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西郡,通往邊境的羊腸小道。
三萬民夫頂着大太陽在修築馳道,它將通往北邊最重要的堡壘金城(蘭州),據說最初修築金城的郡守看重羣山環抱、河流縱橫的險要之地,最初取意自金城湯池。
那座小城並不得重視,幾次右賢王入侵都遭到焚燬廢棄,屢次修建又屢次破損,規模始終保持在大於烽燧小於邊城的規模,駐守的郡國兵從來不超過三百人。
曹時進駐的第一時間就大刀闊斧的改革,拆掉隴西郡多座設置不合理的軍事堡壘,重新確立以狄道城爲核心三縱三橫九座相互依託的大型軍事要塞,金城就是背部最大的軍事堡壘,處在北部大夏城、榆中城之間的突出部分,直接面對北邊休屠王的草場活動區。
修建馳道是早在去年就定下的計劃,在入冬前完成對馳道途徑之地初步夯實,經過冬天凍土春天化雪松軟再進行二次夯土壓實,好在夯土的過程不需要人工扛着樹樁一下下砸,藉助少府的關係調用修建長安城建築羣所用的大石輥子,以畜力和絞盤拉扯縴繩牽引沉重的實輥子碾壓夯實平地,工作效率要比以往快幾十倍不止。
以往修條郡內馳道動用十幾萬民夫修建個五年七年,現在三萬民夫不到一年就搞的差不多可以使用,現在不需要調用他郡民夫只依靠本郡人口,三萬民夫發揮的作用比起十萬民夫還要大,在馳道質量不降低的標準上工程速度加快數倍。
最讓民夫們感到高興的是漢軍給他們準備口糧,不用消耗自家可憐的存糧簡直是天大的喜訊。本郡居民對這支漢軍的形象評價頓時大爲好轉,以往對外郡人漠不關心的隴西平民也會對黑漆漆的漢軍騎兵數個大拇指。
車騎將軍府。
主父偃滔滔不絕的彙報着隴西的建設進度:“最近半個月進展順利。預計工期還會縮短十天左右,最快可以在入夏前全線貫通。馳道中段特意搶先修通補給通道,金城、大夏、榆中也在緊急修築,最快也要等到入秋才能全面啓用入住……”
“隴西太守何在?”
“李太守說是回家看望老母親,最近幾天不在狄道城。”
曹時眉頭一皺,他知道李廣這個老滑頭八成是得到朝廷的暗示,對他的指揮向來是不怎麼聽從,原因是朝廷打算重用他們老李家的子孫,他堂弟李蔡前途遠大,現如今在衛青的北軍裡擔當主管糧草的軍需官。職級僅比中尉薛澤、將軍公孫敖、將軍李息略低一線,相當於第四副將。
李廣的長子李當戶也熬出頭,在留守長安的北軍裡擔當主官軍令的都尉,調令是在中尉薛澤跟隨衛青北上出塞後發出的,留守長安的五萬北軍士卒沒有中尉管轄就是皇帝的一盤菜,天子想怎麼擺弄都沒有任何問題。
李廣的次子早就是騎都尉,幾個月前北軍大清洗,李敢也被踢出北軍回家侍奉老爹,奈何他老爹李廣是皇帝比較看重的人才。回家沒一個月就被朝廷一紙詔令拎到郎中令配下當中大夫,可憐天見他一個腦袋拎不清市場犯二的騎都尉放下刀槍,穿着朝服當中大夫會是什麼感覺。
總之李廣發達了,眼瞅着立個功朝廷就把他的萬年關內侯變成列侯。老李廣心裡別提有多開心舒坦,什麼鳥的車騎將軍根本不放在他的眼裡,想當初他老李也就敬佩周亞夫。曹時不過一介黃口孺子有甚麼了不起。
曹時大略摸得清李家人的脾氣,李廣自詡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自信心爆棚就是說這位眼裡揉不得半點沙子的飛將軍,換個思維正常的人還真就吹不出漢文帝拍着他的肩膀說你生在開國那會兒就是萬戶侯。天知道漢初開國也就曹參、張良這兩個萬戶侯,飛將軍李廣怎麼變成第三個萬戶侯。
“罷了,罷了!天要下雨孃要嫁人,隨他去吧……隨他去吧!”
袁種聽不懂意味不明的話語,疑惑的看向主父偃發覺他也不太懂,兩人心懷疑慮的暗自用眼神交流看法,隴西太守李廣明目張膽的在消極怠工,每次找到太守詢問政務就推說身體不適,車騎將軍基本接管隴西郡的全權政務,這並不是好兆頭。
皇帝的暗示對官僚起效,常年合作的朝廷關係斷掉聯絡,除了少府和大農令兩個列侯掌控的要害部門還會給與協助,其他地方逐漸不打理車騎將軍提出的相關協助要求,除去朝廷配給的軍需物資以外,車騎將軍府會領到一筆朝廷給與的訓練費用,以及配給士兵和軍官的冬夏兩套服裝,軍械是武庫按缺損隨時補發的。
曹時的習慣是拿着朝廷給的訓練費給騎兵換上定製的服裝,包括這套全黑的鎧甲就是他用訓練費以及天子特許的朝廷撥款搞定的,現在想定製兩套純羊毛絨鎧甲內襯都找不到人接,只能靠沒接觸過羊毛絨內襯製作的平陽製衣坊想辦法自己解決。
袁種提議道:“將軍,要不奏請天子更換個太守如何?”
“會不會給人一種很囂張的感覺?將軍需要儘量保持低調減少輿論壓力。”主父偃立即反駁。
袁種說道:“把隴西太守的言行記錄遞交給朝廷,奏請朝廷派遣願意通力配合又能幹的太守來主持隴西郡的政務,這也是比不得已而爲之,咱們車騎將軍府伸手管理隴西郡務畢竟名不正言不順,狄道城的坊間輿論有人在議論將軍欺壓本地人出身的太守李廣,這並不是個好苗頭啊!”
“這樣不太好吧?明明是李廣不問政務,怎麼能把這盆髒水潑給將軍,我在太學的時候,輿論普遍對將軍的評價很高。”劇信從太學畢業進入車騎將軍幕府擔任基層職務,只不過他很幸運的出身自平陽侯府,一上來就充當曹時的護衛兼任幕僚,職責類似軍務秘書。
主父偃對劇信報以善意,笑着說道:“此一時彼一時也!以前將軍是萬衆矚目的英雄,現在將軍是不爲陛下所喜的刺頭,輿論變化也會像天上的白雲,今朝是萬馬奔騰明天就變成烏雲密佈,事實證明輕信輿論只會害死自己。”
劇信搖搖頭,他搞不清紛繁複雜的朝廷政治,只是從伴隨車騎將軍身邊體會到越來越艱難的境況,那些中高級官僚似乎對車騎將軍的牌子不以爲然,朝廷隔三差五派來的宣詔使者都是不哼不哈的冷淡表情,放在幾年前是不可思議的。
幸好,基層閭里的鄉民對車騎將軍充滿十二萬分的敬意,隴西邊民只有極少數存在非議的雜音,九成九的人相信車騎將軍會擊敗盤踞在隴西北方的右賢王,從他的瞭解關中百姓對車騎將軍的評價也非常之高,主要得益於多年來平陽侯府積累的良好口碑,關中糧食產量增長離不開平陽侯的慷慨無私。
袁種焦急地說道:“將軍,李太守消極怠政的情形比較明顯,我們不能放任其心有旁騖的消極配合,這樣不僅對您的名聲有損還會影響到接下來的計劃,在下實在擔心被有私心是太守得知計劃,會不會直接干擾我們的計劃執行,被意外因素影響棋差一招滿盤皆輸豈不大壞。”
曹時陷入沉思之中。
他很重視李廣的才能,軍人愛吹牛也不算大毛病,愛喝酒軍紀懶散指揮不按套路等問題也能容忍,有他的名聲鎮守邊郡就會有不小的加成,但是很遺憾並不能得到飛將軍的傾力支持,李廣是漢文帝時代的宿衛出身,論年紀略比條侯周亞夫、已故平陽侯曹奇小几歲,資歷很老軍中威望也很高,壓根瞧不起軍中的小年輕,哪怕是曹時也難入他的法眼。
驕傲的李廣眼裡只有皇帝一人,這是當年吳楚七國之亂吃過大虧的教訓,當年的李廣膽敢無視漢景帝的招呼,投效在樑孝王劉武門下做將軍,害的他被漢景帝記恨上奪去原本要封的列侯,從那時候起至今快二十年,李廣在邊郡輪換着當太守大半圈,訓練出一批能征善戰的騎兵,殺敵立功也不在少數,就是沒有封侯的一絲一毫的風聲,這個虧讓李廣記一輩子都不敢忘。
李廣難封,何嘗不是李廣個人的悲劇,爲他的狂妄付出的慘痛代價。
曹時長嘆一聲,放棄心頭的猶豫:“寧成現在何處當職?”
主父偃機敏的回道:“去年冬天朝廷對邊郡做出調整,寧成調任漁陽郡擔任太守,至今履新接近半年據說做的還不錯。”
“上個月的邸報說郎中令石建快不行了,陛下要更換一個新的郎中令?”
袁種凜然道:“將軍所言不錯。”
“以我的名義寫一封疏奏,隴西郡太守李廣戰功彪炳功高蓋世,臣舉薦李廣爲郎中令爲陛下分憂解難,隴西郡太守建議毗鄰匈奴邊境的太守挑選一人,最好是能征善戰之將鎮守,臣有把握痛擊匈奴右賢王。”
主父偃低頭刷刷寫完,吹乾墨跡加蓋車騎將軍印璽,折起塞進信封裡加上火漆立刻着信使八百里加急送往長安。
“將軍,爲什麼不舉薦寧成而是能征善戰的大將?”
曹時看着劇信一腦門霧水呵呵一笑:“我說舉薦寧成豈不是暴露自己的意圖,天子反而不會給我寧成了,我說要能征善戰的大將,北部邊郡一個蘿蔔一個坑,陛下怎麼會捨得拿大將送給我,給我普通的庸將我也不會收,只有寧成是我保舉的沒有牢騷可說,你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