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暴雨後形成的天然琥珀,大漠草原中還有星星點點的樹林點綴其間,大漠草原並非一望無垠的綠草,樹林與河川是孕育生命的重要組成部分。
羽林騎很擅長鑽樹林,長安城以南的南山密林被鑽過無數次,更遠的秦嶺山林也是訓練的重點,山地叢林戰的本領使得他們在南越的叢林中來去自如,只不過北方的針葉林與南方的闊葉林大不相同,北方樹木高大筆挺樹林密度相對較低,藏匿效果不如南方闊葉林。
當然也有好處,北方針葉林裡的稀奇古怪的毒蟲更少,羽林騎不需要準備驅蟲粉末塗抹皮膚。
陳掌披着墨綠色的麻布,簡易的保護色能使他被發現的機率降低,他帶着200個兄弟藏在樹林裡有半個時辰,隨同他鑽樹林的還有500名羽林騎。
他們正在跟蹤的目標是左賢王部下的匈奴軍,這支匈奴軍約有2000多名騎兵,分別來自匈奴左地六個部落的部族騎兵,他們奉左賢王命參與年初展開的入侵行動,敗退到漠南草原一事無成反而損失不少牛羊,這支六部落組成的匈奴軍也接到就地解散令,帶着人返回右北平北部草原繼續放牧。
陳掌爲了跟蹤這支部落騎兵的蹤跡花費兩天時間,全靠熟悉地形的鮮卑人帶路尋蹤,辨別草原上馬糞和紮營的蹤跡是草原騎兵的基本素質,漢軍的戰力提升的非常快,但是辨蹤的水平遠趕不上草原騎兵。
“失力兀!找到他們的頭人沒?”
“沒有!狡猾的傢伙躲在騎兵裡不冒頭,他似乎發現情況不妙。”
失力兀是鮮卑頭人。也是黑甲兵一部首領,他個子高瘦。棕發褐眸,皮膚慘白。盯着人的目光像一頭兇惡的叢林孤狼,鮮卑人多半都是類似長相的叢林狼,他曾經告訴陳掌,每個鮮卑人成年禮必須攜帶五天干糧,帶着兩把短刀獨自進山獵殺一匹狼,或者一頭熊,一隻野豬。
只有從持刃獵殺中活下來的鮮卑人才有資格成爲匈奴勇士,事實證明小規模軍事衝突,鮮卑人可以穩壓匈奴一頭。只不過茫茫大森林環境遠不如大草原優越,鮮卑人的人口只有區區二十多萬,而且草原上比的不是個體持刃獵殺的本事,比的是集羣衝鋒的騎射比拼哪個更強,鮮卑人在人口和軍事組織上的絕對劣勢,導致每次碰到匈奴大股騎兵就要戰敗。
羽林騎軍侯名叫鄧強,來自大庶長家庭的次子,他的兄長有資格降等襲爵,而他的起點只比普通百姓家的0級公卒略好一線。以1級公士的身份參軍,運氣不錯剛參軍難年趕上漢景帝駕崩新君登基,天下戶主賜民爵進一級,凡是8級公乘以下獨立戶籍的百姓可進爵一等。
鄧強升到2級上造並憑藉軍功爵的身份。幸運的選入首批兩千人羽林騎,首批的羽林騎訓練強度最大,最初他們的訓練目標是做漢軍的基層軍官。每個羽林騎輪換着做軍官積累指揮和帶兵經驗,爾後經歷幾次改編訓練方向發生不小轉變。歷經南越作戰的洗禮蛻變爲精銳之師。
瞥向身側匍匐着的黑甲兵,他們的鎧甲制式與漢軍騎兵完全相同。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士氣非常出色,從兩天來追蹤匈奴部落騎兵的素質來看,這支兩百人小隊堪稱優秀,擺在羽林騎的精銳裡也不過如此,而這支小型軍隊的主人是車騎將軍曹時。
列侯私兵。
鄧強回想起父親那輩人常說列侯怎樣怎樣厲害,列侯是軍功爵的制高點,功臣的最高殊榮,列侯有大把特權在身,每個軍功爵出身的子弟都很嚮往列侯的生活,從小在父輩的影響下,鄧強也立志過個列侯,但是他沒想過列侯會有私兵,至少在吳楚七國之亂後沒聽說過列侯有私兵。
周亞夫私藏甲盾五百套被活活逼死,更何況私藏兩百名全副武裝的甲兵在大漠邊境,或許是他多心多想了,以車騎將軍的身份和關係,說不定得到天子的默許認可,但他總感覺這樣不太對。
心中的疑慮並沒有寫在臉上,鄧強略作沉吟問道:“失力兀,你有多大把握衝過去撕碎這支匈奴軍。”
“七百人撕碎兩千人。”鮮卑頭人泛着褐色如狼眼的冷峻眸子:“七百鮮卑人可以做到,七百漢人我不知道。”
陳掌齜牙咧嘴:“屁話!少吹鮮卑無敵,三萬鮮卑被三萬匈奴打的像條死狗,你不就是那場戰爭被俘虜爲奴隸的,二十八萬匈奴被三十萬漢軍打的像條死狗,你說到底誰更厲害?”
“打不過是因爲匈奴人太狡詐。”失力兀怒聲爭辯底氣略有不足,圍觀的漢軍嘿嘿笑,鮮卑人打不過匈奴的集羣騎射,別說請出三萬王帳騎兵出動,就是三萬部落騎兵也夠鮮卑人喝一壺的,自打六十年前東胡被打崩潰,逃到鮮卑山與烏桓山之間鑽樹林,鮮卑烏桓兩部騎兵就不在是匈奴人的對手。
匈奴是草原霸主,不管鮮卑人有多不情願也的承認,以前沒有人能戰勝匈奴人,不敗神話從冒頓單于直接拿延續六十多年,三代匈奴單于的苦心經營讓匈奴帝國達到鼎盛輝煌時期,然而半個月前的雁門大戰終究打破不敗金身的神話,漢軍一陣斬殺近萬匈奴人,而且是當着匈奴最強大的王帳騎兵面前做到的。
這場戰爭把匈奴人打到毫無脾氣,單于庭最強的王帳勇士圍着漢軍黑甲騎兵射了半天收效甚微,王帳騎兵壓根不願意碰那羣鐵皮烏龜殼,殺又殺不死打又打不過,匈奴人只有狼狽逃竄回老巢舔傷口,連牛羊營帳都給丟的一乾二淨可謂大敗。
六十多年來,還從沒有人能讓匈奴人損失近萬人,哪怕冒頓單于首次面對強大的月氏騎兵。匈奴三十萬騎對抗月氏三十萬騎,雙方的戰損保持一比二以上。
失力兀遲疑片刻點點頭:“晚上入夜時分。應該可以順利撕破。”
陳掌嘿然笑道:“入夜還用你來說?咱們哪個不能輕而易舉撕破,羽林騎一萬五千人撕開二十多萬匈奴守軍的大營。我們七百人對兩千人還要等到晚上才幹撕開口子,傳出去會被笑話死的……”
“別說話!有人來了。”
密林立刻收聲閉嘴,幾百雙眼睛盯着緩緩靠近的八個匈奴人,他們拎着提籃到樹林裡撿蘑菇,草原牧民除了一日三餐吃牛羊肉,還得想點辦法補充點蔬菜,夏天草原上的菌類非常多,在草叢裡樹林間都有大量好吃的蘑菇,燉煮的羊肉放上蘑菇口味非常好。收起來曬乾還可以在冬天用來做肉湯。
走到樹林邊眺望棕黑色的泥土和綠油油的樹林,尋找地上可以吃的各種天然菌類,忽然有個人擡起頭衝着樹林叫嚷幾句匈奴語。
“他在問裡面有什麼動靜。”
兩個匈奴人擡起頭又低下頭繼續撿蘑菇,只有那個匈奴人探頭探腦的往樹林走,匈奴人手握短刀試探着叫嚷。
“他在說是不是有野獸,他想嚇出樹林裡的野獸。”
咔嚓!
匈奴人踩斷樹枝,警惕的掃視綠油油的草叢,忽然鼻子嗅了嗅似乎聞到奇怪的氣味,那是長期潛伏在密林裡散發的汗臭味。
陳掌暗叫糟糕。匈奴人靠過來的方向恰恰對準他的位置,他在心中默數着步子咬咬牙突然發力,那匈奴人腳下一滑被拽進樹叢裡消失無蹤。
整個過程快的驚人無比,只發出一聲沉重的摔倒聲。樹林外撿蘑菇的匈奴人聽到動靜,探過頭叫嚷幾聲尋着人找過來。
匈奴人警惕性非常高,走幾步停下來四下掃視。既沒聽到野獸的聲音也沒有血腥氣味散發,他們試着又叫嚷幾聲依然毫無動靜。緩緩的向樹林外後退。
“動手!”
幾十道身影突然從樹林裡跳出來,緊隨其後的弩矢瞬間鑽入肺葉。幾個匈奴人連慘叫聲都發布出來就硬挺挺的倒下。
或許是樹林的動靜引起注意,更多的匈奴人掉過頭向密林裡看過去,只見樹林中突然冒出許多黑色影子,當他們仔細看發現那些影子竟然是一大羣黑衣黑甲的漢軍。
“漢軍來了!”
匈奴人一愣神最先反應是找到坐騎,第二反應竟然是騎上馬迅速逃跑。
嗖嗖嗖!
幾百支箭矢傾瀉而下,率先逃跑的百十騎匈奴人被射殺一空,連他們的坐騎戰馬也難逃一死,漢軍甫一亮相就鎮住匈奴人。
“衝!搶到馬,勝利就屬於我們!”
黑甲兵如虎入羊羣衝進去廝殺,被逼急了的匈奴人翻出戰弓與漢軍對射,奈何對方衣甲齊備殺傷有限,匈奴人的皮甲和無甲單位佔比超過九成,少數有簡易鐵甲的貴族成爲活靶子,一通弩箭招呼連反應的機會都不給就成個刺蝟。
陳掌一刀劈死擋路的匈奴人,咬牙切齒的喊道:“搶光匈奴人的馬,凡是搶不到的全殺掉,決不能讓匈奴人騎着馬輕易逃走!”
匈奴貴族見勢不妙,混在敗逃的人羣裡四處找馬,走到半路忽然被幾十個黑甲兵攔住,爲首的黑甲兵掀起猙獰的面具放聲大笑道:“林渠王別來無恙,你還記得我的誰嗎?”
“你……你是失力兀!”林渠王嚇的腿軟了。
“是的,我就是你的奴隸,鮮卑人失力兀,當初你虐待我,侮辱我的每一筆賬都記在我心裡,我發誓要讓你償還一切,爲此我心甘情願做漢人的披甲兵,我沒有弓箭,只能穿最低級的黑甲,但是我很開心,因爲我在殺匈奴人,今天我終於見到你了,我等這一天已經很很久了!”
林渠王癱坐在地上如喪考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