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根基此行就是來找把柄的。先前他聽邵琦說過,庫尼亞是個有着輕微種族歧視傾向的人,經常對中國人出言不遜。他與馮嘯辰商量了一下,覺得可以抓住庫尼亞的這個把柄,讓德國大使館下不來臺。庫尼亞以往說過的種族歧視語言,雖有人證,但卻沒有物證,不算是很過硬的把柄,王根基一琢磨,覺得可以引誘庫尼亞把這些話說出來,再用錄音機錄下,他可就沒法抵賴了。
剛纔那會,王根基懷裡就揣着一個錄音機,把庫尼亞污辱中國人和黑人的話都錄下來了。有關黑人的那段,王根基是故意挑起這個話頭的,沒想到庫尼亞居然真的往坑裡跳了,讓王根基頗感一些意外之喜。
現在證據已經拿到,王根基哪裡還會再跟庫尼亞客氣。如果不是礙於紀律,他都有給庫尼亞補上兩拳的想法了。看到庫尼亞在人民醫院享受的是特護待遇,住着高幹病房,還有專職護士,他就氣不打一處來,直接下令取消給庫尼亞的這些照顧,給他騰間小黑屋讓他呆着去。至於未來德國使館的官員過來看到此情此景會有什麼感受,王根基就不管了,他現在是佔着理,還怕這幾個白皮猴子蹦躂?
咦,白皮猴子?怎麼着,我就這樣說了,要罵人誰不會啊,來啊,互相傷害啊!
這樣的事情,也只能交給王根基去做,他就是一個混不吝的形象,也不在乎多沾上一些污點了。馮嘯辰現在是公司總經理,還是要講一點影響的,這種事情能不親自去做,當然是最好的。
王根基在這邊對付庫尼亞的時候,馮嘯辰那邊也沒閒着。各地的工程師陸續趕到了,他需要把人安排到各個崗位上去,接收德國人的技術,瞭解工程的進展情況。一個位置上有時候會有四五名工程師同時負責,大家能夠取長補短,互相啓發,把那些派沃亨員工自己也不清楚的技術細節還原出來。在這期間,難免就會有各種爭執,馮嘯辰還得繼續當救火隊員,隨時處理大家的糾紛。
所有的工程師去與德方人員接觸之前,馮嘯辰都要對他們進行一次“紀律教育”,核心就是一句話:千萬別給對方好臉。邵琦打人的事情,被嚴格限制在少數人知道的範圍內,外地來的工程師們大多不知情,只知道這是一項緊急任務,部領導凌晨2點鐘給各地打電話安排,其重要性和緊迫性可想而知。
“所有人的出差補助,除原單位給的一份之外,裝備工業公司和紅山港區會各自再增加一份,未來如果需要你們參加後續的工作,工作期間所有工資待遇翻番!”
這是馮嘯辰給大家許下的諾言。相比機械部和電子部給大家說的“爲國爭光”之類的口號,馮嘯辰的承諾無疑是更現實的,倒不是說大家沒有那樣的政治覺悟,畢竟這些年社會上流行“一切向錢看”的風氣,如果光是喊口號卻沒有一點實惠,大家是會在心裡犯嘀咕的。
以派出所正在進行調查爲名,馮嘯辰把打人事件給壓下來了。德方人員被限制使用電話,因此也就無法把消息傳遞給德國國內或者駐華使館。派沃亨總部那邊已是羣龍無首,因此也沒人有暇關注在中國的這個工地。這樣一來,馮嘯辰就贏得了幾天的時間,他需要用這幾天時間,把德國人手上掌握的技術和其他有用信息最大限度地壓榨出來。
中方的工程師們開足了馬力,他們白天與德方人員一起了解設備,晚上則要湊到一起分析技術,甄別所蒐集到的信息。有些德方員工本身也不精通技術,所說的東西似是而非,如果不加甄別,難免會把大家引入誤區。
機械、電子兩部這一次也是下了血本,從各地抽調過來的,都是各單位壓箱底的技術大牛,光是那種頭髮雪白、早年曾經留美留英的老專家,就有六七位之多,這些人在機電行業裡浸淫多年,知識結構或許有些老化,但論技術敏感,能夠把諸如陳紵這樣的小字輩甩出幾條街。
有些設計,陳紵他們還要琢磨一下是什麼原理,這些老專家直接就能說出來:這玩藝是1925年某家公司最早提出來的,後來被應用在什麼產品上,再後來又發生了什麼變革,年輕一代聽得木木訥訥,恨不得立馬跪下給老先生們磕上一個了。
“太了不起了,真是大手筆啊!”
一天的工作下來,陳紵精神亢奮,怎麼也睡不着覺,於是索性跑來向馮嘯辰大發感慨。
“什麼大手筆?”馮嘯辰卻是有些不在狀態,他要操心的事情多得很,這些技術上的細節還真不入他的法眼。
陳紵說:“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集中這麼多行業裡的頂尖專家,這真是大手筆。我帶着十幾個專利回來,還覺得自己的技術非常了不起了。誰知道,國內真是藏龍臥虎,今天接觸的幾位專家,我在美國讀書的時候曾經讀到過他們發表的論文,你別急,我說的是他們在40年代發表的論文!”
馮嘯辰笑了笑,說:“這也不奇怪啊,你想想看,中國畢竟是一個裝備工業大國。雖然在技術水平上和西方國家還有差距,但論規模和體系的完整性,西方能夠和中國比一比的國家好像算不出幾個吧?”
“也就是美國能比吧。”陳紵倒也懂行,直接幫馮嘯辰把話補上了。英法德意日這些國家,技術的確是領先的,但因爲國家體量有限,不可能掌握所有的工業門類。再加上西方市場是一個整體,很多國家也不需要自己掌握所有的技術,因此按照體系的完整性來說,的確是不如中國的。
美國在20世紀的前半期充當了“世界工廠”的角色,尤其是在二戰期間以及戰後歐洲重建的時期,擔負着爲整個西方世界提供工業產品的職責,因此工業門類非常完整。這些年,美國也在逐漸退出一些勞動密集型產業,把主要精力轉向利潤率更高的高技術產業以及金融業,傳統的工業體系處於瓦解消融的狀態。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至少從眼下來看,美國的工業體系比中國還是要強大得多的。
馮嘯辰說:“這就是了。咱們搞了40多年的工業建設,而且大多數時期是在孤立的條件下自力更生,由此形成的工業底蘊是不容小覷的。你們作爲新一代的海歸,見識廣,知識結構新,這是你們的優勢。如果能夠把你們這種優勢和中國的工業底蘊結合起來,那麼不出20年,世界第一工業強國的位子就該輪到中國來坐了。”
“呵呵,20年恐怕不夠,不過,有個30年到40年,我估計能夠實現馮總你說的目標。”陳紵略顯保守地說。
馮嘯辰沒有與他爭論時間的問題,而是順着他的話頭說:“這麼說來,陳博士對於中國的工業發展也是有信心的羅?”
陳紵不好意思地笑笑,說:“老實說,原來我的信心不太足,只是覺得國內的創業門檻比較低,所以才接受祁師兄的邀請回國來了。這一次到紅山港來,原本的想法就是馮總幫了我的忙,我應當投桃報李,助馮總一臂之力。我當時還覺得這裡的事情離了我不行,國內其他的工程師不一定有這樣的水平。剛纔參加完專家組的討論,我是真的服了,我這兩下子,跟那些專家相比,簡直就是小學生的水平啊。”
“這倒不至於吧。”馮嘯辰笑着說,“我也聽到彙報了,大家對你的評價還是非常高的,說你基礎紮實,眼界開闊,好幾個技術難題都是你給大家提供了啓發。”
“不足掛齒!”陳紵謙虛地說,“我只是因爲剛剛博士畢業,看到的東西比較新,能夠說出一點來。其實就算沒有我,大家找最新的文獻看看,這些問題也是能夠解決的。對了,剛纔我還沒說完,我覺得,我這趟到紅山來,真是來對了,經過今天一天的工作,我對中國的工業發展真的有信心了。”
“就因爲有這些水平高超的專家?”馮嘯辰試探着問道。
陳紵堅定地搖了一下頭,說:“這只是一方面,而且還不算是最重要的一方面。最重要的,是我看到了國家的動員能力,能夠在24小時不到的時間內就集中這麼多專家,這樣的動員能力恐怕只有1941年的美國能比。”
馮嘯辰啞然失笑了,陳紵的這個評價,實在是太高了。1941年的美國,那可是一個工業強國全力以赴投入戰爭的狀態,巔峰時期一天就能夠生產出100架戰鬥機,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動員能力。不過,陳紵畢竟沒有經歷過那個年代,所以看到這一次紅山港的事情,會發出這樣的感慨也不奇怪了。
“利用這次機會,你好好和各單位的專家們溝通一下感情。未來你要在國內辦企業,說不定有需要這些單位提供協作的時候,現在認識一些人,將來就好辦事了。”馮嘯辰用長輩般的口吻對陳紵說。
陳紵連連點頭:“我明白,我明白。其實,這一次不是我來幫了馮總的忙,反而是馮總給我創造了一個機會,弄得我又欠馮總一個人情了,唉,這人情可怎麼還啊。”
馮嘯辰假意地把臉一沉,笑罵道:“陳博士,你怎麼也學會這一套了?是不是跟老祁學的,這個老祁,在榆北呆兩年,真是越來越市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