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爾哈郎的貝勒府離汗宮頗近,昨夜大火時他便知道此番再無法阻擋漢軍入城,心灰意冷之下,立時回府屠盡了自已的妻兒老小,又一把火將貝勒府燒燬,這才帶着親兵入汗宮守備。到得宮中之後,將心一橫,命令屬下親兵入得後宮,將躲藏在宮內的所有宮娥妃嬪盡數殺死,以防這些大汗的禁臠被他人染指。
他立於汗宮正殿十王亭外的大道之上,靜待入宮殺戮的親兵前來回報,他只穿了一件青色箭衣,揹負弓箭,手持朴刀,只等着宮內事了,便親自帶兵抵擋漢軍的進攻。
“貝勒爺,宮內所有的人都殺光了,一個也沒有留下。”
他派去的擺牙喇親衛首領回來稟報,濟爾哈郎轉身一看,只那他殺的全身是血,便是那頭面上,辮髮上,亦是染滿了殷紅的鮮紅,濟爾哈郎略一點頭,便待領着他前去汗宮之外抵敵。卻聽那親兵首領又道:“貝勒爺,只是我四處搜尋,沒有找到宸妃和永福宮的莊妃。”
濟爾哈郎吃了一驚,問道:“她二人最得大汗的恩寵,怎地不肯死難,私自出宮逃跑了麼?”
“聽宮內人說,昨日大戰,宸妃親帶着宮內使換人前往西門,幫着搬運箭矢等物
,因宸妃娘娘甚得大汗愛重,宮內守衛並不敢阻攔。城破之後,原本是要護送宸
妃和莊妃姑侄回宮,後來貝勒下令驅趕漢民,一時間混亂不堪,失了兩位娘娘的下落,如今,再也無法尋找了。”
濟爾哈朗點頭道:“是了,昨日我也曾看到宸妃在戰場上幫忙。唉,她一個女子,居然落到如此田地,實在是我的恥羞。是以我沒有前去問候,也沒有派人去保護她們,我真是該死。想來她們昨日已死在亂兵之中,爲大汗盡忠盡節了。”
慘笑兩聲,仰天長笑道:“婦人女子尚且如此,難道咱們反道不如她們?走吧,
只有戰死的滿人,沒有投降的滿人!”
待漢軍以火炮轟擊汗宮附近的抵抗,濟爾哈郎、德格類、杜度等貝勒貝子皆都當場戰死,范文程、李永芳逃逸不知下落。城內所有的在籍八旗,除了前日戰死,或是死於火災的,亦是盡皆死難於汗宮附近。偶爾有逃竄至他處躲避的,亦被屠城的漢軍發現殺死,便是有不少漢民,死於殺紅了眼的漢軍槍下。
待傍晚時分,大局已定,城內漢軍諸將恭請張偉入城時,遍地的屍體和血跡阻塞了道路,張偉一邊前行,一邊待前面的開路漢軍打掃街面,此時的瀋陽城內,除了漢軍之外,再無人蹤可見。
張偉一路到得後金汗宮之外,想起去年來時此地一片繁盛景象,忍不住低頭嘆一
口氣,戰爭的破壞當真是太大了。回想中國歷史,歷朝歷代均是大修宮殿,漢宮
毀於董卓,到隋唐之際重修長安,那唐宮的後花園中,便留有漢朝的未央宮。待
黃巢朱溫又毀長安,連同漢宮殘跡在內,整個繁華的長安城亦只能留存於史書之中。中國人對焚燬前朝建築興趣濃厚之極,幾千年的歷史下來,只留存了北京故宮一座,當真是令人可嗟可嘆。只是張偉此番破壞,卻是情不得已,此番不但要在後金的財力物力,還有人力儲備上給予皇太極以致命重擊。還要在氣勢上給後金國一記重擊,令期在覬覦明朝內地財富時,心理上始終顧忌來自海上身後的襲擊。再加上其盛京被毀,十餘年積累的財富大量流失,軍心士氣必然受到重創,就這一點而言,可比什麼都令皇太極難做吧。
他一路低頭想來,卻已是縱馬騎入十王亭官道,一直向上,那馬越過低矮的宮門臺階,直入勤政殿大殿之內。此時的後金雖然金吾不嚴,多有貝勒騎馬入宮的,不象後世,縱是親王大臣,沒有受賞“紫禁城騎馬”的特權,是不可以騎馬入宮門半步的。縱是如此,象張偉這樣騎着高頭大馬橫衝直撞的情形,亦是對整個後金國帝國尊嚴的踐踏。
待入殿之後,張偉方醒悟過來,又調轉馬頭,巡視一番,因見有不少漢軍官兵提桶波水救火,卻原來是守護汗宮的八旗兵眼見抵敵不住,便縱火焚燒汗宮,待漢軍衝入,大火即將燃起,幸得宮內水井甚多,漢軍拼力搶救,方將大火控制。
“張鼐,命他們不必救火了,只需將餘火防住,令其餘人等入宮搬運財物典籍,
待東西搬出來後,再加上幾把火,把這汗宮燒燬。”
張鼐點頭應了,自上去依張偉吩咐安排屬下分頭行事,數千名漢軍聽命入宮,將後金國十餘年來積累的財富搬運而出。金、銀、絲帛、東珠、玄狐皮、古董、圭、如意,乃至後金文書典籍,漢軍官兵不住的進出搜尋,將整個汗宮搜刮的如同水洗一般乾淨,方纔住手。
張偉卻不管不顧,只是騎馬在這後金後宮中四處查看,因見宮中女子全數被砍死
在地,料想是旗兵臨敗前瘋狂殺戮,不使這些大汗的女人落入敵手,張偉心中不屑一顧,心道:“這些滿蒙女子,老子可是吃不消。”
此時的後金國尚且不允許與漢女聯煙,那滿蒙女人甚少洗澡,以當時的條件,便是入了宮也是無法與入關後相比,滿蒙之人又性喜喝馬**,羊**,身上皆是有此類腥味,以張偉這尊榮,又怎能受得了這些。是以心中菲薄一番,卻對這宮內諸嬪妃一事漠不關心,淮備再巡視一番,便可出宮離去。
他此時正在後宮一處小宮殿前盤恆,因見此處與其它後宮宮殿不同,雖是不大,收拾的卻是別緻異常,諸多物件傢俱,皆是以內地豪富之家的內室相同,與其它後宮嬪妃居室的粗疏不同,這宮中的主人卻是心思細膩的多。
因又見宮內暖閣內有一盤下到殘局的象棋,張偉素喜象棋,當年閒暇無事時便拖
着何斌、陳永華等人對奕,這幾年他越發的忙碌,棋是沒空下了。此時偶見棋局
在前,便坐將下來,研究一番。那紅棋顯是位女子所執,佈局落子都是精巧,卻嫌其綿弱無力,張偉略看幾眼,便失了興趣,又去看那黑棋的布子。黑棋卻是比紅棋兇橫的多,落子佈局大殺大伐,即便是要失子,也是一副魚死網破,與敵偕亡的勁頭,只是黑棋顯是學棋的時間不長,雖是進攻兇猛,卻是已有了數處漏洞,這棋若是下將下去,只怕是敗多勝少。
張偉心中默默算了半響的棋路,終覺難以扳回,心中不樂,便擡手招來身邊親衛,問道:“這宮裡尚有活人麼?”
“回大人的話,旗兵俱已戰死,便是宮內女人們,也都讓他們給殺了。除了幾個
命大沒死的蘇拉雜役,再也沒有活人了。便是那幾個沒死的,也都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快將人擡來!”
待親衛將那幾個快斷氣的蘇拉雜役擡來,張偉急聲問道:“你們說,這裡是誰的居處?”
“軍爺……饒命……”
“誰要你的命了,你快說,說了我命人給你醫治!”
有一蘇拉傷勢較輕,勉強擡起身上四處一看,卻又因起身動靜過大,忍不住咳了
半天,方纔向張偉答道:“軍爺,這是永福宮,是莊妃的居處。”
張偉唔了一聲,負手歪頭略想一想,便已知道這莊妃便是他身處之時電視形象美麗聰慧,先是扶幼子福臨即位,以感情籠絡住了一世梟雄多爾袞,後來又保幼孫康熙,在誅鰲拜、平三藩等大事中起到了重大作用,被人尊稱爲“兩朝興國太后”的莊妃,大玉兒。
因向身邊親兵吩咐道:“擡着這幾人,在宮內搜尋一下,看看有沒有莊妃的遺體。”
莊妃生於一六一三年,十三歲時便從科爾沁部出嫁,嫁給了姑父皇太極,待一六
四三年皇太極病故,她也不過三十出頭,此時年方十六,若是在張偉的那個時代
,只不過是個普通的女高中生。
當時後金爲了與蒙古的科爾沁部加強聯盟關係,自努爾哈赤起,整個後金汗國不住的迎娶科部的公主,又將後金的格格下嫁給科部的臺吉,這種政治聯姻只是爲了政治利益,又哪裡管顧女人的心思。別說是十三歲,便是十一二歲,亦有出巡聯姻的。
想到此處,又想到家中那美麗聰慧的柳如是,張偉搖一搖頭,終究無法苟同古人的這種做法。
待搜尋的親兵回來,卻是四處也尋不到莊妃的屍體,便是那宸妃亦是蹤影不見,又得知這姑侄二人昨日曾上西門之外協守,張偉嘆一口氣,知道很難再找到這位歷史上呼風喚雨的女生。當下意興蕭索,騎馬離宮而去。
待第二日天明,整個瀋陽城內已被大索一空,不但是人蹤不見,便是僅餘的一些
建築亦被漢軍縱火焚燬,那些達官貴人的家產自然也是被蒐羅一空。待諸事一定,張偉便命搜尋城外漢民,以防有滿人混跡其中。待搜到正午,不但在五六萬漢人中搜出了千餘滿人,還搜出了李永芳,范文程等漢官降將。
張偉聽報,自然對范文程這樣的後金國最重要的漢人智囊頗感興趣,當即不顧安排拔營撤離諸事,立刻飛騎奔到。待縱馬行到那一羣漢官之前,張偉細細打量當頭的范文程,卻見他比當日張偉出使後金時蒼老許多,不但臉上那皺紋深上幾分,原本中年一頭黑髮,現下卻已是白了一半,見張偉看他,卻是將頭一低,只是不理不睬。
“這可當真是一日白頭,範大人,別來無恙?”
他語帶嘲諷,那范文程只是不理,張偉跳下馬來,笑道:“範先生,我敬你是個人才,只要你說一聲願降,隨我回臺灣,那麼一切好說。雖然那些包衣奴才不能賞還給你,到底是富貴仍可得啊,你意如何?”
范文程聽他語意誠摯,這才擡頭答道:“將軍好意,文程心領了。文程以一生員投奔後金天命汗,蒙他不棄,說我是名臣之後,給我綿衣美食,比起大明對我,那是沒有話說。待天聰汗繼位,又以國士待我,委我以國家大事,不曾以漢人輕慢於我。文程又怎忍舍後金而就將軍?那天下人如何看我?文程出城而逃,卻不是想逃生,而是想留此殘生,報效大汗,既然被將軍的部下查出,那什麼也不必說,請將軍賜文程一死便是了。”
“範先生以小恩而忘大義麼?你的祖先是范仲淹,可是以抵擋外族,牧馬西北而夏人不敢犯邊聞名。先天下之憂而憂,範先生,你的氣宇度量何其小也!”
范文程苦笑一聲,答道:“孔子說華夷大防,又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將軍,依文程在遼東遼西這麼些年的經歷來看,後金官員也有壞人,貝勒貝子中也有暴夫殘民這徒,不過,比起漢人的皇帝來,我看到是高強許多。我原本是一貢生,在鄉也不會受人欺凌,只是委實看不慣皇帝派了宦官來蒐羅百姓家財,弄的無數遼人家破人亡。這樣的皇帝,將軍以爲保護他就很有大義麼?”
輕輕搖頭,自答道:“人生得一知已中矣,大汗乃是一世雄傑,比之天啓崇禎小兒強上百倍。我豈能捨人傑而趨豬狗,大人不必多說,文程便是無君無父之徒了,殺之不足惜!”
他的話張偉聽來甚是有理,卻只是無法表示贊同,身邊旁聽的漢軍諸將卻都是氣
憤不已,到不是氣他不保明朝皇帝,只是當時的人宗族觀念甚強,更別說華夷大防,眼見這原本的漢族讀書人振振有詞,非漢人而贊異族,各人都是聽的滿肚皮的火。
因見張偉不再勸那范文程,劉國軒便道:“大人,何必與這敗類多說,一刀殺了吧?”
因見張偉嘆氣轉身,那劉國軒獰笑一聲,向范文程道:“既然你這麼忠心,就先
走一步,去地底下服待努兒哈赤吧!”
說罷拔出腰刀,在那范文程身上一捅,後金一代名臣,就此死去。
張偉回身一看,心中只覺可惜之極,因見李永芳等降將嚇的全身發抖,看來只要
一聲招呼,便都會跪地請降,張偉只覺得心中一陣厭惡,又欲殺人以警來者,便
令道:“將這些蒐羅出來的滿人,連同降清的漢人官員將領,盡數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