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五章 可悲的弄臣

遙遠的西方戰場正如火如荼,而外表平靜的長安也是暗流涌動。

今年漢武帝沒有去上林苑,而是選擇了前往甘泉宮。而且今年更大不同於往年,這次隨漢武帝前往甘泉宮的朝臣中只有張安世和霍嬗,朝中一應臣屬皆留在了長安。甚至也不需要嚮往年那樣,重要公文還要送往甘泉宮,在漢武帝離開長安的這些日子,所有的朝政都交到了太子劉據手上,似乎這一次漢武帝徹底做起了甩手掌櫃。

此時的太子劉據已經高坐於宣室殿的御階之上,這位當了三十多年的老太子,似乎已經成爲了大漢事實上的皇帝。而在世人眼中,大漢帝國的這位太子殿下,也已經與皇帝沒有什麼區別了,甚至許多人已經在心中開始猜測起來,劉徹這位一手締造了大漢帝國空前盛世的偉大帝王,會不會做出如同上古聖皇那般提前傳位給下一代的決定。

劉徹少年繼位,在外戚與太后的壓制中一步步掌權,而後以推恩令繼續削弱王國勢力,內平叛逆,使得大漢內部越發凝聚。外擊匈奴,使得襲擾漢人數百年的匈奴一蹶不振。後來又掃平南越,巡視漠北,封禪泰山,驅逐西南羌人,征服西域諸國。

而今大漢帝國所統治的疆域,比之高祖建國之初多了一倍還不止,比起那些上古聖皇統治的疆域更是十倍百倍不止,遠古聖皇做到的,漢武帝都已經做到了,而那些聖皇們沒有做到的事,漢武帝也做到了。如果漢武帝在最後的時間裡真的做出提前讓位的舉動,那麼他將成就古往今來最完美的帝王之路,成爲華夏曆史上永遠無法逾越的一座豐碑!

對漢武帝來說這樣的想法不是猜測,他正在朝着這一步一點點的推進,將這一切付諸行動。

長安城中太子的門客們早已彈冠相慶,這些人彷彿已經看到了太子加冕爲皇帝的那一刻。像石德這樣的人還能保持一貫的低調與謙遜,但是更多的太子門客則變得驕橫放縱起來。

劉進與劉細君行走在長安西市,看着眼前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羣,他們的心中卻是想着那個正在西域與安息大戰的霍光。

“如此盛景,又有幾人能明白,這一切都是老師所賜啊!”劉細君有些無奈的笑着說道。最近她出入安陽侯府的次數越發頻繁,一些連朝堂都不知道的西域消息她卻是從霍棠處瞭解了一些。

“是啊,若不是老師鎮守西域,安息大軍恐怕已經越過河水了吧?”劉進也知道一些西域的情況,他聽聞哪裡最近戰事異常焦灼,好像安息軍隊中出現了一種從未出現過的攻城器械,據說貴山城的外城牆已經有幾處被攻破了,如果不是霍光親自坐鎮,恐怕貴山城早已被安息大軍攻破好幾次了。

“聽說如今兩關以西已經遍地烽煙,一個叫本都的國家和安息聯合已經佔領了大秦的小亞細亞行省,執政官蘇拉的軍團正在和本都國的軍隊爭奪小亞細亞地區,甚至連那片被稱作地中海的大海之上都有無數的艦隊在交戰。而大月氏南下後爲了生存也正在和大夏爭奪領地,戰火已經快燒到身毒了。”劉細君將最新得到的消息轉述給劉進,所謂的兩關便是指陽關和玉門關,而她剛纔所說的這些地方,其實已經是她們認識中的整個世界了。

這是一場真正的世界大戰,目前只是以爲霍光的原因,使得兩關以東還一片平靜,尚未被戰火波及。

“可惜咱們現在幫不上忙啊!”劉進也很無奈的說道。他雖然貴爲皇長孫,他的父親如今也已經掌握了大漢的實權,但是無論是他的爺爺還是他的父親,對於西域都督府都態度冷淡,甚至不願過多談及。

“算了,咱們想這些也沒用,你不是要給翁須選套髮飾嗎?咱們去看看吧!”劉細君微微一笑的擺了擺手說道。她被劉進叫出來就是爲了給王翁須挑選髮飾,如今王翁須快要臨盆了,劉進作爲丈夫也想讓自己的妻子心情愉悅些,便想着送些小東西給她。

“讓開.....讓開”就在劉進和劉細君即將走進一家店鋪的時候,突然聽到街道上傳來一陣嘈雜聲。

兩人下意識的回頭看去,這一看可把劉進都嚇了一大跳。因爲此刻馳道之上竟然有輛太子徽記的馬車正在急馳。馳道乃天子御用,沒有特旨任何人都不能佔用。當年霍光平南越歸來被恩准馳道跨馬過長安,霍光都只是牽着馬走了一趟。此刻太子的車架竟然在馳道上奔跑,而車上的又不是太子本人,這如何不讓劉進心驚。

“這......我那父親的這些門客也越發肆意妄爲了.....”劉進有些憂心的說道。這些日子他也多少聽到了些對太子不利的消息,其中大多都是太子門客的劣行。

因爲太子權勢日隆,眼看就要成爲大漢真正的皇帝了,劉據也像他的父親一樣,喜歡招攬奇人異士。對這些人劉據都是來者不拒,而許多人也看到了這是一條晉升之路,便紛紛拜在了太子門下,以期有朝一日太子登基,這些人好位列朝堂。

“真是胡鬧......弟弟有機會應該勸誡一下殿下!”劉細君也是面露憤色,這些太子門客簡直就是在給太子抹黑。

“呵呵,我那太子父親現在可不是那麼好勸的了.....”劉進越發顯得無奈,不是他沒勸過,而是自己的父親如今地位穩固,人卻是變得有些剛愎自用起來了。其實仔細一想劉據的變化也在情理之中,原本有漢武帝壓着,劉據還能克己恭謙,但是劉據畢竟是做了三十幾年的太子了,這樣被壓制了三十幾年,如今一朝得勢便有些難以自制也是正常。

當太子門客驅車在馳道上疾馳的時候,這一幕被太多人的看到,其中就有司隸校尉的人。司隸校尉這個與十三部州刺史同時產生,地位還在十三部州刺史之上的機構,負責整個京畿之地的監察緝拿之事,其實權已經凌駕在了三輔衙門之上。

司隸校尉江充如今正值如日中天之時,除了出身背景略微不足,其勢頭大有當年霍光爲京兆尹時的風光。如今江充的府邸坐落在宣平裡,府中奴僕成羣儼然高門大戶。

江充一身正裝,正一臉笑意的端坐府中大堂,接待着登門拜訪的水衡都尉李廣利。

“早年時常聽妹妹提起江司隸,一直聽說江司隸是個高雅之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李廣利看着江充裝飾華麗的大堂,一臉笑容的說道。江充此人對衣食住行非常講究,這也是他引起漢武帝好奇的一種手段,不過他確實很會享受,府中的佈置極爲奢華講究。

一聽李廣利提到李夫人,江充坐直了身子,一臉遺憾的樣子說道:“夫人英年早逝實在令人惋惜,每每思及夫人對充之恩惠,充無時不銘感五內.....”

說到李夫人,江充竟然微微的低下頭,說着說着就一臉悲痛的樣子,而且看起來不似作僞。

江充一直記得當年自己私下做主監視霍光,結果被漢武帝大發雷霆,那時候李夫人看似無心之言確實爲江充解了圍。江充此人雖然有些投機鑽營,但並非什麼忘恩負義的小人。雖然李夫人不是刻意要幫江充,甚至江充都不知道李夫人早已對他起了殺心,但自那以後江充心中便生了以死報效李夫人的心思。

一開始李夫人都不知道爲何江充會突然變得刻意巴結自己,後來還沒等李夫人弄明白她就一病不起了,而江充也永遠失去了報效李夫人的機會。再後來江充越發得皇帝信任,而他則將這種對李夫人未盡的忠心,全部轉移到了年幼的昌邑王劉髆身上。

江充不知道,他的一舉一動其實早就落入了眼前這個人眼中,這個看似愚笨卻又野心極大的李廣利!

因爲李夫人的關係,江充對李家兄弟都頗爲尊敬,所以即便如今江充已經權勢日盛,卻依舊對李廣利客客氣氣。

李廣利只是想要拉攏江充,兩人一個有心一個情願,自然很快的便走到了一起。

“妹妹走的早,可惜了我那外甥小小年紀便孤苦無依了!如今太子當國,恐怕我那外甥也要不得不去就國了.....”李廣利突然唉聲嘆氣的說道,儼然一副心疼外甥的好舅舅模樣。

“這.....陛下春秋鼎盛,想來應該會等昌邑王成年了再就國吧?”江充不知李廣利是何意,不過他對劉髆是真的關愛有加,平心而論他也不希望劉髆這麼小便去就國。

“司隸.....屬下有事求見!”就在江充和李廣利交談之時,江充府中從事匆匆出現在門外說道。

“進來吧!”江充沒有避諱李廣利,直接將自己下屬叫了進來。

從事見到屋內還有外人,目光有些猶豫的看向江充,拿不準是不是該說。

“有什麼事說吧,李都尉不是外人。”江充確實沒有將李廣利當做外人,讓自己屬下不必避諱。

“太子門客擅用馳道招搖過市,已經被府中兵卒緝拿,此事茲事體大,屬下特來稟報司隸。”從事躬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說道。太子門客觸犯了律法,司隸校尉府的人將之緝拿也是職責所在,只不過那畢竟是太子的人,這件事怎麼處理還要江充自己來拿主意。

司隸校尉負監察緝拿之責,江充也一直克己奉公,向西漢那些酷吏前輩們學習,嚴格執法不向權貴低頭,而這種作風幾乎伴隨了漢武整個時期。所以即便是太子門客,司隸校尉的人也敢當場羈押。

“你們做的對,就算太子來了咱們也佔着理。此事我自會處理,下去吧!”江充點頭對着從事說道,言語之中對自己這些下屬頗爲讚賞。

一直微閉着雙眼的李廣利,在聽到太子門客被司隸校尉部屬羈押時,他那雙本就不算大的眼眸中露出一絲狡黠的神色。

待從事退了出去,李廣利一臉關切的對江充說道:“司隸這麼做可是得罪了太子殿下.....日後殿下登基只怕會對司隸不利啊!”

“無妨,我江充是大漢的臣子,是陛下的臣子,即便是太子有過錯,我也不會徇私枉法。”江充擺擺手說道,這話說的確實大義凜然。

“哦?司隸有此赤膽忠心,想必陛下也是能夠明白的。今日來找司隸卻是有件私事想要勞煩司隸。”李廣利站起身來,終於道明瞭來意。

江充也禮貌的起身,不以爲意的說道:“李兄有事但說無妨,只要是我能辦到的自然全力相助。”

“倒不是什麼大事,不是有個叫朱安世的死囚嗎?我早年曾受過他家人的恩惠,如今我也是受人之託,在朱安世臨死前帶去幾句他家人的話。不知司隸能否行個方便?”李廣利有些尷尬的說道。

江充聞言微微思量了一下,而後很隨意的說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我這便安排人帶李兄過去。”

朱安世是欽定的死刑犯,眼看離問斬也沒幾日了。江充覺得李廣利說的也很正常,如果只是見一個死囚,其實也不算什麼事,這種小事他便爽快的答應了。

“那麼多謝司隸了!改日請司隸來我府上一聚,小弟必將掃榻相迎,恭候司隸大駕。”李廣利高興的說道,同時對江充躬身施禮。

“定會來叨擾李兄!”江充客氣的回禮說道,而後親自安排李廣利前往死牢的事情。

江充算不上酷吏,雖然他獲得權勢後也一直做着酷吏的事情,但卻沒有什麼利國利民的舉動。他更算不上奸臣,因爲他並無徇私舞弊的行爲,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站在漢武帝賦予給他的權利框架之中。說到底江充最多算是個弄臣,沒有太大的能力,卻能忠實的執行漢武帝的命令,並且巧用心思的迎合漢武帝。

直到此時,江充還不知道,有一隻無形的陰謀之手已經將他推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而他引以爲傲的司隸校尉之權,不過是變成了某些野心之人手中的工具。

這是一盤滿是陰謀的巨大棋局,而江充只是這棋盤上落下的第一顆棋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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