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李弘急召左衛將軍麴義、右衛將軍張燕、後將軍玉石、右將軍楊鳳、龍驤大將軍趙雲和大將軍府長史傅幹、司馬王凌、主薄蔣濟等文武大臣議事。
賈詡把自己的攻擊之策做了一番解釋。
洛陽城防守嚴密,用目前的辦法強行攻擊,不但將士們的傷亡巨大,所耗費的人力物力財力以及時間都非常驚人,無論是朝廷還是北疆軍都承受不起。如果繼續這樣打下去,朝廷和北疆軍極有可能被洛陽城活活拖垮。
扭轉目前被動局面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把自己的優勢發揮到極致,同時利用各種辦法把敵人的優勢轉化爲劣勢,繼而改變雙方的攻守實力對比,擊敗敵人,攻佔洛陽。
我們的優勢是什麼?高昂的士氣,充足的兵力,強悍的軍械,充足的糧草,還有時間。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包圍敵人,困死敵人,拖垮敵人。
如何把自己的優勢發揮到極致?
要想長久保持高昂的士氣,僅靠天子御駕親征解決不了問題,我們必須解決將士們切身利益問題,讓他們安心待在前線,願意爲攻克洛陽而奮勇殺敵。將士們的切實利益問題包括朝廷的賞賜和犒勞,包括對陣亡將士們的撫卹,包括恢復和保持他們的體力,而最重要的是讓他們的家人過上好日子。新年的時候,我們可以讓部分將士回家看看,讓他們把親人平安和日子美滿的消息帶回來,以此激勵和鼓舞將士們繼續奮戰。
至於兵力。我們有二十三萬大軍,足夠了。但民夫呢?民夫能否保持充沛的體力,能否把各類物資運到洛陽,直接關係到大軍的戰鬥力。從打洛陽外圍開始到現在,已經八個月了,朝廷前前後後徵調了大約兩百多萬民夫,他們一直跟隨大軍征戰,已經疲憊不堪。持續徵調民夫,會嚴重損害國力,會讓朝廷財賦收入減少,因此我們要在徵調民夫過程中立即實施輪換制,一來可以削減民夫數量,二來可以保持民夫的體力,三來也能適當減少對國力和財賦的損害。
目前大軍軍械的數量顯然不能滿足攻打洛陽的需要,我們需要更多的軍械。五千臺石炮、兩萬臺弩炮、六萬張強弓是最基本的數量,但由於我們事先沒有估計到攻打洛陽的難度,各類軍械數量沒有滿足這個基本要求。所以在未來一段時間內,我們要命令各地軍械作坊日夜趕製,同時從各地要塞關隘和武庫大量徵調。
大軍的糧草已經不多了。但秋收結束,明年春收結束後,各地的糧食會源源不斷地運到洛陽,但城內的敵軍卻沒有補充,他們的糧會越來越少。
我們圍攻洛陽的時間取決於我們能否堅守洛陽外圍。只要我們牢牢守住洛陽外圍,擋住叛軍的救援,我們就能一直打下去,所以時間問題,我們無需擔心。
叛軍的優勢是什麼?堅固的洛陽城,無懈可擊的防禦部署。這是他們最大的優勢。
如何把叛軍的優勢轉化爲劣勢?摧毀叛軍的防禦部署,讓叛軍無險可守。
摧毀叛軍防禦部署的辦法很簡單,集結所有軍械,集羣轟擊。叛軍的防禦設施不過就是馮垣、甕城、馬面、門樓、樓臺這些東西,不是夯土就是磚木,能承受多少次的連續撞擊?十天轟不完,我們就轟一個月。
叛軍失去了這些防禦設施,也就失去了倚仗,軍心、士氣統統給我們轟完了,還怎麼守洛陽?
此策的實施有幾個難題。
多長時間才能湊齊五千臺石炮和兩萬臺弩炮?操作這兩萬五千臺重型武器,需要數量驚人的士卒和民夫,如何解決?五千臺石炮如果日夜轟擊,需要大量石彈,石彈從何而來?
轟擊之後,將士們就要登城作戰。登城作戰有兩個問題必須解決。一是護城河需要填平,二是需要製造大量的和城池等高的井闌。井闌類似於臨車,其頂部有棚屋和寬大的跳板。攻城時把井闌推到城下,突擊士卒放下跳板,和城牆頂部相連,然後打開棚屋,直接衝到城牆頂部作戰。
大將軍和諸將仔細商議後,把攻城時間定在了明年三月中,也就是五個月之後。
在這五個月時間內,洛陽城下的將士們和民夫們需要做很多準備工作。
首先要切斷西城戰場上的護城河,抽乾護城河內的水,填平護城河。冬天很快來臨,枯水期有利於築壩切斷護城河,但洛陽城的護城河又寬又大,而且又在叛軍的射擊範圍內,填平的難度非常大。爲此大將軍和諸將決定把雍門前的護城河填平,長度爲兩裡。
至於填平護城河的辦法,那就要靠修櫓和憤了。憤的頂部蒙着生牛皮,可以推到壕溝或者城腳進行填埋、挖掘作業。修櫓與憤相似,但它的職責是掩護士卒接近攻擊區域。另外,填平護城河,肯定會引起城內敵軍的恐慌。北疆軍將士和民夫們日夜作業,他們會日夜射擊,這可以幫助大軍得到一部分石彈和箭矢,一舉兩得。
井闌的高度超過了一百尺(約今二十四米),而且賈詡要求棚屋內至少容納二十名士卒。這是個龐然大物,只能在洛陽城下製造,否則無法運輸。洛陽附近有邙山、鬱山、青龍山、荊紫山、櫻山、首陽山等大小十幾座山,林木茂密,可以就地取材。當然了,石炮所用的石彈也要從這些山上挖掘。
接着,衆人便在民夫數量上爭論起來。剛纔賈詡已經明確說了民夫數量要減少。但現在事情多,時間緊,麴義等人認爲民夫不但不能減少,而且還要再次徵調。雙方意見不一,聲音越來越大。
李弘揮手示意諸將安靜下來。
“這五個月我們主要是填平兩里長的護城河,製造五百臺井闌,蒐集足夠五千臺石炮連續轟擊一個月的石彈,洛陽城下保持一百五十萬左右的民夫已經足夠了。”李弘說道,“中型石炮拉繩的人太多,無法密集部署,不利於我們集中轟擊,所以即刻改造,讓它象重型石炮一樣無需人力拉繩就能發射。急奏朝廷,請尹思、劉曄等大人急赴洛陽戰場,帶着工匠們日夜改造。這樣做也能減少一部分民夫。”
“大將軍,現在是停戰期間,民夫是夠了,但大戰一旦開始,一百五十萬民夫肯定不夠。”張燕勸道,“依我看,大戰之前,必須再徵調五十萬。”
“好,這事就這麼定了。”李弘轉頭望向傅幹。“五個月內,能湊齊五千臺石炮和兩萬臺弩炮嗎?”
“我們可以一邊製造,一邊從其它地方徵調,開春後肯定能湊齊數量,甚至還有可能超過這個數量。”傅幹臉顯擔憂之色,“只是這樣一來,其它戰場上,尤其是關中,城防力量將大爲削弱。”
李弘稍稍皺眉。賈詡毫不在意地笑道:“只要打下了洛陽,其它戰場即使有些失利,也無關大局。”
“關中呢?如果羌人突破了翼城、上一線,長安豈不危險?”玉石擔心地說道,“現在長安是大漢的都城,萬萬不能丟。”
“關中有四道要隘,各部守軍憑藉四關之險要,完全可以堅持到我們攻克洛陽城。”賈詡十分自信地說道,“目前對我們威脅最大的有西疆的羌人、益州漢中的張魯和荊州南陽的劉表、袁熙。關中的東南部有武關,西南部有大散關,渭水河上游有翼城、上(今天水),憑此三道險要,敵軍休想跨進關中一步。”
大將軍急令各部統軍將領到天子行轅軍議。
乘着麴義、張燕、傅乾等人在擬定具體攻擊部署的時候,李弘邀請賈詡到上林苑走一走。
日近黃昏,夕陽如血。
兩個人並肩走在林陰小道上,小聲交談着。
“此次要感謝你啊。”李弘笑道,“如果不是你,我至少要打到下個月才能停下來,傷亡將非常驚人。”
賈詡笑而不語。
“想想五個月後,我們用五千臺石炮、兩萬臺弩炮、六萬張強弓日夜轟擊洛陽城,那該是何等壯觀的一幕。”李弘擡頭望向天際的夕陽,驀然停下腳步,舉手長嘯,“五百臺井闌載着一萬名悍卒同時殺上城牆,誰能擋其鋒銳?”
“大將軍本來應該能想到這種攻擊之策。”賈詡站在他身後,小聲說道,“但大將軍太急了,幾乎沒有做任何準備,就向洛陽發動了攻擊。”
李弘心情非常好,欣然接受了賈詡這句話,“和你的計策相比,我的確輕敵了,可以說沒有做任何準備。雖然在這之前我曾早早籌劃,但殺到洛陽城一個月後即發動攻擊,顯然太倉促了。”他轉頭望着賈詡,笑着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來了?爲什麼不寫信告訴我?”
賈詡手捻短鬚,微微笑道,“長公主和朝中的大臣們聯手阻止你,結果如何?大將軍執意要開戰,擔心戰局逆轉是一個原因,但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恐怕還是爲了平定西疆吧?”
李弘臉含笑意,眼內露出一絲驚詫,“所以你沒有寫信阻止?”
“打下洛陽,大軍應該乘勢南下平叛,橫掃長江南北兩岸,只要是正常人,都會採取這種穩健的平叛策略。”賈詡眉宇間隱顯憂色,“大將軍卻反其道而行之,放着不堪一擊的叛逆不打,轉而西進涼州,和強悍的羌人作戰,其後果不堪設想。西進平羌,南方的叛逆會得到足夠的喘息時間,將來不論大將軍能否擊敗羌人,大軍南下平叛都會遭遇到頑強阻擊。尤爲嚴重的是,如果大將軍在西疆失敗了,南下平叛的時間將大大延遲,大漢極有可能演變成南北對峙之局。”
李弘笑容漸斂,沉默不語。
“北疆勢力的突然分裂,讓大將軍感到了深重的危急,於是大將軍迅速開戰,並逼迫天子御駕親征,意圖扭轉朝堂上的不利局面,迫使長公主和朝廷繼續服從你的平叛策略。”賈詡搖了搖頭,“但是,大將軍,我不得不說,你這種辦法不但沒有扭轉朝堂上的不利局面,反而讓朝堂上的危機更加嚴重了。”
李弘眼露驚色,但馬上恢復了平靜,“你不同意我西進平羌?”
“我當然同意,大將軍西進平羌,是解決朝堂危機的唯一辦法,而大將軍顯然早就看到了這一點。”賈詡言不由衷地說了一句奉承話。
“從冀州大戰開始,我們連續打了五年仗,中原大戰、關中大戰、洛陽外圍大戰,還有現在的洛陽大戰。五年內我們動用了幾十萬大軍,甚至兩次從塞外徵調胡族鐵騎。五年內我們徵調了千萬人次的民夫。五年內朝堂上連續進行了三次官制修改。”
“河北已經不堪重負,搖搖欲墜了。無論是北疆將士,河北百姓,還是朝廷,都在這五年裡承擔了難以想象的重負,河北急需停下戰事休養生息,否則極有可能隨着一場敗仗而分崩離析。但河北現在停不下來,因爲洛陽沒有打下來,中原沒有佔據,河北還沒有奠定平定天下的基石。”
“河北的危機被一場又一場的勝利掩蓋了,百姓也罷,將士們也罷,長公主和很多朝中大臣也罷,都被眼前的勝利矇蔽了雙眼,但有一個人很清醒。”
李弘看了一眼賈詡,嘴角掀起一絲笑意,“你是說仲淵?”
“對。李瑋大人爲了北疆的崛起,爲了朝廷新政的制定和實施,可以說是殫精竭慮,嘔心瀝血,但李瑋大人在中興大業這駕飛馳的馬車上只是車輪,他無法掌控車輪前進的方向。”賈詡說道,“而大將軍卻是拖動中興大業這駕馬車的駿馬,中興大業的方向一直在你手中牢牢控制着。然而,現在這駕馬車明顯失控了,李瑋大人不得不想辦法讓這駕失控的馬車停下來。”
“拖動這駕馬車的是八匹駿馬。”李弘搖手笑道,“我一個人控制不了方向。”
賈詡臉色微變,“大將軍,難道你不想緩解朝堂上的危機嗎?”
“朝堂上什麼時候都有危機。”李弘負手而行,不緊不慢地說道,“河北的種種危機雖然最後都要集中到朝堂,在朝堂上爆發,但目前還沒有到爆發的時候,我依舊有足夠的時間挽救局面。”
賈詡更加吃驚,腳步不由緩了一緩。李弘信步而行,矯健的背影在夕陽映射下,顯得自信而威猛。
賈詡輕輕嘆了一口氣,急行一步,再度勸道:“大將軍,當年董卓大人對孝獻皇帝非常好,對朝中的大臣也極爲遷就,他也想挽救大漢,但孝獻皇帝並不能因此拯救董卓大人,朝中的大臣也不能因此放棄誅殺董卓大人。”
李弘停下腳步,擡頭望着絢麗的晚霞。
良久,他忽然輕輕說道:“記得伯翰(餘鵬)北上遼東之前,曾和我吵過一次,他說我太急了,太急於平定天下了。你也是這個意思嗎?”
“河北需要休養生息,一千多萬百姓需要吃飯穿衣,李瑋大人也是迫不得已啊。”賈詡躬身說道。
李弘冷笑,“他還有更深的意思,你知道嗎?”
“大將軍……”賈詡苦笑,深施一禮,“大將軍,必須承認,他也是爲了中興大業,否則他何必讓朝堂陷入危機?”
“我不能容忍。”
“如果大將軍不能理解李瑋大人的苦衷,大軍根本不可能西進涼州平羌。長公主和朝廷不會同意大將軍的策略,大軍也休想得到糧草輜重。”
李弘眼露殺機。
“大將軍,是你讓北疆人控制決策權,但你現在爲什麼出爾反爾,要自己控制決策權?”賈詡略顯激動地說道,“北疆人的分裂,是你一手造成的;朝堂上的危機,也是你一手造成的;將來長公主如果拒絕還政於天子,其原因也是你造成的。”
李弘愣了一下。
“北疆人控制決策權,並不是大將軍一個人控制決策權,這兩者是不一樣的。”賈詡繼續說道,“大將軍,請你再仔細想想,北疆勢力如果分裂,中興大業必定完蛋。”
李弘怒視賈詡。
“大將軍,你想扶持天子,這我理解。但你如果在天子主政之前,把天下都平定了,把仗都打完了,那天子怎麼辦?他的功勳在哪?他如何統帥大漢軍隊?大將軍功高蓋世,天子一個懦弱小孩,你讓長公主怎敢把權柄交給天子?”
李弘霍然想到什麼,心中一窒,半天沒有喘過氣。他突然明白了朝堂危機的關鍵所在。
“我懂了。”李弘伸手拍了拍賈詡,感激地說道,“打洛陽前,我回朝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