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社科院研究員的丁士寬扶了扶近視眼鏡,認真地說道:“你說錯了,我這次來只帶了眼睛和耳朵,沒有帶嘴巴,所以放不了嘴炮。中央領導對於榆北振興的事情非常重視,指示社科院派出專家前來調研,發現經驗要加以總結,發現問題要及時揭露。我就是來蒐集有關材料的,這方面,你這個振興工作小組的副組長,可得幫我。”
馮嘯辰笑道:“我可不能幫你,你既然要調研,就該深入羣衆,聽聽羣衆的聲音。如果讓我提供信息,我說的肯定都是好的方面,這不就沒意義了嗎?”
丁士寬當然知道馮嘯辰是在搞怪,他也笑着說道:“我肯定是要去下崗工人家裡走訪的,這一次跟我一起來的,還有社科院的另外幾位老師,以及十幾位研究生,各個層面的人我們都要走訪。你作爲負責榆北振興工作的官員,自然也在我們的調研之列。”
“沒問題,我隨時等候丁教授的傳喚,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馮嘯辰應道。
明白了丁士寬的來意,馮嘯辰又向祁瑞倉問道:“老祁,你不會也是來調研的吧?我印象中,你和老丁的爭論還沒有一個結論呢,怎麼,打算到榆北來找點資料?”
丁士寬和祁瑞倉是戰略班碩果僅存的兩個搞學術的人,而且還是觀點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丁士寬是信奉政府主導經濟的,而祁瑞倉則是一個堅定的自由經濟論者。馮嘯辰在裝備工業公司任職,做的就是產業協調的工作,對此,祁瑞倉一向是持批評態度的。按祁瑞倉的觀點,國家根本不應當搞什麼產業政策,只要放開經濟,允許企業自由競爭,各個產業就會得到長足的發展。如馮嘯辰他們這樣,反而是束縛了企業的活力。
馮嘯辰對祁瑞倉的觀點自然是很不以爲然的,不過他也懶得去與祁瑞倉理論。經濟上的事情,本來就不是能夠爭出一個結論的,最終的成與敗,纔是檢驗理論的唯一標準。
這一次的榆北振興行動,是又一次政府行爲,顯然也是有悖於祁瑞倉所堅持的自由市場原則的。丁士寬到榆北來,可以說是來總結經驗,那麼祁瑞倉來,只怕就是專門找茬來的吧?
看到馮嘯辰一臉警惕的樣子,祁瑞倉笑道:“老幺,你又猜錯了,我可不是來找資料的,我是到榆北來掛職的。”
“掛職?”馮嘯辰真有些愣了,“老祁,你不是在國家發展研究中心工作嗎,怎麼會到榆北來掛職?”
祁瑞倉作爲一名從美國回來的經濟學博士,含金量是非常高的,有好幾所高校和幾家研究機構都向他發出了邀請。最後,他選擇了國家發展研究中心,在那裡當了一名研究員。照他自己的說法,他去美國留學就是爲了研究中國的發展戰略,國家發展研究中心顯然是一個能夠讓他實現抱負的所在。
發展研究中心是國家最高級別的智囊機構之一,平日裡承擔着大量與國家經濟管理相關的研究課題。祁瑞倉在美國呆了六年,期間還參與過一些國際性的研究項目,對國外的經濟管理情況頗爲了解,在好幾個課題中提出了不少具有國際視野的政策建議,受到了中央領導的好評。不過,他的自由主義觀點,屢屢未能得到採納,這也是讓他頗爲納悶的事情。
前些天,中央召開了一次有關榆北振興問題的討論會,祁瑞倉也被邀請參加了。在會上,孟凡澤以榆北振興工作小組組長的身份,介紹了一些情況,並懇請與會專家爲榆北振興提出寶貴意見。
祁瑞倉在發言中對榆北的工作提出了尖銳的批評,論調自然還是出自於他的自由主義理論。他認爲,榆北的問題根源在於它是一個計劃經濟時期成長起來的工業城市,無法適應市場經濟的要求。要振興榆北,必須是引入市場機制,倡導自由競爭。而目前振興工作小組的做法依然是政府主導的那一套,相當於換湯不換藥,這樣做是完全沒有效果的。
對於祁瑞倉的發言,與會的官員和專家褒貶不一。大多數的人認爲他所分析的病症是正確的,那就是榆北的癥結在於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化過程中的各種不適應,但他提出放棄政府幹預,讓榆北自己脫困,這就有些想當然了。
“爲什麼是想當然,市場能夠起到優勝劣汰的作用,只要我們充分發揮市場機制,鼓勵榆北的企業家自主創業、自由競爭,那麼優秀的企業家自然就能夠脫穎而出,從而帶動帶個榆北的經濟走向全面復甦……”
祁瑞倉在會議上這樣慷慨陳詞道,他還引經據典地講了一套理論,這自然也是芝加哥學派所信奉的自由市場理論了。
“瑞倉同志,你有沒有到過榆北?”孟凡澤發話了。
“暫時還沒有。”祁瑞倉答道。
“那麼,你有沒有在地方上從事過經濟管理的工作?”
“我到社科院讀研究生之前,曾經在企業裡工作過幾年。”
“哦。”孟凡澤點點頭,然後說道:“瑞倉同志,我有一個建議。我們總說實踐出真知,你說的芝加哥學派的理論不管有多高深,最終是需要用實踐來檢驗的。既然你有這麼多的想法,是不是可以到榆北去工作一段時間,用實踐來檢驗這些想法的正誤……”
“就這樣,孟部長親自指示安排我到榆北來掛職,擔任榆北市招商局副局長,爲期兩年。”祁瑞倉笑呵呵地向馮嘯辰介紹道。
馮嘯辰這才明白,他感慨道:“讓你一個芝加哥大學的博士,到榆北來當個招商局副局長,實在是大材小用了。”
祁瑞倉道:“我倒沒覺得什麼大材小用。其實,就算沒有孟部長的安排,我也是想找個地方去做一段時間實際工作的。我回國以後,感覺國內的情況和我在國外聽到的很不一樣,有很多經濟現象都是理論界所不曾研究過的。這些現象,必須親身去感受一下,才能真正地理解。這次能夠到榆北來掛職,我非常高興。”
“哈哈,看來,咱們同學裡,還是你最真心,直接就來跟我並肩作戰了。”馮嘯辰拍着祁瑞倉的肩膀說道。
祁瑞倉正色道:“老幺,我可跟你說好了,你搞的是政府幹預的那套,我到招商局去,是打算照着我的理念做事的,倡導自由競爭,相信市場的調節作用。咱們倆比比看,到底是誰的手段效果更好。”
“沒問題,只要能夠讓榆北變得更好,什麼手段我都支持。”馮嘯辰說道。
於蕊插話道:“小馮,小祁要搞他的自由市場,由他去搞。我這次來,可是帶着任務來的,你能不能給我介紹一些婦女再就業的項目,我們準備在這裡搞一些試點。”
馮嘯辰用手一指潘才山,說道:“於姐,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其實我和潘廠長、張廠長剛纔就正在談一個與婦女再就業相關的項目呢,我們正愁沒人牽頭,你們婦聯來了,可就正合適了。”
“是嗎,什麼項目?”於蕊欣喜地問道。
“家政服務。”馮嘯辰說道。
接着,他便把阮福根準備招收一批工人到南方去工作,而這些工人又擔心家裡無人照料的事情說了一遍,最後說道:
“我們分析過了,榆北有好幾十萬工人,要想全部在榆北本地安置,肯定是不可能的。下一步,我們準備聯繫一下珠三角、長三角等地的企業和勞動部門,從榆北招收一批工人到那邊去就業。如果可能的話,招收的規模應當在10萬人以上。
這10萬人大多數都是中青年,屬於上有老、下有小的人羣。這些人一旦離開,家裡的老人、孩子就沒人照顧了。所以我們考慮要建立一些家政服務公司,這樣既可以解決這些家庭的家政服務需求,同時也可以容納大量的就業。家政服務嘛,肯定是以女性爲主的,這算不算你們婦聯工作的範疇?”
“當然算!”於蕊好歹也是社科院的研究生出身,頭腦非常清晰,一聽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她毫不猶豫地說道:“這件事我們接了,不單在榆北重機,而且是在整個榆北市,恐怕都需要這種家政服務。如果可能的話,我們和榆北市婦聯合作,創辦100家家政服務公司,你們看如何?”
“啓動資金方面,我們財政部包了。”謝克力不失時機地秀了一把存在感。他算得很明白,家政公司的投入是很少的,辦個食堂,買幾把通下水道的皮揣子,能花幾個錢?相對於財政部準備的專項資金而言,可謂是九牛一毛,但其效果卻非常明顯,這就叫惠而不費,他豈有不摻和進來的道理。
“那可太好了。”張越拍掌稱道,“光我們榆重就可以辦上三四家,他們相互之間還可以搞搞競爭嘛,對了,祁教授不是說自由競爭才最有效率嗎?”
祁瑞倉皺着眉頭,苦笑道:“國家婦聯牽頭,財政部提供啓動資金,這還算個什麼自由市場,不還是計劃經濟那一套嗎?唉,看來要轉變觀念,可真是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