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一環內一間四合院裡。
張甫最後一次檢查自己的行李,嘴裡念念叨叨着那些零碎繁雜的物品清單。
“點火器、保溫貼、杯子、刀、淨水藥、繩……”
旁邊的父親一邊幫他把擺了一地的各類設備全部收攏起來,一邊忍不住抱怨道:
“你這些東西勘測隊本來就會發,帶那麼多去有什麼用?現在條件又不是以前了,真要帶不如多帶點菸酒零嘴,到了那邊分給你們隊裡其他朋友,搞好點關係,到時候事情做起來也順暢……”
“你個老頭子懂個屁!”
張甫不屑的癟了癟嘴,繼續說道:
“你看看我這點火器,這玩意兒可是蜀飛造的,飛行員版!您知道這玩意兒花了您兒子多少錢嗎?整整六千大洋!”
“防水防風,十二級風暴照點不誤,要是遇到緊急情況,還能臨時當野營燈用,勘測隊裡發的那些破爛玩意兒能比它好?”
“您兒子這次可是去玩命的,設備上不得好好準備啊?留着錢幹嘛?帶又帶不走。"
"再說了,我這一大堆東西,都趕不上以前你在厲家菜請客吃一頓的,咋的,自己吃喝玩樂捨得,給您兒子花就捨不得了?"
聽到他的話,老爺子一巴掌拍在了他的頭上,然後氣沖沖地說道:
“你少在這跟我放這種沒味兒的屁,我什麼時候不讓你花錢了?你他麼前兩年把人家肚子搞大的時候,不是你爹我給你擦的屁股?”
“知道伱爹我花了多少錢纔給你擺平嗎?真是稀奇了,你這種大紈續還在這跟我抱怨捨不得花錢了,咋的,心疼你爸我投出去的錢了?”
張甫摸着腦袋站起身,嘆了口氣說道
“我的爸啊,真不是我心疼,是您太狠了,那幾十個億說投就投出去了,什麼時候能收回來都不一定,別說我了,你看咱家裡誰不說道您幾句的?”
“再說了,你投了就投了,起碼是爲國做貢獻了,但是您能不能投點好的啊?咱國家現在做的是通天河項目,做的是烽火項目,您全投給西北造林項目是什麼鬼?”
“那玩意兒需要那麼多錢?等水過去了,樹啊草啊自然而然地就長起來了,用得着您去種嗎?"
"你懂個屁!"
老爺子把手裡的保溫貼往張甫身上一扔,沒好氣地說道
“所以說你就是眼光太短,通天河項目本質是什麼?那是要固沙造土,改漠爲田,水源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優良樹種也很重要。”
“現在是什麼情況?大量的資金都涌入到工程土建環節去了,後端的造林環節根本沒人管。"
“我不投怎麼辦?國家有錢嗎?農民有錢嗎?就算農民有錢,他們有那個技術去研發良種嗎?那不還得是靠你老爺子我養着?”
“再說了,什麼是高風險、高收益的投資?就是做人家不敢做的事情、做人家想不到的事情,你以爲你爹我這幾十個億是白撿來的,還不都是這麼一次次搏回來的?"
“您偉大,您高尚,您眼光超前…我說你要投就投唄,好歹給自己留點,咋的,以後還指望我給你們養老呢?"
“我提前跟您說,我這行可養不了老啊……”
“我用得着你?”
老爺子呵呵一笑,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銀行卡,隨後開口問道:
“知道這裡面有多少錢嗎?"
張甫眼睛一亮,驚喜地問道:
“還有小金庫?多少?”
“不多,兩百萬。”
“………兩百萬你說個屁啊!夠您老出去考察幾次風俗行業工作的?"
“放你孃的屁!老子早就潔身自好了!你管好你自己的嘴,要是讓你媽聽到這話,腿我給你打折!"
“知道了知道了………既然沒錢了,您老就好好在家呆着吧,我不跟您鬥嘴了,您兒子也算是成人了,該出去乾點正事了。”
老爺子這才點點頭,重新開始默默地幫着收拾行李。
一個多小時之後,張甫這次出行的所有零碎物件全部收拾完畢,爺倆走出門外,默契地在院子的臺階上坐了下來。
張甫從口袋裡掏出煙給老爺子點上,後者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煙霧後說道:
“等你走了之後,這屋子、還有這屋子裡的東西我也收拾收拾,全部賣了。"
“你不是說勘測隊設備不好嗎?我拿這錢給你們捐一批設備,以後都用好的。"
張甫愕然地轉頭看向老爺子,有些猶豫地說道:
“老頭,這就沒必要了吧………這屋子咱們也住了二十來年了,怎麼說也有感情了,賣了幹嘛?"
“您說您要毀家紓難,那錢也出的夠多了,領導們都看在眼裡,沒必要真把自個兒家給拆了吧?"
老爺子搖搖頭,回答道:
“你自己勾手指算算,我教訓過你多少次了?眼光要放長遠!"
“咱們先拋開什麼家國情懷不談,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嗎?現在說白了就跟37年的舊華夏似的,正是國難當頭,要納投名狀的時候!"
“這點錢算什麼?你爹我這輩子錢也賺夠了,該享受的也享受到了,我這把年紀,想再上一步是不可能了。”
“但是你還可以!你還年輕,27歲,20年之後,才47。哪怕是到時候再打個二十年,塵埃落定的時候也才67----你不至於67就嗝屁吧?”
”………您這話我沒法接。”
"沒法接就別接。我的意思是,我現在是給你鋪路。咱們家有的東西不多,之前說實話,也走過一段錯路,跟那些資本走的太近了,所以這個時候更要表明態度。”
"你看啊,我給你打個比方,你現在是通天河項目勘測隊的隊員吧?你老爺子我是西北造林項目的最大金主,有這層關係在,如果你再做出點成績來,升的是不是能比人家快?"
“20年的時間,那麼厚的底子,只要你繼承了我一點優良基因,到時候混個項目總指揮都不難。”
“等事情了了,危機過去了,要論功行賞的時候,能少的了你?"
"你不是老說羨慕老湯家背景嗎?你不是老說你爹我在這個侯門似海的帝都就是個小魚小蝦嗎?這次乾的好了,我不能保證你能有太大的進步,但咱們的後代,肯定是穩了。”
“你懂我意思嗎?”
張甫嘆了口氣,回答道:
懂,懂,還是算計好的唄?"
"......你要說是算計那也成,誰心裡還沒點自己的小算盤?你爹我啊,這輩子就信一句話:論跡不論心。”
"所以,這次你能選擇去加入勘測隊,我覺得很好,這一趟去完回來,你就是真的成人了。”
說到這裡,老爺子深深嘆了口氣。
就在三個月之前,在他確定相鄰維入侵的事實之後,他立刻對自己的財產做出了安排,把幾乎所有的資金都投入到了與通天河計劃相關的西北造林計劃中去。
他的目的並不單純,正如他所說的,這既是一封投名狀,也是給自己兒子鋪好的一條後路。
想要在即將到來的大時代裡獨善其身、繼續做一個手握重金的富家翁?
這可能嗎?顯然,看過了太多人事變遷的老爺子心裡有自己的答案。
所以,他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唯一讓他沒想到的是,兒子的選擇會比自己更進一步----他報名參加了通天河項目的勘測隊。
按道理來說,老爺子是不應該對這件事情有什麼擔心的,畢竟兒子大學學的就是地質專業,平時也愛玩玩戶外啊、越野啊之類的年輕人的玩意兒,但總歸在他心裡,自己這個兒子還是那個愛玩愛闖禍、老是要自己來幫着收拾殘局的不懂事的小孩子。
現在突然有了這種轉變,讓他有些猝不及防。
他要去的是什麼地方啊?
高原、荒漠、峽谷、無人區……雖然說現在的各項技術都已經有了很大的發展,但長達兩年的勘測任務仍然不是鬧着玩的,一旦出了意外,自己父子倆,恐怕就是天人兩隔。
可他也沒辦法阻止兒子--他到底是長大了,也該做點正事了。
臺階上的兩人各懷心思,抽完了一根菸後,張甫猶豫着開口問道:
“老頭子,你說,咱們這關能過去嗎?"
“能,有什麼不能的?”
“…你能不能走點心,我都還沒說是哪一關呢!"
“放心。”
老爺子拍了拍張甫的肩膀,回答道:
“不管哪一關,都能過去的。"
….….
吃過簡單的晚飯之後,張甫揹着沉重的行李離開了家,兩個小時之後,他在大興機場跟帝都其他一批勘測隊員匯合。
這些隊員來自不同的家庭、也有着不同的面貌、甚至連加入勘測隊的目的都各有不同,但如果按照布魯斯康恩的“唯動機論”去分析,他們登上這架航班的目的,卻又出奇地一致。
他們想活下去,想活得更好。
他們想讓這個民族也活下去。
所以,他們要去做最前線的探路者,在這個人類歷史上最大的地質改造項目中,他們將會是引領着江河流向的執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