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一潭死水下暗藏的猛惡的殺機,風波詭譎的朝堂外遠在京師城外的平陽侯府一派祥和安寧,平陽侯還犯不着爲漢家天子的中央集權而煩惱。
七月下旬正值仲夏季節,老家河東平陽侯國傳來消息,新上任的侯令長鄧普、侯國丞霍仲孺與侯府家丞陳叔一道,都令侯國穡夫、亭長對國中戶籍做新的普查,並一次重新編訂新一年戶籍傅籍。
所謂八月算人又稱八月案比,案比的時間在仲秋八月,每年這個時候百姓必須扶老攜幼前往縣府,聚集廷中接受縣吏的面檢和驗閱,戶籍登記的內容包括有戶主及其家庭成員的姓名、性別、年齡、籍貫、爵級、職務、狀貌等,以這種方式登錄戶籍有相當程度的準確性。
曹時不喜歡這種興師動衆的方法,就對侯令長提出侯國官吏可抽選差役去各鄉配合穡夫、亭長完成初步覈對確定人數無差,再由侯令長帶着侯國的主要官僚乘坐馬車到各鄉完成戶籍、傅籍的編訂。
這個過程恰好需要半個月左右,趕在八月繳納稅賦窗口打開之始完成,既可以提高行政效率還能減少百姓的來回奔波,年老體弱的老人每年需要趕着十幾裡的山路實在不方便,病重的人還需要差役複查一遍,到不如干脆去鄉下做摸底查訪來的簡單快捷,還可以順便聽聽侯國平民的反應。
漢承秦制律法森嚴,《傅律》規定凡是隱匿成童,申報廢疾不確實,以及屬於免役老年人而不加申報,上至穡夫、亭長下到里正都要受到處罰,嚴苛的制度是確保漢帝國戰鬥力的主要動力源泉,所以秦漢一脈相承以能戰、敢戰、好戰而聞名。
曹時在府裡忙着督造屬於陽信公主專用的新式四輪馬車,早前許給陽信公主,大丈夫不可言而無信,這幾天除了堅持騎射訓練和處理侯府雜事,大部分時間都放在造馬車上。
陽信公主見夫婿興致勃勃的也很高興,幾天裡陪着他在侯府研究奇奇怪怪的圖畫,純以欣賞畫圖的角度觀察一幅幅好看極了的馬車圖畫,曹時說這叫概念圖,還有另一種標註尺寸的三視圖更爲複雜。
孤身來到京師不到半個月,曹時已經非常瞭解自己的處境,在京師朝堂眼裡他不過是個有錢的閒散列侯,搗鼓點新奇的小東西或可爲閒聊的談資,距離影響時代還有待時間的考驗,就更不用提影響到哪些人的決策了。
他深知團結內部比擊敗外部敵人更重要,在身後有一座堅實的後盾纔有圖強進取的籌碼,這輛馬車就是團結陽信公主的重要手段。
陽信公主又去宮中問安,依照禮制兒女在父母身旁就必須晨昏定省,漢家以孝治天下,孝禮的規定就極爲繁瑣,陽信公主時隔幾天一直呆在府裡沒有去宮裡問安已經不算勤快的了,所以該去還是要去的。
誰讓她生於天家,貴爲天子嫡女。
“君侯不好啦!御史趙禹帶着人要找君侯問話,人已經到侯府前院了。”
曹時愣住了,過了好半天沒想明白,爲什麼御史找一個無職無權的列侯,莫非是看他孤身入京好欺負?
按道理說朝廷尋常不會對閒散列侯下手,尤其是他的身份上貼着天子女婿的金字招牌,自古就有疏不間親的說法,朝廷鷹犬多少要爲這層關係忌憚的。
可是天子鷹犬又怎麼好隨意揣度,更何況是御史親自登門尋人,想躲是躲不掉的。
御史負責監察百官,而身穿絳衣出入禁中的叫做侍御史,漢承秦制設御史四十五人,其中十五人給事殿中爲侍御史,住在毗鄰石渠門外毗鄰未央宮,受命於御史中丞接受公卿奏事舉劾非法,下設五曹分管律令、刻印、齋祀、廄馬、車架,豹尾之內便爲禁省。
天子車架最後一輛車又稱作豹尾,禁省是天子所處的特殊地區,侍御史不僅僅是彈劾大臣的清流官職,而是史類似天子近臣的作用,屬於位卑而權重的典型,
趙禹帶着右內史配屬的差役十幾人,來勢洶洶不可阻擋的闖進平陽侯府,若不是孫起及時阻擋下來,說不定這些皁隸還真就衝進後院裡來搜人,侯府上下對侍御史的囂張氣焰極爲不滿,雙方各持刀棍在前院對峙,期間來往喝罵不絕於耳。
當他從後院裡轉出來的時候,一場騷動剛剛被平息下來,青色衣袍的侯府家僕與黑色袍服的差役各佔一角,孫起雙手環抱握住長劍不發一言,站在他對面的絳衣男子就是朝中紅人侍御史趙禹。
樊它廣急匆匆的趕過來,見到右內史的差役亮出武器,頓時怒聲道:“侍御史興師動衆來到侯府所爲何事?爲何在侯府中拔刀相向?”
“奉御史中丞命,查不法之徒,多有得罪了。”趙禹兩眼一翻連拱手行禮的興致都欠奉,轉過臉冷冷地問道:“平陽侯曹時,三日前你可去過長安東市購買匈奴奴婢五十六人?可曾與那堂邑侯家丞發生衝突?速速說來莫要遲疑停頓。”
曹時目光一閃頓時心中有數:“確有其事,吾師想見識一番京師的繁華,便在五日前帶侯府護衛五十人前往東市,購買匈奴奴婢只是順手施爲,那堂邑侯家丞驕橫跋扈逼迫幾位匈奴列侯太甚,吾心中激憤就出手買下這批奴婢。”
趙禹露出恍然之色:“原來如此,這麼說來平陽侯指使門大夫毆傷堂邑侯家丞的罪證確鑿,昨日傍晚堂邑侯家丞深受重傷氣絕身亡,平陽侯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若沒有就隨我到廷尉裡走一遭罷!”
“汝再重複一遍?大概是吾聽錯了罷?”曹時瞪大雙眼,不敢相信這義正詞嚴的侍御史竟然睜眼說瞎話,滿嘴荒唐言還理直氣壯好似自己有理似的,早就聽說顛倒是非混淆黑白是酷吏們最擅長的本領。
“是與不是,平陽侯自己心裡清楚,這位身材高大雄壯的武士就是那毆傷堂邑侯家丞的主犯罷?果然生的勇武雄壯使人望之而生畏,左右還不動手將此獠並平陽侯一起拿下!”趙禹擡手一揮十幾個如狼似虎的皁隸撲過來。
孫起雙眸裡寒光閃動,利劍出鞘劃出光圈逼開皁隸,侯府的家譜手持棍棒自覺的將君侯圍在中間,趙禹見狀怒喝道:“君侯家僕手持棍棒欲抗國法邪?”
“住手!”
輕斥聲從侯府大門傳來,陽信公主身披紅黑相間鳳袍,怒氣衝衝的呵斥道:“侍御史趙禹,你不在御前侍奉天子,卻跑到我府中來做什麼?吾聞御史可彈劾百官,未聞侍御史可借兵入侯府捉拿列侯,你擅離職守擅行專權,到底是何居心?”
“微臣拜見陽信公主殿下。”趙禹一板一眼的行完禮又站起來:“微臣聽命於御史中丞,擅權與否請公主電信愛與御史中丞討論,微臣只是六百石的卑微小官,當不起公主殿下的盛怒。”
陽信公主的氣勢一滯,就好像全力打出的拳頭落在空出,雙手捏着羅裙不顧羅裙環佩叮噹作響,攔在曹時的面前呵斥道:“不要以爲你來推卸責任就過去了,你立刻回你的禁省裡侍奉天子,回去告訴御史中丞想抓人讓他親自來,不要躲在背後耍詐使招欺侮吾家君侯!”
趙禹冷冷地瞥了陽信公主一眼,表情僵硬地拱拱手:“得罪公主殿下了,左右將平陽侯並這侯府門大夫拿下!”
“你給我住口!”
“侍御史且住!”
夫妻倆同時發言,陽信公主愣了一下被曹時拉到身後,輕輕安慰幾句又轉過身說道:“侍御史趙禹,以耿直清廉名聞朝野,天子欣賞你的正直委以侍御史重任,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最初你在條侯周亞夫爲相時爲長史,你可知爲什麼條侯不用你?”
趙禹臉色唰的一變立在原地半天不動,當初條侯周亞夫作丞相,趙禹爲丞相長史,相府中官吏都稱道趙禹是諸官裡最廉潔公平的,可是周亞夫卻搖搖頭說道:“我非常瞭解趙禹的爲人處事沒有爲害,但是他執法太過嚴苛,不可以讓他在丞相府掌大權。”
這是趙禹從政十年來最大的痛處,可能會演變成一生都洗不掉的政治污點,執法峻刻並不是讓人們滿意的名聲,每次當提起周亞夫時他總會不由自主的生出不甘和怨恨,前些日子周亞夫被抓時還高興過一陣子,只不過陰損心思不可與外人道也。
被人當面揭掉傷疤,趙禹並沒有惱羞成怒,反而長嘆一聲道:“平陽侯犯案與在下行事評價無關,在下是奉命而來有什麼意見可以與在下的上官商討,如果平陽侯沒有其他話要說,就請隨我一道去廷尉府走一遭吧。”
曹時嘆了口氣:“執法峻刻者多無私心,我相信侍御史並非奸詐之人,然則行事操切急躁卻是侍御史的最大症結,爲了斷案結案快抓、快審、快判再加上個快速處決,你可知這樣只會製造更多冤假錯案。”
PS:趙禹是漢武時代著名酷吏,也是少數得以善終的酷吏,爲人正直清廉,留下“一意孤行”的成語。看過更新的書友投下一票吧!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