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檯。
太傅袁隗緊急召集司徒丁宮、司空劉弘和九卿諸卿大臣議事。尚書令盧植把最新的京畿局勢做了詳細的說明。
“由於前將軍董卓和河內太守丁原公開響應車騎大將軍李弘南下剷除奸佞,造成京畿形勢驟然惡化。”盧植神情嚴峻地說道,“如今車騎大將軍李弘率軍南下進入洛陽的理由已經有了,他隨時都可以南渡黃河直逼京師,所以現在當務之急是立即想辦法阻止李弘進京,儘快化解這場危機,以保證洛陽政局穩定,大漢社稷無憂。”
“現在還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李弘進京?”太僕楊彪氣憤地說道,“前將軍董卓膽大包天,不經天子同意,率軍南渡黃河,而河內太守丁原更是無法無天,目無聖上,竟然敢率兵攻打孟津,誅殺兩位朝廷大員。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哪裡還有解救之策?我看李弘、董卓和丁原三人早有南下進京的預謀,遠征大漠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李弘一定在欺騙我們。”
“丁原可以攻佔孟津,誅殺大臣,火燒關隘,那其他回京支援的各路兵馬呢?他們會不會也和董卓、丁原一樣響應車騎大將軍?誰能保證北軍和西園軍將士不會臨陣倒戈?”尚書鄭泰說道,“我看要想阻止李弘進京,化解洛陽危局,只有順應大義,立即誅殺奸閹,這是唯一的辦法。只要殺了奸閹,所有的事都能迎刃而解。”
“如果殺了奸閹後依舊不能阻止李弘南下的腳步呢?如果李弘的最終目的並不是誅殺奸閹而是進京廢除少帝呢?”司空劉弘說道,“李弘野心太大,他不會爲了誅殺幾個奸閹而率部南下,他或許是想趁機掌控國家的權柄。”
“諸位大人,李弘一旦渡河進京,奸閹和大將軍勢必要誓死反擊。那時洛陽必將陷入血腥戰火之中,生靈慘遭塗炭,這對大漢國來說是一場可怕的災難。所以,我們一定要阻止李弘進京,但僅靠軍隊是攔不住他的。”尚書周毖說道,“我們必須要讓李弘知道,他即使率軍渡河南下了,也未必能佔據洛陽,能廢除少帝,能掌控權柄。”
“周大人有何計策?”司徒丁宮問道。
“以下官看,還是儘快和大將軍聯手,先行誅殺奸閹,以穩定京畿諸軍的軍心。”周毖說道,“前將軍董卓和河內太守丁原尊奉的是少帝,要殺的是奸閹,只要把他們安撫了,京畿的軍隊就能再次齊心協力阻止車騎大將軍南下。奸閹死了,車騎大將軍繼續南下的理由也就沒了,如果那時他還不回撤北疆,他就是我大漢國的叛逆,人人得而誅之。”
“誅殺奸閹?陛下和太后會把奸閹殺了?”光祿勳劉博苦笑道,“難啊。奸閹不死,車騎大將軍就不會回撤,這洛陽遲早都要陷入血戰。”
大臣們商量了很長時間都沒有結果。現在不要說誅殺奸閹,就是把奸閹趕出皇宮都難上加難。
袁隗緩緩站起來說道:“我去和大將軍談談。你們再聯名上奏陛下和太后,把李弘進京的危害說重一點,請太后早下決心,儘快免除趙忠張讓等中常侍官職。”
司隸校尉袁紹飛速趕到孟津。
河內太守丁原和大將軍府侍御史王匡迎出大營之外。袁紹和他們略加寒暄後,笑着說道:“大將軍讓我來告訴兩位,孟津的這把火燒得好,誅殺奸閹之的首功是你們的。”
丁原看看關隘上的濃濃黑煙,捻鬚笑道:“大將軍此計甚妙。奸閹一除,車騎大將軍還有什麼理由過河?”
袁紹搖搖頭,臉顯憂色,“情況有點變化。前將軍董卓突然舉兵響應李弘,他以剷除奸佞爲名率部渡河了。”
丁原和王匡兩人疑惑地望着袁紹。王匡三十多歲,身材消瘦,白麪短鬚,溫文爾雅。他問袁紹道:“董卓渡河不是大將軍安排的?”
“不是。”袁紹說道,“大將軍不希望董卓渡河,而且一再囑咐他務必在黃河北岸攔住李弘,但董卓置若罔聞,根本不予理睬。他先是舉兵響應李弘誅殺奸閹,然後又南渡黃河,結果造成函谷關以西再無兵力阻擊李弘。”
“這麼說,李弘真的要殺進洛陽了?”丁原吃驚地問道。
“大將軍也有這個擔心。”袁紹說道,“由於董卓突然渡河,京畿形勢現在有點失控。”
“李弘的真正目的是什麼?難道他真要橫掃洛陽?”王匡驚慌地問道,“其他幾路援軍何時到京?我們有足夠的兵力擋住李弘嗎?”
“都尉毋丘毅早些時候已經奉大將軍的命令回到了東郡。”袁紹說道,“再過幾天,他和東郡太守橋瑁,還有河南尹王允一同進京,只是我們的兵力還不夠。你們把這兩營西園軍整頓一下,明天趕到函谷關。這是大將軍的命令,我來孟津就是爲了這事。”
兩人躬身領命。
“趙融和夏牟的人頭在嗎?”
“本初兄,你要他們的人頭幹什麼?”王匡奇怪地問道。
“我們要搶時間,要趁着還能控制京畿局勢的時候逼着天子和太后把奸閹殺了。”袁紹說道,“如果李弘的大軍過了黃河,我們就沒有機會了。”
時間不長,都尉呂布帶着幾個親衛把西園軍校尉趙融和夏牟的人頭送了過來。
“你就是呂布?”袁紹親熱地握着呂布的手,高興地說道,“聞名不如一見。”
“大人知道我?”呂布驚喜地問道。袁紹是天下名士,是袁閥下一代的家主,能得到他的賞識,呂布當然非常高興了。
“我在大將軍府的時候,聽文遠多次提到你。文遠說你武功蓋世,當日在雁門關一戰,曾殺敵無數,當者披靡,我心慕已久啊。這次攻打孟津你又連斬趙融和夏牟,功勞不小。這次回去後,我一定把你舉薦給大將軍。”
呂布大喜,俯身就要拜謝。袁紹一把拉住他,笑着說道:“文遠就在函谷關,你很快就能見到他。”
袁紹告辭丁原和王匡,馬不停蹄直奔函谷關。
曹操、淳于瓊、張遼、張揚四人把袁紹迎進關內。
袁紹簡要說了一下洛陽城內的情況,然後對曹操、淳于瓊兩人說道:“大將軍請兩位大人聯名寫一份誅除奸閹的奏章。”
曹操和淳于瓊互相看了一眼,沒有做聲。淳于瓊三十多歲,身高體壯,圓臉長鬚,堅毅幹練。
“孟德,你是不是擔心……”
曹操笑笑,揮手讓親衛端上三顆人頭。
“這是中軍校尉馮芳、助軍左校尉趙興和助軍右校尉張定的人頭。”曹操說道,“我無法說服他們,只好殺了了事。”
“孟德好快的刀。”袁紹笑道,“大將軍說了,這五營西園軍還是由你和淳于大人統領,怎麼樣?這下你沒什麼擔心了吧?”
趙忠、張讓、郭勝等數名中常侍望着案几上的五顆人頭,心裡非常恐懼。
“西園軍就這樣給何進搶走了。”趙忠惡狠狠地罵了幾句,“曹阿瞞那個小混蛋竟敢背叛我們,我要殺了他。”
“還殺什麼殺?”郭勝憤怒地說道,“想想如何保住自己的人頭吧。”
“還想什麼想,先避避風頭吧。”張讓冷笑道,“這次就是太后也保不住我們了。不過想殺死我們,他們還沒那個本事。只要那頭吃人的豹子北上大漠,我們就能捲土重來。”
“哼……曹阿瞞,你個小混蛋,等死吧。”
太傅袁隗、大將軍何進等大臣聯名上奏,再次要求天子和太后立即罷免宮內的中常侍和其他中官。
何太后被逼無奈,召集中官們商議。趙忠和張讓等人痛哭流涕,苦苦哀求。段珪更是把頭都磕破了,一時間血流如注,慘不忍睹。趙忠說,老臣既然不能在宮中伺候太后,辭官回家養老也無不可,但老臣等人只要走出皇宮,必定要被大將軍所害。
何太后於心不忍,寫了一份手詔給何進,說何氏家族能有今天,都是因爲宮內這幫老中官的幫助和扶持,我們不能無情無義把他們趕盡殺絕。今天迫於形勢,本宮可以答應你們罷免中常侍,但考慮宮內所需和祖制,其他中官就不在罷免之列了。
何進上奏說,如今京畿將士紛紛響應車騎大將軍,都要求誅殺奸閹,我已經無法控制局勢,大亂在即。如果此時李弘高舉先帝遺詔,趁機南下入京,那麼要死的就不僅僅是宮內的中官,還包括天子和我們整個何氏宗族了。
何太后執意不從,她對何進說,罷免中常侍可以,但你必須要保證他們性命,至於其他中官必須要留在宮內聽用。她讓何進和太傅大人商量一下,先把能答應李弘的條件都答應了,然後再看看李弘有何打算。
何進和袁隗等大臣覺得不能把天子和太后逼得太狠,現在奸閹已經失去西園軍這個倚仗,遲早都要被趕出皇宮,當務之急還是想辦法讓李弘撤軍。
將作大匠朱儁帶着聖旨趕到了風陵渡。
朝廷考慮到幷州屯田成功與否直接關係到北疆的安危,所以決定在河套以南的屯田區設屯田校尉,在常山中山兩郡的屯田區設典農都尉。此兩府和河東的典農中郎將府,晉陽的護田中郎府隸屬車騎大將軍府統轄,朝廷不再幹涉北疆的屯田事務。
由於北疆邊郡屢遭蠻胡侵襲,需要駐軍戍守,所以朝廷同意北地、朔方、五原、雲中、定襄五郡由駐軍校尉兼領太守職。太原和上黨兩郡按照當時招撫黃巾軍的議定仍舊由黃巾軍自行任命太守。其餘州郡的太守人選由車騎大將軍府舉薦,朝廷同意後再行任命。
建三十萬邊軍朝廷還是堅決不同意,但朝廷認爲李弘可以把北疆的屯田兵擴充到三十萬,至於李弘爲建邊軍所需的五十億軍資朝廷還是同意調撥。
冀州是大漢國爲數不多的賦稅大州,它的賦稅直接關係到大漢國的財政。所以用冀州賦稅填補幽並兩州朝廷還是不同意,但考慮到幷州的現狀,朝廷同意每年從冀州賦稅中調撥兩億錢給幽州,三億錢給幷州。
李弘接旨後,盛情招待朱儁。朱儁說,將軍這次南下的目的都已經達到了,將軍打算何時撤軍?何時遠征大漠?
李弘心情非常好,他笑着說道:“奸閹被誅,我就撤軍。至於遠征大漠,我想問問大人的意見。”
朱儁搖頭說道:“皇宮內必須要有中官,這是事實,也是祖制。無論大人如何施壓,中官都不可能盡數被誅,最多也就是一幫罪大惡極者被驅趕出宮而已,再威逼下去已經沒有必要了,反而會加劇洛陽的危機。至於遠征大漠,我也要問大人一個問題。”
“大人請說。”
“你是否遵從先帝遺詔?”朱儁嚴肅地問道。
李弘想了一下,說道:“先帝待我恩重如山,我當然要遵從先帝的遺詔。”
“今日的皇統你是否承認?”
李弘沉默無語。
朱儁擔憂地看了他一眼,小聲說道:“你明白先帝讓劉和護送長公主北上河間國的用意嗎?”
李弘吃驚地看着朱儁。
“你明白先帝爲什麼至死不立太子嗎?”
李弘通過各種渠道已經知道了先帝歸天前後發生的事情,但今天面對朱儁的質問,他突然明白了先帝的本意。
“你這次南下,雖然穩住了北疆,幫助何進入主了朝堂,但你以爲洛陽從此就安穩無憂了嗎?”朱儁苦笑道,“大人,你還是不瞭解洛陽,不瞭解朝堂啊。仲淵也好,公定也好,他們都太年輕,不知道我大漢朝堂的深淺。你數數我大漢國卸任三公有多少?先帝爲什麼獨獨選中袁隗?”
“大將軍雖然韜光養晦了許多年,但他不是士人,這是洛陽之亂的根源,你知道嗎?”
“建寧元年的北宮事變,大將軍竇武、太傅陳蕃聯手要殺奸閹,但因爲機密被泄,反被奸閹所害,其癥結在哪?除去北軍失控的因素外,士人們還有什麼可以引以爲戒的教訓?”
“當年太傅陳蕃之所以要積極與外戚大將軍竇武合作,最重要的就是因爲竇武具有士人和外戚的雙重身份。當時只要能誅殺奸閹,大漢國就可以避免重走外戚專政的老路。太傅陳蕃有恩於竇太后,她的父親竇武和朝中的士族大臣們又是親密無間的朋友,所以,她最大的可能就是還政於士族大臣。換句話說,士族大臣們幫助大將軍竇武誅殺奸閹後,可以從中獲得主政的機會,但今天呢?今天士族大臣們幫助大將軍何進誅殺奸閹,從中能得到什麼?”
“大將軍何進是個屠戶之子,士族大臣們不會發自內心去接納他。士族大臣們只願意接受士人身份的外戚大將軍,不可能接受賤民身份的大將軍。同樣,何進也不相信士族大臣,這次他入駐百郡邸暗中調度一切,和士族大臣們幾乎形成了對立。你再看看何太后,何太后對士族大臣們沒有絲毫的好感,她只信任奸閹。在這種情況下,士族大臣們即使藉助何進的力量誅殺了奸閹,又能從中獲得什麼?能夠主掌朝政嗎?”
“顯然,這是不可能的。”朱儁長嘆道,“何進是在奸閹的幫助下得到今天的一切,他在誅除奸閹的問題上搖擺不定。一旦他掌控了國家權柄,他還會誅殺奸閹嗎?不會,何進立即就會改變策略,轉而倒向奸閹一方,而士族大臣們必將遭受滅頂之災。所以,爲了防患於未然,爲了大漢社稷,士族大臣們需要軍隊。北宮事變給士人的教訓就是要有自己的軍隊,但這支軍隊不是北軍,更不是虎賁、羽林,而是……”
朱儁沒有繼續說下去,他望着李弘,一字一句地說道:“遠征大漠,請大人務必三思。”
李弘心裡一片混亂。
先帝遣公主北上。先帝託孤於太傅袁隗。大將軍何進是個屠戶之子。主掌朝政。這些事糾纏在一起,就是洛陽還要亂。
“今年不能遠征?”李弘喃喃自語,茫然無策。他極力想從這些事情裡找到一個解決的辦法,他必須要洛陽穩定,否則,他這一趟南下就白跑了。
朱儁沒有多說什麼,他甚至連筱嵐的近況都沒有問就匆匆告辭了。
李弘把他送到渡口,突然問道:“大人,陳留王還好嗎?”
朱儁黯然一嘆,說了一句讓李弘心驚膽戰的話。
“何進終究是一個屠戶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