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草原,天氣晴朗萬里無雲,初春受到出乎意料的雨水侵襲給牧草的漲勢增添幾分綠意,不過當時間來到五月份乾旱期依然如約而來。
一望無際的草原上,身披赤紅戰袍騎士揚起馬鞭疾馳而來,他的鎧甲殷虹如血散發着瑰麗的顏色,他的戰馬遍體鱗傷馬腿上依稀可見滲血的傷痕,漢軍衣甲皆赤,這人的赤色中染滿血紅。
滾滾烈日如烤爐使得大地散發着讓人心焦的氣息,騎士攥着染滿污血的馬鞭努力鞭策,那匹受傷的戰馬嗚咽者拼命加速,一路急行在碧綠的草原上留下一條斑駁的血漬。
“快!快要到了,再快一點!”
漢軍騎士強忍着後肩的痛苦鼓勵着自己的愛馬,它只是匹很普通的漢地馬,並不如匈奴馬耐力充沛也無法和威風凜凜的青海驄相提並論,其貌不揚的馬兒卻陪伴他渡過八年漫長的軍旅生涯,從河內郡裡一介默默無聞的無名之輩成長爲漢軍的斥候什長。
肩膀上的痛楚折磨的他快要拿不住馬鞭,但是他知道自己並不能放鬆,斷裂的箭頭卡在他的肌肉裡無法拔出,明明知道他的老夥計正忍受刀傷的折磨∈◇,他仍然要舉起馬鞭拼命鞭策,因爲他不知道咬牙堅持的這口氣能不能走到終點,在意識清醒的時候儘量走的更快更遠是他唯一的意志。
“籲!”
巡邏返回營地的漢軍騎兵忽然勒住了繮繩,放眼望去不遠處一匹受傷的軍馬孤零零的站在原地,在它的背影下躺着一具全身染血的斥候軍官。那匹傷馬用自己的身體爲摔下馬的軍官遮擋陽光,當它發現不遠處靠近的漢軍騎兵焦急的發出嘶鳴。
“小伍快回去通知軍醫官。有斥候身受重傷!”騎兵伍長當機立斷大喊一聲,迅速跳下馬三兩下扶起他。掏出鐵皮水壺爲給他餵了點水,輕輕拍打臉頰:“兄弟,你聽的到我說話嗎?你在哪受的傷,你的人呢?”
“人……死……光了。”斥候什長舉起血紅的大手,指着遙遠的北方天際之間的地方:“匈……奴……匈……奴……”
在二十里外。
左賢王帳下的王帳騎士勒住繮繩,俯身檢查馬下的一大灘血跡,殷虹的血跡在烈日的暴曬下早已乾涸,半截拋棄的斷箭被丟在血漬裡,王帳騎士冷哼一聲:“還有隻落網之魚。我們的箭術已經退步到放走獵物的地步了嗎?給我追!”
“不要追!”
十幾騎王帳騎士微微一愣,左賢王的三個王帳騎兵萬騎長之一的目棄林赫然走來,他的身後跟着一千騎隊列整齊的王帳騎兵,每個萬騎長都會精心挑選出一千騎最勇猛的戰士單獨編列,這一點體現在王帳騎兵的萬騎長身上就尤爲明顯。
不用炫耀這一千名精挑細選的王帳騎兵有多麼叫人的戰績,只需要看這十幾騎王帳騎兵路出驚訝畏怯的表情就知道,雙方的差距是非常巨大的,他們是從王帳勇士裡落選者裡挑出最強大也最接近王帳勇士的騎士,他們的訓練標準和給養待遇武器裝備可以媲美王帳勇士。左右賢王通過這種手段收攬那些非常可惜落選王帳勇士選拔的天才,事實證明他們不惜血本的打造是非常值得的。
目棄林異常驕傲,直接略過十幾個猶如小雞仔似得王帳騎兵,把目光落在那地上的一攤鮮血眉頭不自覺皺緊:“偉大的左賢王三令五申。沒有完全把握不得隨意處置漢軍斥候,不得被他們發現我們在向南移動,你們萬騎長難道沒有對你們說過嗎?這麼沒規矩的兵還不滾回去領罰!”
“是!”那十幾騎王帳騎兵跑的簡直比兔子還快。一溜煙就不見蹤影。
“大王,這裡相聚漢軍大營不過二十五里。漢軍的斥候早晚會發現我們的蹤影,其實您完全沒必要去侮辱折力挈的人。”隨從官勸道。
目棄林冷笑道:“我當然知道。只不過我今天的心情很不舒服,就像找幾個不順眼的人發火,折力挈是個沒有膽量的卑鄙之徒,我討厭他也討厭他的人,都是一羣無膽鼠輩,我就喜歡侮辱他們。”
隨從官無奈的搖搖頭:“漢軍逃掉漏網之魚,我們該回合偉大的左賢王再出兵南下了。”
“你回去吧!我想試試這些漢軍到底是不是如傳說中那麼的厲害。”目棄林舔着乾裂的嘴脣發出病態到癲狂的笑容。
瘋子!
隨從官心裡暗罵一聲無奈的走了。
與此同時。
漢軍大營裡戒備森嚴,散佈在外的暗裝、斥候乃至巡邏騎兵全部回收,大營外的溝壑塹壕足有五尺深,營盤又被緊急加固一次。
薛澤在大帳裡急得團團轉,相隔不遠的另一個營帳裡,醫工正在爲受傷的人做急救,他需要知道對面襲來的匈奴人到底有多少主力,距離大營有多遠以及打的是哪面旗幟。
公孫敖坐在營帳裡煩躁的說道:“我說中尉就不要繞來繞去的,本來就很心煩還要繞來繞去,繞的我腦袋都暈了。”
“我不饒也可以,先說說我們到底該怎麼辦?”薛澤坐下來眉頭擠成一團。
“打唄!”
“你說的輕巧,那是因爲你不是代理主將,換做是你來代理主將,你打算怎麼打?”
“我又不是代理主將管那麼多幹嘛?”
幾句話不和,兩個漢軍高級軍官嗆起來。
久不發言的李息趕忙站起來勸和:“二人不要吵架,一切要以大局爲重。”
兩人同時悶哼一聲。
李蔡老神在在的坐着沒動彈:“要我說兩位也不必太擔心,將軍離營前把車兵全部留下來想必也是爲一時之需,我們沒必要那麼擔憂,匈奴大軍殺來就用車兵抵擋不就行了。”
“說是這麼說,可萬一匈奴動用三十萬大軍,就咱們這九萬主力想抵擋是在太難了,每天大營裡養活九萬大軍的吃喝都是驚人數字,咱們沒有騎兵機動力不行一旦被團團圍住想走又走不掉,當大軍不能去捕獵補充糧食消耗之日,就是我們全軍覆沒之時。”
“哈哈,你不就是覺得將軍帶走三萬騎兵,你心裡太平衡嘛?將軍決定攻擊匈奴側翼的衛氏朝鮮國,就是你一直堅持反對到底絲毫不退,現在又把過錯全部賴在將軍頭上當真是滑稽!”公孫敖惡狠狠地說道。
“匹夫膽敢侮辱我的名譽!若不是要緊時刻需要用人,我一定把你抓起來治罪!”
公孫敖大笑:“你現在也可以抓我,我豈會怕你!”
兩人的矛盾非常可以用深不見底形容,薛澤是正兒八經的廣平侯子孫,祖父薛歐是太祖劉邦身邊親信出身,根正苗紅的豐沛元從功臣集團後裔,交往的人非貴即富言行習慣也和普通人完全不同,若不是剛纔太生氣有點失禮,薛澤絕不會對公孫敖發怒。
公孫敖就是個大頭兵,祖上也不知道哪輩子人曾經是春秋時代小侯國的公孫,幾代人在北地邊郡最苦厄的地方刨食幾代人,壓根就沒有顯赫的背景和出身,同樣也沒機會積累軍功晉升高爵,全靠自己拼命在軍裡熬資歷,順便得到衛青的賞識舉薦爲五路伐匈奴裡的一路大將。
雖說五路伐匈奴的沒辦好事,但好歹也表現出他擁有遠高於草包外戚的軍事才能和眼光,在得到衛青的大力開解和維護之下免除大部分罪責,並因此得到天子的二次重用任命爲此次北征匈奴的副將之一,公孫敖恨珍惜再次得到提拔的機會,對他的恩主衛青是感恩戴德,特別想維護衛青的名譽。
薛澤恰恰很討厭主將衛青,在他眼裡衛青只不過是平陽侯的家奴,憑藉着平陽侯的大力栽培和擡舉一步步成爲優秀軍官,在平陽侯遭到天子貶斥和打壓的時刻,不但沒有表現出對舊主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報答,反而流露出冷淡的要與平陽侯劃清界限的態度。
放在漢家的倫理道德體系來評價他,可以用忘恩負義和吃裡扒外來形容,然而外人的評價並沒有任何的用處,天子依然很喜歡長平侯衛青,並且會越來越喜歡直到把心中最器重的位置換成衛青爲止,滿朝文武乃至關中百姓都知道,衛青是天子寵愛的當朝紅人,若有人敢說衛青的不是,那純屬老壽星喝砒霜,找死。
面對對列侯極爲不利輿論氛圍和政治大環境,薛澤只能隱忍緘默保持克制的態度,原以爲自己會當個泥胎木塑靜靜的等待北征匈奴取得階段性的進展班師回朝後,他又可以繼續回到長安城做他的中尉。
但有時候,自己所想的總會事與願違。
就在掃蕩漠南草原大小野生動物族羣的半個多月之後,衛青覺得匈奴藏頭露尾的動作暴露出他們並不敢和漢軍決戰,同時又收到斥候的線報得知遼東郡邊陲查獲大批准備運往匈奴境內的軍事物資,運送的一端是漠北龍城,另一端就是衛氏朝鮮的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