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世等人退出清涼殿,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他們身上。都是帶着好奇與詢問,當殿門再次關閉,卻唯獨不見霍光與漢武帝的身影,這些外面的人越發想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
當霍光等人進入清涼殿的時候,外面的氣氛已經非常緩和了,不僅劍拔弩張的氣息消失,連兵刃也被這些士兵自覺的收了起來。所有人都知道漢武帝既然選擇了召見霍光,那麼最後的結果應該不會太差。
“進兒,什麼情況?”劉細君連忙上前詢問劉進,他雖然不是漢武帝的子女,但是她早已將劉進當做了親弟弟,事關皇位繼承權,她顯得比劉進這個皇孫更爲上心。
“具體的結果還不知道,老師和爺爺都讓我們出來了,或許有什麼不能讓我們知道的事吧?”劉進看着劉細君無奈的說道。
這姐弟兩單獨在一旁,司馬遷也被蘇武和杜延年夫婦給圍在了一邊,他們這些人都很好奇裡面剛纔究竟發生了什麼,而張安世則與霍嬗單獨在另一側小聲的說着。
“陰華君......我比你們還好奇啊.....不管結果如何,不僅是現在,將來所有人也會好奇侯爺和陛下此刻說了些什麼。可是進不去啊......”司馬遷苦着臉說道,他比任何人都心急,他知道現在霍光和漢武帝之間的對話足以改變整個大漢的歷史,而如此重要的史實,他近在咫尺卻無法親眼見證,作爲一個史官,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從剛纔的情況來看,陛下應該已經答應了長孫繼位。不過侯爺好像還有一些要求,後面的事就只有他們兩人知道了!”張安世小聲的對霍嬗說道。
張安世現在對霍嬗也是敬佩有加,他沒想到這個與自己相處數年,無時無刻不崇拜着自己叔叔的少年,會在這種時候盡忠職守,甚至不惜與自己最崇拜的叔叔拔劍相向。
所有人都在小聲議論着,沒人知道殿內發生了什麼,更不知道霍光和漢武帝談論了什麼。不過這次沒讓衆人等得太久,清涼殿的門就再次打開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殿門,只見一隻腳邁出,接着霍光就神色從容的出現在衆人面前。
“張安世和司馬遷進去。”霍光走出殿門就轉頭望向了張安世,直接點名讓兩人進入殿內。
“細君,你帶進兒去準備一下,隨後陛下會在宣室殿召開大朝會。”霍光又看向了江都公主和劉進二人,雖然他沒有明確的說什麼,不過從他的話中也能聽出來,一切已經塵埃落定了。
因爲劉進還穿着一身甲冑,姐弟兩人便匆匆的前往未央宮原本居住的殿室。
清涼殿外的幾人陸陸續續離開,霍光又走向霍嬗,仔細的打量了一番如今已經比自己還高些許的侄兒來。無論是體型還是相貌,如今的霍嬗確實與當年的霍去病極其相似。霍嬗被自己叔叔這麼盯着,一想到先前發生的事,也是尷尬的低下了頭。
“已經有些你父親當年的風範了,今日你的選擇很對,即便今日生出了什麼變故,叔父身死,至少霍氏還有你在。你嬸孃一直很牽掛你.....”霍光拍了拍霍嬗的肩膀,滿是讚賞的說道。對於今日霍嬗對他拔劍相向,霍光沒有一點責怪和不喜,反而正是因爲如此,他對這個侄兒越發滿意和欣慰。
“叔父.....我.....”霍嬗以往都叫霍光叔叔或者二叔,此刻改口叫了叔父,雖然只是一字之差,其中變化卻又不言而喻。霍去病去世的早,而霍光又常年領兵在外,李妍這個嬸孃其實就如同霍嬗的母親一般,可以說霍嬗也是李妍一手帶大的,對於這個嬸孃霍嬗心中也是無比敬重。
“不必多說,做好你自己的事,另外派人傳喚共濟醫館的張韓,讓他來給陛下瞧瞧,那些丹藥我會爲陛下全部銷燬的。”霍光轉身留下最後一句話,卻是打算將漢武帝已經產生依賴的丹藥給銷燬了。
“我們走,還有幾件重要的事需要我們做。”霍光轉身離開清涼殿,杜延年和蘇武帶着士兵也都跟着離開了。
清涼殿依然是皇帝的清涼殿,未央宮的主人依舊姓劉。不過所有人都知道,很快在宣室殿上發號施令的人就要變了。
“你立刻帶人去將那份名單上的人全部剷除,還有宮中的那些方士都殺了。另外讓元祐來鉤弋殿見我。陰華,代我回侯府報聲平安。”霍光一邊向外走一邊吩咐道。
這次清君側之事,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霍光進入長安的一個理由罷了,至於這些要被殺的人,其實也無法定義他們的好壞。若要強行定性的話,應該算是政治的犧牲品吧?這一點霍光清楚,漢武帝也清楚,所有人都清楚,但是有那麼一些人又必須爲這次事件而喪命。
清涼殿內,張安世與司馬遷一左一右立在漢武帝身前。他們看到皇帝還好好的坐在軟榻上,甚至神色間比先前還多了幾分輕鬆,看來皇帝與霍光之間的談話應該相當順利。
“擬旨吧......這次司馬遷你來執筆,張安世去取皇帝印吧!”漢武帝口中說着,一隻手伸出撐着木杖,雙腿放下軟塌艱難的站立了起來。
司馬遷很快鋪好紙筆,而張安世也從木架上取來了大漢皇帝印,這方大印便代表着大漢的最高權利,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會離開漢武帝超過三丈遠,當他移居清涼殿的時候,皇帝大印也跟着他來到了這裡。
“司馬遷擬旨,朕爲固國本以安民心,決意冊立皇長孫劉進爲大漢皇太孫。另命皇太孫監國,朕要移居長樂宮靜養。”漢武帝拄着手杖在殿內蹣跚踱步,將要擬成詔書的內容說了出來。至於具體詔書中的語言,自然是司馬遷自己去組織了,既要能表達漢武帝這些意思,又要符合詔書應有的格式和氣度。
“張安世,給罪己詔用印吧......同時再另擬一份詔書,爲皇后和太子平反....”漢武帝還沒有忘記那份已經事先擬好的罪己詔,另外清君側之事既然已經成立,那麼爲皇后和太子平反自然也是必要的。
很快司馬遷就擬好了旨意,當着漢武帝的面宣讀了一番後,又被張安世加蓋了大漢皇帝印。做完這一切,漢武帝在張安世與司馬遷的陪同下坐上御攆向着宣室殿而去。而原本漢武帝身邊的紅人蘇文也被列入了清君側名單,如今已經身首異處了。
當漢武帝前往宣室殿的時候,未央宮那座巨鐘再一次被敲響。當鐘聲響徹長安城的時候,那些已經穿戴整齊的朝臣大開府門,開始向着未央宮而去。
未央宮鉤弋殿,這是一座新修建的殿室,從殿名便能看出,這就是爲鉤弋夫人特別修建的,僅此便可看出鉤弋夫人是何等受寵。
當長安朝臣都在向宣室殿而去的時候,唯獨霍光帶着蘇武還有數十親衛出現在了鉤弋殿外。至於那千騎精銳,自然是跟杜延年去完成清君側的收尾工作了。幾乎就在霍光出現在鉤弋殿外的時候,王鈞也帶着上千步卒趕了過來。
鉤弋殿中,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正懷抱着一個一歲大小的嬰孩,那小孩睜着一雙烏黑的大眼好奇的注視着殿外。從那小孩的雙眼中可以看到,許多人影快速的出現,而後大殿的入口都被人影完全遮擋。
“無關之人都出去。”霍光一人獨行在前方,他的身後是蘇武和王鈞,而那些士兵只是站在殿門口沒有繼續進入殿中。
霍光一邊走一邊說着,大殿之中那十餘個侍女早就嚇得瑟瑟發抖,一聽霍光的話,立刻慌張的向外跑去。
“咯咯.....呀呀....”風華絕代的婦人懷中嬰兒看着霍光越走越近,雙手揮舞着,嘴裡發出嬰兒特有的笑聲,臉上的笑容是那麼的天真無邪。
“真是個可愛的孩子......聽說陛下爲他取的乳名叫弗陵?”霍光看到小嬰兒天真的笑容,嚴肅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你就是安陽侯?你把陛下怎麼了?”鉤弋夫人雖然出身普通,但她也是個聰慧的女子,在她看來,此刻能夠這般模樣出現在鉤弋殿的只有可能是霍光了。
“是啊,當年我離開長安的時候,夫人應該還在河間郡。陛下很好,不久之後他會退居長樂宮。”霍光如同閒聊一般的對鉤弋夫人說道。
“你是來殺我們母子的吧?這種小事你應該派你的手下來就可以,何必親自前來呢?這個時候你應該在宣室殿上接受羣臣的朝拜。”鉤弋夫人擡頭看着霍光,那雙靈動而美麗的眼睛中透着不甘和無奈。
霍光聞言再看到鉤弋夫人的眼神,也是微微一愣。而後重新打量了一番這個頗具傳奇的女人,霍光也不得不承認,此時的鉤弋夫人正是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候,容顏鼎盛嫵媚動人,也難怪晚年的漢武帝會如此寵愛她。
“你倒是心思玲瓏,難怪陛下如此寵愛你。原本我確實沒打算親自來的,不過我只是來看看他的,看看這個可能成爲未來大漢皇帝的小孩。”霍光指着鉤弋夫人懷抱中的劉弗陵,這個純真的小孩見霍光指着他,顯得很是高興,伸出兩隻肉呼呼的小手,抓着霍光的手指咯咯直笑。
“這.....你是說陛下原本是封弗陵爲太子的......陛下啊.....你這是害了我們的孩子啊!”鉤弋夫人神色鉅變,一臉黯然的說道。
霍光看着這個絕望的母親,他知道鉤弋夫人理解錯了。雖說今天是漢武帝對外宣佈冊立太子的日子,不過漢武帝其實還沒有來得及擬旨,霍光便已經進了長安城。而霍光所謂的未來皇帝,不過是他所知的歷史中的那個劉弗陵。
“現在我發現我確實應該親自來了。”霍光輕輕的將手指從劉弗陵的手掌中抽出。
“爲什麼?”鉤弋夫人依舊絕望,卻又生出一絲希望的問道。
“因爲你畢竟是皇帝最寵愛的夫人,他畢竟是大漢的皇子。你們應該有一個體面的死法!”霍光退後了一步,拉開了與鉤弋夫人的距離。
霍光的話無疑印證了鉤弋夫人的想法,她原本生出的一絲希望再次熄滅。不過似乎心底依然有着不甘和眷戀,鉤弋夫人抱着劉弗陵突然跪拜在霍光身前。
“求求你放過弗陵,他連一歲都不到,還什麼都不懂。要殺就殺我吧.....他不會和長孫殿下爭奪皇位的,你可以將他貶爲庶人,讓他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讓他渾渾噩噩的過完一生吧!”作爲一個母親鉤弋夫人不想放棄任何機會,她可以用自己的命來換取自己孩子的存活,尊嚴什麼的她已經不在乎了,她可以向霍光向任何人卑躬屈膝,只要能留下劉弗陵一命。
“唉.....怪只怪他生在了帝王家......”霍光沒有答應鉤弋夫人的請求,也沒有回絕,只是說了一句看似不相關的話。不過這句話讓鉤弋夫人眼中那僅有的一絲希望都徹底熄滅了,只有絕望與悲哀!
“哈哈....哈哈......可憐生在帝王家.....我們何錯之有?”鉤弋夫人臉上除了絕望還有些瘋狂,她哈哈大笑,最後用悽慘的目光看向霍光,問出了最簡單的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你們,因爲.....我也不知.....”霍光再次向後退了兩步,說話的同時對着鉤弋夫人躬身一拜。
一拜之後霍光毫不猶豫的轉身向殿外走去,而鉤弋殿中則繼續迴盪着他的聲音:“恭送鉤弋夫人,皇子弗陵殯天......”
“咯咯.....咯咯咯咯......”鉤弋殿中霍光的聲音與劉弗陵的笑聲夾雜在一起。
“恭送夫人與皇子殯天......”
最後所有的聲音完全被這這一句話所掩蓋,這是所有將士齊聲喊出的,一句話響徹了大半個未央宮!
霍光在鉤弋殿外默立良久,他已經聽不到殿中劉弗陵那天真的歡笑聲了,但是他的耳畔一直迴響着鉤弋夫人最後那句‘何錯之有?’。
“侯爺,鉤弋夫人與皇子弗陵已經殯天了!”霍光感覺只過了剎那,又好像過了許久,他的身後傳來了王鈞的聲音。
“替我更衣.....該去宣室殿了!”霍光頭也沒回的說道。就這樣站在鉤弋殿外,霍光直接張開了雙臂,而後幾名親衛動手替霍光卸下了甲冑,又爲他套上一早就準備好的外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