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白也不知怎麼,最近老想到這兩個人。
或許是因爲這兩人,曾經對他幫助最大。南華解決了他無法修煉的難題,喚起他本已絕望的修煉之心;
書生則數次救了他的命,或者幫了他大忙。
一次在山谷中,一次在懸崖處,一次在北曲園通知他藏好身邊財物。
還有意外擊敗玄師正那次,似乎他也幫忙了。
張白很清楚,老想到這兩人,大概說明自己潛意識想求人幫忙,因爲自己已深陷困境。
他前世也是三十多歲、慣經風浪的人,很清楚世事無常的道理。
現在的他似乎一切順利。住處非常安全,練功頗有進境,身懷刺青的秘密,還坐擁大堆價值連城的貨物。
而實際上,暗藏的風險卻無處不在。先不說修煉還只是煉氣境,就說自己自創的奇怪修煉方法,就有不小的風險,比如最近頭疼就變得越來越厲害,顯然體內陰陽不調和。
其次,英山雖被罡風圍繞,但是這罡風只能擋自己,卻擋不住那些地府的鬼差。他們似乎有辦法突破罡風的封鎖,萬一發現自己還活着,派個什麼人來,那就成了甕中捉鱉,自己連逃的地方都沒有。
再次,說個最小的危機。如果靈靈師父哪天突然回來,自己還能不能繼續待在這兒呢?最起碼,他的木材商之夢肯定要破滅了。
這完全不能接受。然而造飛艇的事情並不順利,所缺的材料實在太多了。
另外,他心裡還隱隱藏着一件事。就是南華說過的,他中了無條之毒的事情。按照南華所說,這毒只要不繼續服用就沒事,可也沒說這毒就會自動解了呀!天曉得什麼時候就發了呢?
最近頭疼得厲害,會不會引發毒性呢?
心裡的事一多,就有些煩躁。能早些製成氣球,快點離開這罡風的包圍,纔是最佳出路。
可問題在於缺釘子和粘合劑,這船艙沒法制造啊!
還有,原以爲沒啥問題的氣囊,也發現了問題。岱嶽觀里根本沒多少布料,怎麼做氣囊?即使勉強找到些帷幔用的布料,也是完全不合用,因爲布料不密封,裡面的氣體很容易泄露。要有厚實一點的布料就好了。
那晚深夜,他修煉結束,發了會愁,就躺下睡了。
......
滿月,江水,張白髮現自己又走在魔都外灘的江邊。
對岸的大廈羣燈光璀璨,一條機動駁船慢悠悠地通過江面,發出突突突的發動機運轉聲。
這場景似曾相識,之前做過這個夢,他還記得這條破駁船的樣子。
船頭站着一位書生打扮的人,背對着自己,起勁地看着對岸的燈火輝煌。
啊呀,是他?
張白激動了,向江心的駁船喊叫起來。江風不大,聲音應該能傳得遠。可書生一副沒聽見的樣子,並未轉身。
喲呵!擺臭架子嗎?
也不一定,自己連人家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光這兒喂喂地喊,人就算聽見了,也不知喊的到底是誰啊?
沒辦法,只能繼續嚎叫。
喂喂——噢咦——哦嗚——!
可無論他怎麼狼叫,那書生就是聽不見。張白一急,心說不然游過去唄。
看着腳下的黃浦江,夜晚的水色是黑乎乎的,真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會加入跳黃浦的隊伍。
正猶豫間,那書生忽然轉過身來,雙手背後,笑嘻嘻地看着他。張白立刻不跳江了,只雙手揮舞,意思讓他過來。
那書生有點遺憾地搖搖頭,倏忽從船頭不見了。
張白大驚,怎麼又玩消失?
“恩培不要驚慌,我在此處。”身後忽然傳來那書生的聲音。
張白回頭看去,書生正氣定神閒地站在他面前。現在這幅畫面照理來說挺搞笑,浦西外灘的百年大廈當背景,外灘兩岸的城市燈光照耀的夜色中,一個身着深衣,頭戴綸巾的古代人戳在眼前的c位。
不過他也沒空笑,即刻拜倒在地,磕頭道:“兄長三番四次搭救小弟,吾年幼不才無以爲報,就先讓我在這裡磕幾個頭吧。日後兄長如有差遣,情儘管吩咐,容我報答一二。”
那書生見他說得真誠,臉現微笑,卻側過身去不受他拜。
“你我各取所需,恩培不必掛心。”那書生道。
“至今還不知兄長尊諱,小弟自覺失禮得很,不知今日可否見教?”
“吾姓李,名曦和,無字。”
“無字?”張白有點奇怪。
古代普通百姓,大都只有姓名而無字,這是很普通的情況,因爲表字是用來讓別人尊稱自己的,普通百姓地位地下用不到,也不合禮數。
先秦時,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就是說男女成年後纔可取字,以表其德行,故曰表字。
到了漢末,這個習俗已經沒有那麼嚴格了。女子取字已經很少,寒門男子取字也不一定非到二十不可。
年齡沒到,無字也屬尋常。
但張白知道,在仙境的世家子弟無論年紀,人人皆有表字。那是因爲求仙路遠,不知何時才能歸鄉,所以中族人便在出發前早早地取好了表字,幾無例外!
李羲和顯然是個讀書人,衣着不似寒門,又顯然是求仙之人。漢末年間科舉制度還未盛行,讀書人一般都是世家子弟,不可能無字。
“那便只能稱呼兄長了?不知兄長何以未取表字?”張白覺得,李羲和不告知自己表字,是不是對自己有所防備?又覺得不太可能,自己又不是什麼高手,有什麼可防備的。
李羲和眨了眨眼睛,說道:“沒想過這事兒,你幫我起一個吧?”
張白大驚,取字這件事一般是長輩給晚輩起的,或者地位尊崇者也可賜字。自己年歲幼小,孤苦伶仃,哪有這個資格?
“這...這似乎不好吧,小弟何德何能怎可給兄長取字?”
李羲和有點不高興,撅起嘴來,“我說讓你取字就取字,管些俗套幹什麼?”
張白一聽之下,自覺慚愧,李羲和說得對啊!可笑自己本來就不屬於這個世界,繁文縟節,俗世浮雲,又何必過於在意呢?
“兄長仙風道骨,小弟倒是俗氣了。”
此時的魔都虛實難測,如夢似幻,張白也知道自己正在夢中,不願醒來。眼見江風皺水、月影寂寞,他不禁脫口而出:“不如稱‘沐鏡’如何?”
話一出口,他又覺得失禮,馬上作揖致歉:“小弟才疏學淺,實在孟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