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部長,馮助理,這是包子,這是花捲,這個是我們榆北最有特色的小吃,叫做蒸卷子,來來來,我給你們盛粥,孟部長是喜歡小米粥還是棒子麪粥,要不喝點牛奶吧?對了,這裡還有豆漿,新磨的,可香呢,我們這裡產大豆……”
劉進文指揮着服務員們把各種吃食擺好之後,就開始忙碌起來了。他帶來的吃食之多,饒是馮嘯辰見多識廣,也是驚得木木訥訥了。這桌子上,光是主食就有十幾種,喝的東西有六七種,還有四個炒菜,十幾種冷菜,而且每一樣東西都是五六人的份量。依馮嘯辰的愚見,把這些東西擺成一個長條,就相當於後世的自助餐了,足夠接待一個50人的旅遊團。
孟凡澤現在算是理解馮嘯辰所說的“熱情”二字了,他作爲一名德高望重的老部長,走到哪去都不乏熱情的接待,但熱情到這個程度的,他也是第一次見到。爲兩個人就準備了50人的份量,榆北是想幹什麼呢?
“劉主任,這是怎麼回事?”
孟凡澤的臉當即就沉下來了,他不是那種不給下屬面子的人,人家熱情接待,也是出於尊重領導的考慮,他得體諒。但眼前的事情,已經不能用熱情來形容了,這是一種性質極其惡劣的浪費,尤其是在榆北已經陷入嚴重經濟困難的情況下,在數以十萬計的工人連足額工資都領不到的情況下,榆北市如此浪費,簡直就是挑戰了孟凡澤的心理底線。
“孟部長,我們準備得太倉促,您看如果不合您口味的話,我們明天……”劉進文不明就裡,結結巴巴地道着歉,心裡還在猜測着孟凡澤不高興的原因。
“沒什麼明天!”孟凡澤打斷了他的話,然後用手一指桌上的吃食,問道:“劉主任,我想問問,這些東西是給誰預備的?”
“您……和馮助理。”
“我們倆是豬嗎?”
“……”劉進文傻眼了,這算個啥問題,沒法回答啊。領導問你說自己是不是豬,你可千萬別覺得回答個“不是”就能夠過關了。領導這個問題根本就不是設問,而是一種質問,質問的原因,自然就是對你的工作存在着不滿了。他一時想不明白自己哪裡做錯了,愣了好一會,才說道:“孟部長,我們工作有失誤,請您批評。”
“對對,孟部長,我們的早點沒做好,請您批評。”一直站在旁邊等着聽召喚的餐廳經理冉志根也趕緊上前做着自我批評。在他想來,孟凡澤質問自己是不是豬,那顯然就是嫌棄這些早點沒做好,做成了豬食。也難怪嘛,部長吃過的東西,肯定是很高檔的,自己一個小地方的餐廳,做出來的東西不合部長的口味,也是難免。唉,部長住在榆北賓館的這段時間,自己是不是該去省城請個高級廚師來坐鎮呢?
孟凡澤聽二人的回答根本不着調,也懶得解釋,他用手指了指二人,說道:“這樣吧,我和小馮各喝一碗粥,吃兩個包子,餘下的東西,你們倆給我全部吃下去,剩下一點,我唯你們是問。”
“什麼,全吃下去!”劉進文傻眼了,他看了看桌上的東西,苦着臉道,“孟部長,您說笑了,這麼多東西,我和冉經理怎麼吃得下去?”
“你們吃不下去,你們覺得我和小馮能吃下去嗎?”孟凡澤瞪着眼睛斥道。
“這……”劉進文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孟凡澤不是嫌東西不好,而是嫌東西太多,他陪着笑臉道:“孟部長,這主要是因爲不知道您和馮助理喜歡吃什麼,所以呢,我就讓冉經理多準備了幾種,方便你們挑適合自己口味的東西吃,這些東西,呃,不用吃完的。”
“不吃完,剩下的怎麼辦?”
“剩下的……我們可以讓服務員吃掉就是了。”冉志根反應極快,趕緊答道。
孟凡澤道:“你的意思是說,讓服務員吃我們剩下的東西?”
“這個倒是沒關係的。”
“什麼沒關係!”孟凡澤把眼一立,“你們倆把我們當成什麼人了?舊社會的達官貴人嗎,作威作福的老爺嗎?服務員和部長一樣,都是平等的革命同志,你憑什麼讓他們吃我們剩下的東西?我和小馮僅僅是兩個人而已,就算你不知道我們的口味,也可以事先問好,給我們準備兩個人的量就足夠了。即便是不合口味,我們又會說什麼?”
“是是是,這都是我們考慮欠周,孟部長批評得對!”劉進文和冉志根點頭如啄米一般。
“現在就把東西撤下去,我有一碗粥和兩個包子就足夠了,小馮也是一樣,其餘的東西我們還沒有碰過,拿去讓服務員們趁熱吃掉!”
“要不,我還是給您再倒杯牛奶吧……呃,好的好的,我馬上讓人撤下去。”
劉進文還打算再給孟凡澤加上吃的東西,但隨即就看到了孟凡澤那能夠殺人的眼神,只得趕緊改口。冉志根指揮着服務員們把東西又忽拉忽拉地撤了下去,果真只給孟凡澤和馮嘯辰留了兩碗粥和四個包子。
接下來,孟凡澤便不再搭理劉進文和冉志根二人了,甚至也不與馮嘯辰說話,只是默默地吃着自己面前的東西,馮嘯辰也如此辦理。劉進文和冉志根二人站在旁邊,像是被火烤着一般,卻又不敢吱聲。
孟凡澤吃完東西,放下碗,招呼了馮嘯辰一聲,起身便往餐廳外走。劉進文想上前去侍候,孟凡澤哼了一聲,徑直走了,馮嘯辰回過頭對劉進文說道:“劉主任,孟部長吃過飯要稍微散一下步,我陪他在院子裡走走就行了,你就別跟着了。8點鐘的時候,麻煩你通知譚市長來陪我們去嶺東區考察企業就好了。”
“好的好的。”劉進文連聲應道,接着又用很小的聲音問道:“馮助理,你看要不要沏點茶……”
馮嘯辰用憐憫的目光看了劉進文一眼,說道:“劉主任,有些事情是過猶不及,你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嗎?”
馮嘯辰追孟凡澤去了,劉進文站在原地,臉上的笑容隨着馮嘯辰的身影越走越遠而逐漸變涼。冉志根湊上前來,問道:“劉主任,什麼情況?”
“什麼情況,裝風格唄!”劉進文用不屑的口吻說道,“特喵的,還說什麼過猶不及,老子如果不弄這一桌子,沒準這老東西就覺得我怠慢他了。”
“我聽說,他可是老革命,沒準真的覺悟高着呢。”
“什麼老革命我沒見過?裝啥大尾巴狼呢。都七老八十的人了,還跑到我們榆北來,打着個什麼振興榆北的幌子,我看就是來撈東西的。”
“撈東西,咱們這還能有什麼可撈的嗎?”
“怎麼就沒有了?破船還有三兩釘呢!”
不提劉進文如何在背後編排孟凡澤,單說孟凡澤離了餐廳,果然是在賓館的院子裡散步消食。馮嘯辰從後面趕上來,與他並排走着。孟凡澤扭頭看了馮嘯辰一眼,嘆了口氣,道:“唉,看來你說得對,榆北的幹部最大的問題,就是太熱情了。”
“媚上並不奇怪,但媚上媚到如此不講底線,反映出的是一個地方的工作作風。他們把精力都放在如何侍候好上面來的領導方面,那麼用於幹本職工作的精力就少了。”馮嘯辰評論道。
孟凡澤道:“甚至可以說,他們覺得自己的本職工作就是侍候好上面來的領導。唉,榆北這個地方,我過去也是經常來的。這裡的同志比較熱情,這個倒是一貫的,但熱情到這種程度,這可不是原來的傳統,而是這些年才生出來的壞毛病。”
“也不奇怪吧。”馮嘯辰道,“地方經濟差了,官員臉上無光,所以只好在這些地方多做點文章,讓上面的領導挑不出毛病。時間長了,就成了習慣,不這樣做反而不踏實。”
“這就像我那個小孫子一樣,如果考試考差了,回來就忙着幫他媽媽做家務,顯得特別乖,這樣他爸媽就不好批評他了。”孟凡澤舉了個例子,讓馮嘯辰也是頗爲無語。想想看,劉進文這些人,可不就是習慣於裝孫子的嗎?裝到最後,已經是習慣成自然了。
孟凡澤和馮嘯辰在院子裡散步,劉進文受了馮嘯辰的警告,不敢上前去打擾,但也是一直站在遠處監視着的,隨時準備聽候命令。八點鐘,榆北市分管工業的副市長譚德鈞趕到了,劉進文上前向他如此這般地說了一番,譚德鈞先是黑着臉把劉進文訓了兩句,然後又滿臉堆笑地迎着散步回來的孟凡澤和馮嘯辰走過去了。
“孟部長,馮助理,早啊!”
“德鈞同志早啊。”
“孟部長,怎麼樣,昨天晚上睡得還好吧?”
“嗯嗯,還好。”
“早上的事情,劉主任已經向我做過檢討了,我對他也進行了嚴肅的批評,以後保證不會再出現同樣的事情了。”
“是嗎?”孟凡澤扭頭看了劉進文一眼,也沒多說什麼,而是岔開話題,說道:“德鈞同志,按照昨天晚上的安排,咱們今天應當是去考察嶺東那邊的企業,現在是不是可以出發了?”
“隨時可以!”譚德鈞應道。
“那好,咱們上車吧。”孟凡澤道。
橙子親身經歷的事情……當時真是感到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