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西馳道有些顛簸,古老的秦直道近二十年沒有整修,依欄眺望隨處可見戰火的痕跡,那是匈奴右賢王部鐵蹄踏遍隴西留下的禮物。
碧空如洗,遠山如墨,離開關中向西走彷彿置身於昏黃世界裡,茂盛的植被遮掩着黃土高原,莊助的望着羣山陷入沉思。
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來到隴西,上一次是以朝廷使者的身份送車騎將軍的隊伍前往隴西,這個乾旱缺水的地區給他留下深刻印象,朝廷使者用水也要按照份額使用,就連洗個澡也會被告知每個月的一三五七九沒有熱水,珍羞美味非常抱歉是沒有的,隴西郡只有粟米飯燉雞,燉羊肉等少數幾個搭配,想吃好的自行前往關中尋覓。
大冷的天也沒有禦寒的皮毛大衣穿,太守李廣託侍從送來兩件散發濃重羶氣的皮袍,被有潔癖的莊助嚴詞拒絕掉,那次莊助在隴西郡呆了整整五天,在乾燥寒冷的西北風裡挨餓受凍五天,受到的折磨差點把他折磨到神經衰弱,幾乎是飛也似的逃出隴西,一刻都不想再那裡停留。
時隔一個半月再次來到隴西,莊助的心裡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馬車停在車騎將軍府門外,年輕的軍官跳下馬飛快的走進去,身爲朝廷使者的莊助暗自搖頭:“衛夫人的弟弟舉止輕佻!”
衛青走的非常快,大步流星的穿過庭院,壓根不知曉身後那個很好說話的大叔在腹誹他的言行舉止,過了年他年滿十六歲。身高八尺身體健碩,走起路來像一頭雄獅般氣勢十足。幸好他的脾氣並非銳氣十足的愣頭青,平時總是個善於傾聽平易近人的好夥伴。哪怕對方是個普通士兵也沒有擺過架子。
“衛青拜見車騎將軍。”
“噢,阿青啊!你這是怎麼了?一路小跑過來的?快過來坐着說。”
衛青不好意思的躲開了,指着門外緩緩走來的朝廷使者:“我差點忘記莊大夫,他是來給將軍傳達詔命的。”
“那你不該走的那麼快呀!莊大夫臉色不好看,一定是被你的魯莽無禮給氣着了。”
“我想着要見姊夫就把這事給忘了,要不待會兒我就向莊大夫道個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衛青急的裝耳撓腮,大呼自己不留神十分後悔。
曹時無奈的搖搖頭,衛青的表現向來都十分穩重。然是他畢竟還是個十六歲的小年輕,爲人處世遠不如成年人那麼仔細穩妥,就像年輕時的天子還不成熟,對待有道理的提議總是表現的非常虛心納諫,逐漸走向成熟就不如以前那麼善聽諫言。
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成熟心路,曹時對衛青的培養是多到閭里走接受艱苦環境的磨練,從幾年前到關東接受殘酷的特訓再到走遍北疆邊郡每個閭里,直至去年跟隨羽林騎深入大漠草原斬殺匈奴,衛青短短十六年的人生充滿着不可思議的離奇改變。
去歲的雁門之戰給他帶來巨大的好處。不僅僅是爵位提升到軍功爵層次那麼簡單,更多是氣質上的無形中發生變化,他再不是那個羞澀的衛家小童,血火中的磨練使得他更加沉着自信。腰挎長刀環抱雙手如一尊萬年不變的雕像,沉凝厚重彷彿矗立在海灘中的巨石,任由狂濤拍岸依然如故絲毫不動。
莊助走進來見禮。當場宣讀朝廷下發的詔命,命令車騎將軍率領兩部騎兵匯合隴西郡國兵北擊右賢王。牽制匈奴右地的主要兵力,迫使右賢王部停留在匈奴右地。而不是突然出現在匈奴左地的大草原上,這道詔命並沒有出乎意料,皇帝對曹時下達詔令通常是讓他完成某個艱難的任務,只有極少數是立功賜予的獎賞。
收了詔命,二人客套幾句,莊助就主動提出了告辭,理由是身負皇命不能耽擱,幾乎沒做停留就轉身離開隴西郡。
衛青悄悄說道:“這個人討厭很隴西郡,我幾次聽到他抱怨隴西郡的條件非常差,還說自己很討厭風沙大又幹燥的地方,寧願去黔中郡(夜郎國)待一年也不願意在隴西郡待一個月,可是我並不覺得隴西很差,到是前幾天朝廷邸報說,滇王似有不穩跡象,莊大夫說不定有機會到黔中郡呆一段時間。”
“噢,你的消息很多啊!”
衛青滿臉不好意思:“碰到三公九卿議事聽到的,我自己也不太懂。”
曹時並沒有繼續調侃,他在思考西南夷的變局。經過幾年的外交努力,滇王在西南夷內部的串聯得到重大進展,十幾個大部族相應滇王的倡議企圖瓜分原夜郎國的領土,朝廷的使者幾次到巴蜀邊境地區與各部落首領做溝通,努力穩住南方的政治格局不變。
倘若說漢人害怕西南夷的難纏,就不會有夜郎國一戰覆滅西南夷被殺雞駭猴嚇慘的機會,西南夷各部的戰鬥力並不如匈奴人那麼可怕,按理說幾十個蠻部搞聯合也決然大不過大漢帝國,但是漢人正在於北方的強鄰匈奴人開戰,即使漢軍強大無比也不可能同時應付兩場戰爭。
經歷春秋戰國時代的軍事改革洗禮,漢人對戰爭的理解表達也達到新的高峰,大秦帝國用秦滅六國的過程展示大兵團作戰的恐怖戰鬥力,滅六國統一戰爭中有二十萬伐楚失敗又興兵六十萬伐楚,大秦帝國建立時達到兵力的鼎盛狀態,但大秦帝國並不能同時支撐兩場戰爭。
滅六國之後,馬不停蹄的發動滅南越戰爭,五十萬秦軍被派到五嶺以南滅南越國,雖說究竟周折終究滅掉南越國,那麼三十萬秦軍陳兵黃河以北修建秦長城就完全沒有戰略或戰術上的成功,匈奴對三十萬長城軍團毫不在意,秦朝的邊郡是在太多太多,選擇任意一點都可以突破大秦的防禦網,導致長城軍團陳兵三十萬戍守九原郡變的毫無意義,秦二世胡亥下令關東百姓入秦軍戍守北疆證明長城軍團是很失敗的戰略。
兩場同時展開的戰爭嚴重消耗大秦的有生力量,給予關東的舊體系貴族們翻身做主,進而把脆弱的大秦帝國推向深淵,曹時曾在《亡秦論》裡分析過相關的原因形成,他覺得天子終歸不是那個魯莽大意的秦二世胡亥。
“但是,不打一下西南夷震懾宵小之徒,不足以讓自高自大的滇王徹底清醒,陛下雄才大略非常有眼光,想必也看出其中的奧妙。”
衛青疑惑的看着他,心裡覺得姊夫有點口是心非,南北同時開展非常考驗漢家的後勤能力,尤其是南北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都有廣大的戰略縱深,補充糧草變的十分不現實,尤其是草原大漠人跡罕至的腹地,還有西南夷沒有人煙的原始森林。
近幾年來,衛青系統的學習過兵法,心裡也有自己的看法:“西南夷不太好打,我聽說有很多奇怪的蠻部,往南有幾千個蠻部和數不清的蠻族,丞相竇嬰堅稱沒有姊夫,打西南夷沒有多少勝率。”
曹時合上書札:“你知道書札裡的內容嗎?”
衛青搖搖頭。
“陛下給我的密信裡詢問推薦人,天子精心準備的五路大軍少了個主將需要填補。”
“少了個主將怎麼會?”
“上谷郡太守蘇息傷勢未愈,主動推辭五路軍的主將,天子詢問的意義有點耐人尋味吶!”
衛青茫然的點點頭,蘇息是上一任隴西太守,右賢王部入侵是他一人抵抗的,他用命拼出以少敵多的經典戰例,自己也付出渾身是傷差點死掉的代價,朝廷對他的評價總體還是正面的,雖有失誤卻瑕不掩瑜,在上谷郡戴罪立功也是有勉勵的意義在。
但是蘇息卻以傷勢未愈爲由拒絕擔任五路軍主將,不得不讓人猜測突然的拒絕是否有其他含義,要知道五路軍的計劃可不是大將之手,而是天子劉徹親手製定的方案,皇帝認爲五路齊發北上攻擊匈奴的把握最大,以微小的代價趁他病要他命是這套戰術的核心思想。
“難道說,蘇息不看好?”衛青很疑惑。
曹時立刻反問道:“你覺得我應該推薦誰來擔當五路軍空缺的大將。”
“飛將軍李廣、雁門太守灌夫、雲中太守程不識,或者羽林騎的趙君育。”衛青一張口立刻報出四個人名,前三個皆是聞名遐邇的著名將軍,趙君育在羽林騎的身份類似總教官,不但會練兵整軍培養軍風,還擁有不俗的戰場閱讀及指揮能力,帶領羽林騎屢戰屢勝也算未來的名將。
假如刨除車騎將軍本人不算,這四個人是公認的優秀軍官。
曹時又問道:“假如陛下的本意並不是選擇這四個,而是北軍中尉蓋侯王信又該如何?”
衛青目瞪口呆的不知如何是好,蓋侯王信領兵打仗的感覺就像在做白日夢,如同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書生去參加神射手大賽一樣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