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堆的篝火點燃了,烈焰騰空,照亮了大戰之後的戰場。
“嗚嗚……”
蒼涼的號角聲迴響在黑漆漆的夜空裡,一隊隊的北疆鐵騎陸續返回到已經逐漸沉寂下來的戰場上。
各部鐵騎按照麴義的命令,佈陣於戰場四方,和步卒大軍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包圍圈,把袁軍牢牢圍住。
將士們疲憊不堪,人困馬乏,但勝利的喜悅讓他們激動不已,歡呼聲此起彼伏。
近十萬民夫帶着兩千多部輜重車進入了戰場,和部分士卒們一起清理戰場。天氣太熱,敵我雙方將士的遺骸必須迅速掩埋,不能有絲毫耽擱,以免爆發瘟疫。
麴義緊急召見各部主將,商議攻擊袁軍之策。
麴義赤着上身光着腳坐在草地上,背上的兩處傷口還在滲血。龐德、皇甫酈、劉豹、步度更、聶嘯、張郃、高覽、段炫等人三三兩兩坐在四周,一個個渾身浴血,衣甲不整。大家一邊吃着東西,一邊激烈爭論着。
“韓遂本來死定了,但因爲右翼戰場上的張白騎、楊明沒能拖住韓翼、楊秋,導致我功虧一簣。”麴義瞪着陳衛,厲聲說道,“你回去告訴太尉大人,此仗未能誅殺韓遂,全殲西涼軍,都是他們的罪責,要嚴懲不貸。”
“大人……”陳衛實在忍不住了,他坐在這裡已經被麴義罵了很長時間,他懷疑自己如果是張白騎的話,估計早就被憤怒的麴義打得鼻青臉腫了,“大人,左翼戰場的損失非常驚人,這我理解。但請大人也理解張白騎和楊明兩位大人,他們在右翼戰場上沒有任何優勢,他們的損失也非常驚人。而且,在韓翼和楊秋撤軍之後,是太尉大人下令讓他們停止追擊的。”
陳衛最後一句話讓怒氣沖天的麴義愣了一下。“你說什麼?是太尉大人的命令?難道太尉大人不知道我在這裡圍殺韓遂嗎?”
陳衛臉色很難看,他甚至有股衝動,想從懷裡拿出徐榮的印信和手令,但他忍住了。麴義的驕橫跋扈是出名的。仗打成現在這個樣子,麴義有很大責任。如果他遵從徐榮的軍令,包圍高幹擊敗西涼軍的救援,北疆軍的損失不會如此驚人,但麴義現在絕不會承認自己的失誤。
陳衛低着頭不再說話。他已經說得夠明白了,麴義應該能聽得懂自己的意思。
“你來幹什麼?是不是太尉大人讓你來傳令,讓我放走韓遂?是不是?”麴義把手上的水囊狠狠砸到地上,猛地站起來抓住陳衛的領子,衝着他縱聲吼道。
“雲天兄,雲天兄……”張郃、高覽、龐德三人急忙衝過來把麴義拉開。麴義怒不可遏。徐榮竟然在大戰最後時刻讓張白騎和楊明放棄追擊,這顯然就是縱敵,就是想讓自己圍殲韓遂失敗。數千將士的生命就這樣白白丟失了。麴義張嘴就想咆哮。龐德眼明手快,一把矇住了他的嘴。龐德知道麴義想罵什麼,這話一出口,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無論徐榮和麴義過去的友情如何深厚,徐榮都必定無法忍受麴義的指責。兩人不但友情破裂,麴義也難逃罪責。
麴義氣得面紅耳赤,極力掙扎。張郃湊到麴義的耳邊,低聲說道:“雲天兄,你冷靜一點,這是一場勝仗,一場大勝,你不要因爲自己的憤怒,把這場勝仗變成了一場敗仗。”
麴義霍然心驚,頭腦驀然冷靜下來。
高覽拽着陳衛退了兩步,小聲陪禮道:“傷亡太大,麴大人的情緒有些失控,請陳大人理解。”
“我當然理解,否則我早就走了。”陳衛摸了摸被麴義卡痛的脖子,又望望站在四周茫然無措的幾個大將,心痛地連連搖頭。站在這裡本來應該是一羣主將,但如今只剩寥寥數人了,“損失太大,太大了。”
麴義重新坐到了地上,陳衛也坐到了他對面。
“請告訴太尉大人,我在右翼戰場上雖然殺了高幹,圍住了袁軍,但因爲圍殲西涼軍失敗,導致全軍損失慘重,我願意承擔所有罪責。”
“朝廷對關中大戰的策略是一戰決勝負,以便儘快穩定關中,迅速合圍洛陽,所以我們無論損失多大,朝廷都可以接受。”陳衛笑道,“現在韓遂大敗,高幹傾覆,關中已被我們全部控制。當務之急是迅速收降高幹的殘部,以便補充兵力,讓大軍以最快的速度攻佔華陰和潼關,同時逼走韓遂拿下長安,全取三輔。”
“朝廷本來給我們三個月時間打關中,但現在看來我們一個月內就能解決所有問題。這樣我們可以節約兩個月的糧草。這兩個月的糧草運到中原後,可以幫助大將軍拿下穎川。”陳衛信心十足地說道,“看樣子,我們今年年底前合圍洛陽應該沒有問題。”
麴義點點頭,“我立即約見袁軍將領,督促他們儘快投降。”
“能答應他們的條件都答應,只要他們立刻投降。”陳衛說道,“明天早上,大軍就要向長安進發。我們現在需要時間,迫切需要時間。如果我們能在九月之前把三十萬人口全部遷到關中,我們就能實施秋種,那樣明年五月我們就能收到糧食,可以大大緩解朝廷財賦的緊張。”
深夜,萬年城。
陳衛匆匆返回。見到徐榮後,他把徐榮的印信和手令放到案几上,跪倒請罪。
戰場上的情況徐榮己經得到稟報,他知道陳衛沒有把自己的命令傳達下去,也明白陳衛的心思。他很平靜地收好印信,把手令放到燭臺上燒了。
“大人,我……”
“你跟了我十年,我還不瞭解你嗎?”徐榮衝着他招招手,“坐下吧。雲天是否猜到你去戰場是代我傳令?”
“他當然猜到了。”陳衛嘆了一口氣,坐到了徐榮對面,“損失太大了,打到最後還是讓韓遂逃了,他很痛苦,非常痛苦。”
“他那個脾氣……”徐榮苦笑。“他年紀越來越大,脾氣也越來越大了。如果不是大將軍……”徐榮停了一下,緩緩說道,“當初,我不該稟奏朝廷,把他調到關中戰場。大將軍當時並不同意讓他指揮關中大戰。”
“大人也有難處啊。”陳衛說道,“當初,長公主不願意讓你離開晉陽,擔心關中大戰一旦失利,對大人十分不利。但大將軍卻屢次上書,力薦大人爲大軍統帥。現在看來,大將軍是對的。麴大人似乎並不能理解和忠實執行朝廷的意圖。”
“幸運的是,此仗最終結果,還是實現了我們大戰前的目標。”徐榮欣慰地說道,“現在我們首先要搶佔華陰和潼關,同時揮軍進逼長安逼走韓遂,然後我們就可以實施穩定關中之策了。”
“大人……”陳衛鄭重地說道,“大人是不是應該考慮一下包圍長安,逼降韓遂?”
“我們沒有時間了。還是與韓遂議和,請他急速退回西涼爲上策。”徐榮的口氣不容置疑。
“大人,請你再仔細權衡一下利益得失。”陳衛勸道,“逼降韓遂,我們可以控制西疆,這對朝廷儘快穩定邊疆,全力平定天下還是有好處的。”
“朝廷早就考慮過了,但西疆的問題太複雜,我們暫時無法解決。與其陷進西疆這個深不可測的泥潭無力自拔,還不如讓韓遂繼續控制西疆。等我們打下了洛陽,平定了天下,韓遂還拿什麼和朝廷抗衡?就算他要和我們爲敵,他也打不過我們。畢竟今天的西疆和十幾年前的西疆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十幾年前,西疆還有點底子,關中也還富裕,韓遂也還有不少羌人兄弟,他還能和我們周旋。但現在西疆和關中都已成了廢墟,新一代羌人不斷挑戰他的權威,韓遂已經沒有任何倚仗了。”徐榮搖手說道,“如今韓遂已經老了,他首先要爲西疆的將來考慮,其次要爲自己的宗族,自己的後代考慮。而西疆的門閥富豪,高門大族在韓遂實力驟減,已經無力保障他們利益的時候,也不會再擁戴和支持韓遂了,他們會迅速投靠朝廷,尋找一個更堅固更牢靠的保障。”
陳衛沉默不語。朝廷的主旨是儘快平定天下中興社稷,因此長公主和朝中的大臣們都不願在這個時候背上西疆這個沉重的包袱。等到天下穩定了,社稷開始走向中興了,西疆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長公主決心定都長安,正是表達了朝廷解決和控制西疆的決心。
“大戰之前,袁紹到底給了韓遂多少糧食,我們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韓遂手中至少還有十萬大軍一個月的糧草。現在韓遂只剩下兩三萬人了,這麼多糧草足夠他堅守長安三個月以上。”徐榮伸手拍了拍案几,“所以,我絕不會包圍長安,斷絕西涼人的後路。”
“但是……”陳衛猶豫了片刻後說道,“大人既然已經同意麴大人在戰場上圍殲西涼軍,而我們又爲此遭受了重大損失,那麼大人就應該繼續做出一個包圍長安全殲西涼人的姿態。這既可以安慰一下大軍將士們,增加大人的權威,又能逼迫韓遂儘快撤離長安,何樂而不爲?”
“你擔心將士們誤解我?”
“麴大人已經誤解你了。”陳衛說道,“如果將士們認爲大人寧願讓數千將士白白丟掉性命,也要讓韓遂帶着西涼人突圍而去,這對大人的威信肯定是個打擊。”
徐榮皺了皺眉頭,他顯然沒有考慮到這些細節。
“大人,如果我是韓遂,我會連夜撤出長安,飛速返回西疆。”陳衛笑道,“韓遂不是瘋子,他不會堅守長安直到戰死。西疆是他的家,是他的根基之地,他戰敗之後,第一個念頭就是回家養好傷口以便捲土重來。”
“好吧。”徐榮揮手說道,“傳令龐德、聶嘯、衛峻,連夜整頓軍隊,明日向長安進逼,並相機迂迴到武功、郿城、陳倉一線,威脅西涼軍後路,迫使韓遂儘快撤軍。”
韓遂緩緩睜開了眼睛。
楊秋、成宜、程銀三人急忙圍了上去。
“子衛(韓翼)……”韓遂顫抖着嘴脣,艱難地喊道,“子衛……”
“先生,他剛剛離開,率軍在後陣阻敵。”楊秋小聲說道,“追兵就在我們後面。”
“孟起……孟起……”
“他受傷了,躺在後面的馬車上。”程銀說道,“我立即派人去把他擡來。”
韓遂無力地搖搖頭,“我要死了。我死之後,西涼就交給孟起。”
楊秋、成宜、程銀面面相覷,神情極度震驚。成宜失聲驚呼,“先生,這是爲何?”
楊秋輕輕拍了一下成宜,示意他不要問了。韓遂馬上就要斷氣了,他這時說出來的話自然不會有錯。
“此仗過後,我們元氣大傷,已無力保住西疆,只能依靠河北的力量對抗羌人的入侵。”韓遂望着楊秋三人,聲音越來越小,“我死了,子衛必定誓死不降,西疆遲早會變成羌人的牧場。你們一定要幫助孟起,一定要幫助他守住西疆。”
韓遂最後看了他們一眼,臉上露出一絲輕鬆的笑意,“我走了,我終於可以離開了……”
韓遂緩緩閉上眼晴,氣絕而亡。
深夜,鄭白渠戰場。
麴義數次派人射書敵陣,要求約見辛毗。
辛毗、子率召集各部主將商議,到底是投降還是死戰到底。各部主將意見不一,要求死戰的人還不少,因爲投降後可能還是免不了一死。但現在士氣低迷,糧草斷絕,大軍很快便會崩潰,想死戰都沒條件。
辛毗出陣和麴義相見。麴義提出的條件很豐厚。天亮前投降,一個不殺,天亮前不降,全體格殺,一個不留。
凌晨,辛毗、子率再召衆將議事,決定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