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王水平拉了拉汽笛,列車快速地在山澗隧道里穿行。在這淒冷的夜裡,呼嘯的寒風裹着狂雜的雨凌厲地抽打着車身,撞擊着車窗,不停地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向世人宣泄着它的憤怒。
他不禁打了個冷戰,有些刻意地看了看外面——暗青灰黑的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車頭的大燈射出的強光在迷朦的風雨裡形成兩條雪亮的光柱,冰冷地照在鐵軌上……徹骨的寒意從底子裡緩緩地襲上他的心頭。曾幾何時,南方的冬天下過這樣的豪雨?即使是寒流來襲,也不會有這樣的狂風驟雨。在他的記憶裡,這樣的雨只有在夏天的時候纔會有。
這天氣也太反常了吧?!他忍不住看了看錶,時間將近24點,很快就可以到站了,前面是彎道。這條路他很熟悉,熟悉到即使是閉上眼睛他也能準確無誤地開好。
利索地減速……拐彎……夜晚的鐵路一片死寂,別說車了,連人也不會有一個——這就是開火車比開汽車好的地方,永遠擔心少一點。他開心地笑笑。很快就可以鑽進家裡溫暖的被褥了,他充滿了無限的嚮往。精神也不由得地抖擻起來,寒冷離他越來越遠。
突然間,王水平發現前面不遠處的鐵軌中間有一個黑影!一個會微微蠕動的黑影!他大驚,出於職業習慣的自然反應,他立即剎車——列車對於這個突而其來的命令彷彿有點接受不了,劇烈地抖動了一下後,車速平滑地減退……卻依舊帶着巨大的慣性,毫不留情地將那個黑影吞噬。
列車滑行了幾百米之後,漸漸地停了下來。
驚魂未定的他剎那間反應過來那個黑影是個人!他嚇得瞳孔與嘴巴以相同的倍數遞增,呆呆地坐在那兒,整個人陷進了無意識狀態。雙腿也不聽使喚,像篩糠似的亂顫起來。
這時,列車長過來了:“王師傅,怎麼突然停車了?”
“我……我好像是撞到人了。”王水平緊張地連話也說不利索。
“不可能吧?你別自己嚇自己。這麼晚又下這麼大的雨,怎麼可能會有人在鐵路上走呢?”
“這,但是……我也不知道怎麼說,撞上的時候我好像看見是個人啊!”
聽他這一說,列車長也遲疑了。他看了看車窗外像塌了天似的鋪天蓋地從天空中傾斜下來的雨,嚥了咽口水說:“這樣吧,你先別慌,打電話跟上面反映一下,讓派人過來看看。我去廣播室,就說列車臨時故障,免得引起乘客惶恐。”
“好。”
打完電話的王水平心裡又是疑惑又是恐懼又是焦躁不安:“這樣邊遠的山區,方圓二百里不見人家;這樣寂靜的黑夜,又是這樣惡劣的天氣,怎麼還會有人抵留在這種地方呢?而且還要是停留在鐵軌中間……除非……打算自殺?”想到這,他的心裡不禁又急又氣。這不是害人嗎?這不僅害自己出了事故,丟了一年的獎金;還害一車的旅客延誤了回家的時間。
“想死不會走遠點?!”他忍不住咒罵了一句。
彷彿經歷了千年,鐵路工作人員和鐵路警察一行人才趕到,王水平和列車長也心照不宣地急忙下了車迎了過去。在瞭解了事情的大致經過後,工作人員很順利的在鐵軌上尋獲了屍體。
在幾管手電筒匯聚的光束映照下,死者身上那鮮紅的線帽,鮮紅的外衣,鮮紅的皮靴趁着風急雨狂的黑夜顯得分外的悽豔。更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那死者居然是一個面容姣好的快分娩的孕婦。她的手致死都緊緊的護着腹部,似乎想極力保存腹中的那條小生命。只是列車行使時的衝擊力太大了,胎兒躺在裂開的母體裡已然死亡。七、八個月大的瘦小身軀躺在母親泛白的身體裡是那樣的讓人觸目驚心!
這般的慘狀讓在場的人都不忍多看。她脆弱的雙手怎麼可能有能力保護肚子裡那條可憐的小生命呢?而且她的作爲不是也太自相矛盾了嗎?難道她選擇了以這樣決絕的方法求死前,就不曾想過要保護這個即將到來的小生命嗎?或者這就是人性吧?!
在場的工作人員除了震驚外,總感到似乎還有一些不對勁的地方,可一下子又想不到到底是什麼。
忽然有個顫抖又細微的聲音遲緩地響起:“血呢?這……怎麼會沒有血啊……”
這話像炸彈一樣,一下子把衆人都從迷濛中炸醒了:是啊,血呢?按理說屍體的大半個身體都掩蓋在車廂下方,並沒有經歷風雨的直接沖刷,身上淌出的血應該都會在屍身周圍。可是沒有!甚至連鐵軌周圍流淌着小水溝也沒有一絲血紅的痕跡!大夥兒不約而同地打了一個寒顫。雨再大也不可能把剛流下來的血沖刷得無影無蹤吧?
現場的氣氛更顯得詭異了。風聲夾雜着雨聲帶着獰笑來回地竄動。大夥兒面面相覷,啞口無言,一時之間彷彿都給冷雨凍住了似的,都沒了主張。寒冷更是已經在意識之外。
最後還是老警長及時鎮靜下來,發佈了命令:“先裝屍。發車!”
衆人相互對視了一眼後,沒有過多的語言,也沒有任何不同的意見,開始機械性地執行命令。也許每一個人心裡都已經是狂風驟雨的驚憾吧。此情此景該說什麼?能說什麼?可以說什麼?誰也沒有答案。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快把屍體妥善安置後,查清死者的身份以及通知死者家屬了。
很快的現場就已經清理乾淨。
王水平很困難才把自己從震驚中拉了回來。他用力地甩了甩頭,企圖讓自己再清醒多一點。在列車長的催促下他遲疑地爬上了駕駛室,眼前始終無法揮散剛剛的那一副畫面。他分明看得清晰,那女人的臉上帶着微笑!一種快感的微笑!一種即將要勝利的快感的微笑!
只是,勝利?快感?笑容?出現在一個一心尋死的人臉上……無疑成了一種瘮人的罪惡……他不由得想起以前看過的香港鬼片裡那些穿紅衣選擇在午夜0點死亡的惡鬼,她們結束自己生命的最終就是爲了報仇!報復這個世間負情的男人!
他用力地捶了幾下胸口,長長地舒了口氣:“真***倒黴!”然後拉響了汽笛,再次啓動了列車。
幸好是夜深。也幸好是風雨交加的寒冬。列車上的旅客大都蜷縮身體悠忽在睡夢中,對外面發生的事並沒有多大的興趣。而車廂裡斷斷續續的牢騷也在列車長對於“列車出現臨時故障”的廣播和隨着列車的啓動漸漸平靜下來。
夜,越來越深了,漆黑的夜幕裡,雨依舊在狂撒着它的憤怒;風依舊在肆虐,車廂裡除了列車行駛時發出的隆隆聲外,死寂般的寧靜繼續覆蓋着整個列車。一切自然地似乎從來不曾發生過任何事。
突然間,陰暗的9號臥鋪車廂傳來一陣陣嬰兒的哭聲:“媽媽,我冷!媽媽,我好冷啊!”
“寶貝兒,來,到媽媽這裡來就不冷了。”
“媽媽……”
“寶寶乖,不哭,咱很快就不冷了。”
“媽媽。”
“寶寶乖,睡吧,睡着了一切就都過去了。嗯……嗯……”一陣輕輕的、柔柔的催眠曲伴着小嬰兒低低的喘泣聲幽幽地迴旋在車廂裡。聲音很輕很細,可是卻相當的清晰。似乎響在每一個人的耳邊,又似乎只飄在空氣中,像一顆冰凍的塵埃。
車廂裡有了一絲騷動,輕輕地響起一男一女的對話聲:
“這車廂有小孩子嗎?”
“嗯?不知道。”
“可是白天的時候我都沒有看到有小孩子耶。”
“也許是半途上車,你沒注意。”
“不可能。一整天了,都沒聽過小孩子哭。”
他們的說話聲雖低,卻也引起了旁邊其他人的迴應。一陣悉悉索索下牀穿鞋的聲音伴隨着說話的聲音靠攏到了一起。
“哎,你還別說,我也記得真沒有。”
“對啊!反正我們這相鄰的幾鋪都沒有。”
“是不是從其他車廂轉過來的呀?”
“拜託,現在是春運耶!哪裡會有空鋪轉?而且半夜三更的,這裡前後都沒有上下客的站點。”
“你們覺不覺得剛剛那聲音聽起來好象有點陰森森的啊?”
“你別嚇唬人好不好?”
“算了,都別瞎想。反正也快到站了,下了車啥不都一了百了。”
“噓,你們聽,又來了,那聲音好象……好象是從這傳來的……”坐在下鋪的一個年輕人猶豫地用手指了指列車底板。
“哇!不是吧!”騷亂的車廂頓時沒有了聲音,四周徒然靜得嚇人。
“嗯……嗯……”輕輕的、柔柔的催眠曲伴着小嬰兒低低的喘泣聲又開始幽幽地迴旋在車廂裡。沒有遠去,也沒有要靜止的意思。
乘客們不由自主地都三三兩兩地靠坐了在一起,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抵消一點恐懼。可卻沒有人知道此時車廂底板下面兩灘鮮紅的血正緩緩地匯聚成一塊。
?“嗚——嗚——嗚——嗚——”列車響亮的鳴笛聲驅散了衆人心裡少許的陰影。車廂裡的燈也相應着亮了起來。列車員雄厚的聲音響起:“列車快進站了啊,大家拿好牌準備換票。”
一陣忙亂的騷動把生的氣息活躍起來。大家都似乎忘記了剛剛還盤踞在心頭的恐懼。沒有什麼比回家更讓人興奮的。
列車進站了,廣播裡響起了清脆又親切的報告聲:“寧安至瀘州的8314號列車已到終點站,請旅客們拿好自己的行李準備下車。歡迎您下次繼續乘坐本趟列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