“他們不敢攻,咱們不能放麼?”
見他仍是不解,張偉大笑道:“將軍還是太過拘泥!滿人不敢攻關,是因山海天險,漢軍依關而守,以火器之利,城池之險,攻關乃是自尋死路。若是咱們後退一步,讓開關門,示敵以弱。他們明知道對面有大股漢軍,不過自恃騎射之精,你道他們會不會試着入關之後,衝陣打上一仗試試?”
祖大壽此時已是茅塞頓開,恍然大悟。略一思忖之後,便知道此舉雖然冒險,卻是絕妙之舉。山海關一帶地形甚窄,比之在漠北一線堵截,可以最大限度的殺傷敵人。一戰擊敗八旗後,八旗敗兵又需與孔有德及劉國軒所部交戰,然後才能殺出生天。幾次三番之後,滿蒙八旗又能有多少人逃到大漠草原?如此設計,雖不是精妙絕倫,卻又是自已的糨糊腦袋想不到的。
至得此時,遼東關寧舊將不但害怕張偉之手腕酷烈,亦是心服其戰略奇思,自此心服口服,無有他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