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見陳鵬與裴志選默然不語。曹交蛟卻突地一笑,向兩人道:“實則辦法就在眼前麼。”
兩名衛尉仍是不解,曹變蛟也不解釋,只向身後張望。待大軍迤邐行到碼頭,卻見身後一行十餘騎押着一輛馬車趕到,曹變蛟乃笑道:“成了。輕鬆破敵之策,便在這輛車上!”
命部下依次上船,曹交蛟領着諸衛尉並校尉至那車前。見各人納悶,曹交蛟笑道:“都說老子是粗人,偏生要使個計讓你們看看。”
諸將神色尷尬,當真不好回話。那陳鵬便笑道:“這且先別說嘴,咱們看過了再說。”
說罷命人打開車門,卻見內裡堆滿了衣物,還有一名綿衣校尉,被綁的如同糉子一般,扔在那一堆衣物之上。
各人一見,立時便恍然大悟,向曹變蛟齊聲道:“原來是要假扮欽差?”
曹變蛟搓搓大手,咧嘴笑道:“他***,這是條好計吧?這起子太監和校尉們原本就是要由海路回京,海上必當過舟山。咱們把欽差印信和衣物留着,選一些長的眉清目透的小兵,換上衣物,假扮太監。”
用手中馬鞭的柄梢在那校尉臉上敲了一敲,又道:“這廝也算命大,都快被拖去砍頭,卻又被老子搶了下來。他說的一嘴京片子,加上這些年做威做福弄出來的這股子威風。嘿嘿,幫着咱們上岸想來是不成問題。待幾百精兵裝成太監和校尉上岸之後,將岸邊守衛的明軍統統砍了,然後大隊上去,控制炮臺,再將火炮推上岸去,趁夜猛攻,估摸着最多兩個時辰,舟山的明軍沒一個還能喘氣的!”
他這想法甚是簡單,甚至有抄襲水滸上掠宿太尉取江州的嫌疑,各人細思一下,卻果然是好計。駐防的普通明軍見了這些太監校尉,一個個如同孫子一般,再加上欽差印信和這負責喊話的校尉都是千真萬真,把守近岸的明軍雖是得了命令,需嚴防外地過往船隻,卻如何敢細細查驗欽差大人的座船及從人?
想到此處,衆人都是大喜。那裴選之見那校尉神色仍是驚慌,便笑罵道:“你老實些還好呢,若是有什麼別樣心思,一刀便拗穿了你!把這事辦下來,便算你立了功勞,小命可保!”
那校尉親眼見了高太監等人被砍了腦袋,正嚇的魂不附體之際,眼見又要被軍士拖到臺北殺頭,卻突然被曹變蛟臨時相中,帶到這碼頭來。此時便是讓他認了各人做親爸爸,只怕也是願意的,更何況只是騙過舟山明軍?當下便連連點頭,卻因嘴巴被塞的嚴實,卻只是不能說話,看神色表情,卻是千肯萬肯。
舟山等地地處海外,雖有衛所軍隊,卻一向是武備廢馳,朝廷也是不理會。卻因去年廷議,各人都道江南一帶是明朝財賦重地,萬萬不能有失。而南方雄藩重鎮的張偉,卻是在海上起家,坐擁實力強橫的水師艦隊。是以劉宗周赴南方巡視武備,第一件事便是巡視舟山衛所,將武備重新整治一番。
只是以他文官的身份,卻也只是走馬觀花,做了一些表面功夫罷了。這舟山明軍仍如全天下的明軍一樣,食不飽,餓不死,全衛所三千餘人,能耍的起二十斤大刀的不超過百人,過半的軍人年過四十,只是混吃等死罷了。若不是劉宗周命人築起炮臺,又命守備官務必在碼頭海岸加派人手巡視,只怕是漢軍上了岸後,駐守明軍仍不得知。
漢軍神策衛最早組建,曹變蛟軍中過半是打過倭人和遼東的老兵,帶隊的軍官甚至有張偉初至臺灣便已入伍的老行伍。黃昏時分,成功騙過把守海岸的明軍之後,漢軍大隊上岸,趁着夜色,由被俘的舟山明軍帶路,直奔衛所大營而去。只是用小炮轟了幾轟,軍營裡立時大亂,有狼狽而出,被漢軍炮火打成碎片的;亦有就地跪地營中而降者;更多的明軍在混亂出翻營而出,試圖逃往島上的山上,卻被繞路截擊的漢軍全數俘獲。
舟山一戰漢軍一人未死,明軍亦不過死了幾十人,其餘盡數被俘。曹變蛟命人用船將那些被俘的明軍送回臺灣,便在當地安撫人心,爲漢軍補給準備倉庫。待十數日後,一切準備妥帖,大股臺灣運送糧草、火藥、炮彈鐵丸的船隻沿海而來,數千只船當真是遮天蔽日,將物資源源不斷的屯放在舟山、六橫、朱家尖等島。待補給物資稍足,便以漢軍水師艦船護衛,徵調臺灣所有運兵船隻,不入舟山,而是將直奔崇明島而去。
自張偉入臺,東征西伐,戰臺南、伐日本、襲遼東,又有佔據呂宋、瓊州之戰,都是謀定而後動。算準了敵我之勢,以先進的武器在比較小的戰場一戰而制敵。到後來呂宋、瓊州一戰,張偉更是放任部下施爲,自已只是旁觀罷了。此次大舉攻明,雖以靖南之名,到底是行謀逆之實。面對江南十省之大,明朝數十萬大軍,再加上數千萬生民難治,而非以前打了仗走,其間涉及甚廣,何斌等人雖對張偉充滿信心,面對着這一決定臺灣及漢軍未來命運的一戰,卻也是心生惶恐。
兩人在碼頭辭別張偉時,何斌到底是不放心,握住張偉手道:“志華,若有兇險,戰或不利,則速速回師爲要。咱們地處海島,水師強大,打不過便回來。將來有了機會再說,千萬莫要逞強賭氣,把家底折了,可就一年兩年的翻不過身來了。”
說罷還不待張偉答道,自已卻先“呸呸”兩聲,紅着眼道:“我當真是個烏鴉嘴!”
張偉與他這些年來患難與共,兩個人赤手空拳奮鬥至此時今日,自然知他想法。因笑道:“如是昨晚哭了半宿。我縱是勸她剛剛生產,不可流淚,小心日後落下病症,她也只是不聽!怎地,你今日要效婦人女子,也要哭送麼?”
見何斌仍是焦灼難安,便慨然道:“廷斌兄你放心,若當真事有不利,我只帶着人回來,日後再尋機會便是。”
又向陳永華道:“復甫兄,我勸你隨我同去,你卻說要準備官吏人才,以備將來執掌江南所用。其實這些事情我交與吳遂仲進行,你隨我去贊襄軍務,豈不更好?”
“孫子曰:較之以計,查之以情。我一向不理軍務的事,現下突然與你參詳軍務,恐難以勝任。”
見張偉還要再勸,陳永華又道:“這邊的事,也甚是重要。歷史沒有純以軍隊得天下的。黃巢能打下長安,卻得不到天下。此爲何也?沒有修明政治,鞏固地方。地方的百姓和官吏仍是視他爲流賊,全國的軍人也視他爲敵人,一個人的力量再強,得不到幫助仍是無用。是以我留在此地,加緊着選用官吏,培養官學及太學子弟,選賢任能,爲你將來治理江南打下根基,此事也極是重要。志華,莫要再相強了。”
施琅早已帶着水師一部護送運輸船隻,待漢軍攻入長江,他便要帶着水師官兵襲擾天津。諸多細務等着他籌畫,是以早早離臺而去。此時張偉並何斌、陳永華,便是在臺灣事業草創之時便已相識相交的好友,三人在負手而立,眼見一隊隊黑衣漢軍川流不息的由港口中內數十個臨時搭建的碼頭上得船去。每坐滿一船,便立時開船,至外港海面集結等候。
眼見專門接自已的鎮遠艦已駛進港來,張偉向何斌一揖,笑道:“臺灣的治安等事,交給高傑,可保無事。防備敵襲仍是靠炮臺和軍營內的留守漢軍,調兵領符已交給你,不必擔心人言,若有緩急,可急調漢軍相助。”
見他點頭應諾,張偉一笑,又道:“如是那邊雖有家人僕婦,她到底是小小人兒,又擔驚受怕的,你沒事差人多問着點,有什麼委屈不足,差你家大娘子多去照看。待我將來回臺,甚或是接她去南京時,再設宴相謝。”
何斌與陳永華都笑道:“怎地此時偏兒女情腸起來!平日裡你殺伐決斷的,忙的腳不沾地,也沒見你多疼媳婦,現下偏做出這小兒女模樣來,我們都怪你替你害臊的。”
三人相視一笑,陳何兩人一直將張偉送到船上,方纔揮手做別。
漢軍主力自臺灣而出,直入崇明島外,張偉派兩千漢軍上島,將崇明島先行佔據,以護住這個長江出海口處最重要的中轉島嶼。
當日鄭成功率軍攻伐南京,不入崇明,而是繞將過去,直接入江。將清廷的兩江總督郎廷佑設在江中的錢索割斷後,又以十七艘炮船打掉了清兵設在江上的木伐浮動炮臺,這才攻下瓜州渡,在鎮江城下擊敗清兵主力,佔領了鎮江之後,鄭軍五萬水師、五萬練兵、五萬步兵、一萬後備、一萬全身鐵甲,包住頭臉的鐵人軍立八十二連營,將南京團團圍住。只是鄭成功雖然忠義兩全,卻實在不是一名好將領。立法嚴苛,動斬將大將處斬。在他驕傲自大,不趁城中空虛強攻南京,卻屯兵城下無所事事時,清兵卻從各處來援,由東門而入。後以五百精騎強攻鄭軍營寨,一路上橫衝直撞,除了被襲的鄭軍反抗外,餘者不得命令竟不敢援。後來鄭成功見事不濟,一走了之。八十餘連營十七萬鄭氏大軍折損過半,張煌言在安徽原本打的順手,聽得鄭師敗退,便只好帶兵撤回,由浙東回舟山。此役過後,明朝光復的最後一點希望亦告破滅。
而此時張偉的進兵卻遠比鄭成功當日更加順遂,鄭師北伐之前,曾兩次試圖進兵,一次以水師攻福州,攻而不下反退回廈門,第二次便要入江攻南京,因在半路遇颱風,死難八千人後返回。張偉此時入江,一路上浩浩蕩蕩,竟無一兵一卒阻攔。明朝此時軍備敗壞之極,水師還是嘉靖年間便已不復存在。現下被北方的滿清和農民軍拖住了大部精兵,整個南方防務原本就很薄弱,卻哪裡有甚兵力佈防在大江之上。舟山和崇明一下,漢軍水師整個艦隊便直入長江,瓜州渡駐防的幾百老弱明軍見了這麼大股的敵軍來犯,別說抵抗,便是逃跑也嫌爹孃少生了兩條腿。那明朝在倭寇犯境,海防吃緊之時,曾設沿海七鎮,又設沿江墩架,一遇敵警便可點燃。誰料沿江士兵盡皆奔逃,竟無一人肯費時點火。
待瓜洲渡下,鎮江城內並無總兵,止有副總兵一員,收羅了幾千殘兵,據城而守。漢軍前部不過推出十餘門火炮,轟擊了小半個時辰,那副總兵因見漢軍炮火猛烈,城頭被炸的碎石四射,眼見漢軍越聚越多,身着黑色軍服的士卒川流不息的在城下列陣,那雲梯和攻城衝車已然就位,眼見得過不多久,便要攻城。那副總兵當即汗如雨下,思來想去,皇帝要斬也是日後的事,若是此刻打將下去,小命卻是立時難保。權衡利弊,便命開城投降。
自漢軍出臺灣,入舟山、瓜洲渡,乃至不戰而克鎮江,竟是一場惡仗未打。雖崇明島不遠便是負責南直隸總兵的駐地吳淞江口,當地駐防的一萬多明軍卻是全無動靜。
將城內駐防明軍收繳兵器劃地關押之後,張偉便帶着張載文、王煊等人往城內而來。在城門處見了負責攻城的林興珠,張偉因向他笑道:“興珠,你這仗可打的好生了得。一人未死,不過開了幾炮,竟嚇的七八千明軍棄械而降。”
見那守城的副總兵在林興珠身旁垂手而立,張偉向他溫言道:“將軍不必自愧,城外漢軍是你十部,尚有攻城器械和諸多火炮,你雖不戰而降,卻也不算丟臉。”
見那副總兵唯唯諾諾不敢多言,便又道:“將軍下去好生歇息,將來還有用的到你處。”
又向林興珠問道:“這鎮江知府是誰,現在何處?”
林興珠看一眼倉皇而去的總兵官,向張偉稟報道:“鎮江知府名叫郝登第,適才我派人去知府衙門逮他,誰知他已經在府衙正堂上吊死了。”
張偉略一點頭,讚道:“不錯!這人我聽說過,是個小有名氣的詩人。嗯,還算他有忠忱愛國之心。命人將他好生葬了,不得褻瀆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