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的刺痛。
在剛剛的十分鐘裡,夏洛克的身體已經在炮火之中經受了無數次的打擊,破損的風衣以及被子彈炸的血肉模糊的肉體,被烈焰炙烤的焦黑的皮膚,甚至還有數根被炸段,但是又被強行掰正的骨骼。
這樣的傷勢,普通人早已死去十幾遍了。
這樣的疼痛,普通人早已啓動了腦內的自我防禦機制,徹底暈死過去。
但是夏洛克還在狂奔,還在殺戮。
他根本不會顧及這種傷勢,在強大到自己都不太理解的癒合能力支持下,他能夠再耗上很長一段時間。
可是突然的,就在自己小腿後側的刺痛讓他的神情瞬間凝重了起來。
他清楚的感覺到一顆子彈破開了血肉,但是卻又沒有爆炸的撕裂感,更加沒有火藥的灼熱感,只留下了一絲深入骨髓的冰涼。
這種怪異的感覺他曾經體會過一次,那是源自於一把帝國機械院傾盡大量的人力和財力,只製造出了一把的特殊長槍,那是一顆價值驚人的特質子彈。
曾經,他被這顆子彈命中過,那一次,他堅持了一分半之後,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一瞬間,夏洛克的大腦自發的收集了周圍硝煙,戰車,惡魔,士兵等等的位置數據,憑藉自己小腿肌腱那絲冰涼的刺痛,在數千萬線條之中準確的找到了這顆子彈飛來的方向。
至此,他終於能夠判定那名戰場老兵的位置了。
其實在過去的十分鐘裡,夏洛克一直都在提防着這一槍,所以他沒有反方向突圍,而是迅速的衝入戰局,利用敵人和炮火掩蓋自己的身形,但是他沒有想到,在這種視線的遮蔽之下,那位老兵依然能夠找到自己,並且瞬間捕捉自己毫無章法的運動軌跡,還能在衆多阻擋之中準確的找到那麼一瞬間的缺口,直接命中自己。
好吧,夏洛克是個天才,他從來沒有否定過這一點,但是他也不能期望整個帝國只有自己一個天才。
在單兵狙殺個體目標的這一項上,夏洛克自治是比不過那個年邁少將與他那隻形影不離的長槍的。
好消息是,現在確定了對方的位置,那麼在一定範圍內,夏洛克憑藉自己的運算能力,就絕對不可能再被對方命中第二槍。
壞消息是自己現在已經中了一槍,他無法確定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遠處,尤利西斯少將在扣動扳機之後,就將長槍放下,甚至不去在多看一眼瞄準鏡之中的景象。
他知道,自己肯定命中了目標,於是他拽出身旁車輛中的通訊器,朝着下方曠野裡的圍殺團隊直接下達了指令。
“不需要再消耗目標了,直接對其進行追殺追到死.”
十分簡單蠻橫的一條命令,甚至聽起來更像是街頭打架鬥毆的混混口中喊出來的,沒有任何軍事素養的愚蠢吆喝。
但是就是這樣一個命令,在這一刻卻顯得格外的強大和自信。
因爲目標已經中彈,他絕對逃不掉了。
於是在這一刻,所有的契約者不約而同的操控着自己的惡魔向着軍隊後方收縮,同時漫天的炮火在同一時間毫無顧忌的朝着一個固定的方向傾瀉而出。
滿地的碎石化作飛舞的飛礫,子彈平直的朝着前方射擊,沒有瞄準,絲毫不顧及硝煙,也不需要任何的可見度,就是對着那個方向進行無差別的掃着,火舌從西面八方聚集起來,就像是一道沒有任何生路的大網。
夏洛克的反應慢了半拍,導致了自己的肩胛骨和另一側小腿直接被高爆彈命中,破損的衣物下一片血腥,他覺得腦中有些昏沉,精神與肉體間的協調性慢了那麼半秒鐘,好在強大的預判能力讓他瞬間將這半秒鐘歸入了計算的行列,調整好高速趨避的身體。
但是預判終究會隨着時間而產生越來越大的偏差,夏洛克感覺到自己的雙腿開始漸漸地失去了知覺,他開始憑藉髖關節對肌肉的受力來揣測腳下的速度,他開始減少奔跑,利用肌肉纖維來直接灌注與身體與地面的反向撞擊,在密集的火線之中貼地滑行。
噠噠噠————
不知何時,他掠過一輛破碎的裝甲戰車,緊接着,手中就出現了一架機槍,暴烈的槍火密集噴吐,夏洛克沒有瞄準,甚至看都沒看,只是朝着一個看似胡亂的方向漫無目的的掃射着。
但是本該毫無準度的彈頭就是循着不同犀利的角度,準確的穿過了無數鋼鐵的縫隙,命中了那些戰車夾縫之中的士兵,一蓬蓬鮮血在狹窄的掩體之中爆開,彈片嗖嗖嗖的胡亂飛濺,一些人紛紛倒地,頭上和身上多出了大片猩紅的血口。
驟然,夏洛克眼前的景象猛地一陣恍惚,他轟一下的倒在地上,由於慣性滾出幾十米遠。
藥效再次開始侵蝕他的思維。
夏洛克的手指深深的扣緊了自己肩頭的彈孔之中,疼痛讓他瞬間清明,翻滾的過程中再次調動了全身的力量再次爬起來,骨骼和肌肉高速的磨擦,撞擊,壓縮又釋放,利用痛苦驅散那討人厭的昏厥。他越來越暈了,卻不知爲何,越來越快了,身影就如同高速飛馳的導彈,在模糊的思維之中,再也無法去顧忌迎面空氣的流動和彈藥的傾吐間歇,直接殘暴的強硬推擠,讓周遭的觸感的顯得粘稠起來,帶動着灰塵,碎石,在枯黃的野草裡呼嘯炸起,淒厲的鳴嘯犁過危險的火線,霎時自殺般的衝向火光最盛大的方向。
這一刻,夏洛克模模糊糊的竟然想起了兩年前,自己衝入地獄之門前的那一瞬間。只是這一刻竟然更加的兇險一些。
夏洛克覺得自己的跳躍有些偏移了方向。
那是以爲一條腿的肌肉撕裂了。
但是卻感覺不到疼痛。
藥物已經讓不遠處的火光匯聚成了一片迷亂的色彩汪洋。
刺啦————一刻飛彈划着自己的腹部而過,衣物無法承受着恐怖速度的交匯,瞬間化爲一片碎開的布料,腰腹間的肌肉在高溫之下被削去了一大塊,撕裂的痕跡沿着側肋蔓延而上,幾乎要將他撕成兩半。
夏洛克深深的吸入了一口僅是硝煙的空氣,他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又不知多捱了幾槍。
其實如果回想一下,自己早在腦內的思維殿堂通知自己即將進入包圍圈的時候,就趕緊下車離開,那麼也就不會造成如今的局面了。
自己不是蠢貨,肯定不會妄想憑藉一個人的力量就真的跟鋼鐵洪流對抗,那時候的自己其實已經預知到了極度瀕死的危險。
但是那時候自己不能逃。
或者說,還能逃到哪去?
夏洛克怕死麼?
他也說不清楚,但是從理論上來講,人總要死的,就連那位永遠站在個人力量最頂端的老人家都不得不承認,自己即將在不久的未來死去。
那麼人就不應該去懼怕一個註定要發生的事情。
有太多太多比死亡更加重要的事情了。
所以夏洛克不怕死,他踉蹌了一下,覺得周遭的一切都在隨着自己的意識放慢,遠處的豔麗火光也開始變得繽紛,甚至是凝固住了,彷彿時間失去了作用,一切變得緩慢起來,槍聲、炮聲都變成了悠揚的長音,遠處彈片碎開的爆裂聲也變成了清脆的音響。
轟轟轟~噠噠噠~
如果仔細聽,好像還有些好聽。
夏洛克覺得自己有些困了。
他跌倒在了地上,滾入了一隻死去的惡魔屍體前,重重的將其撞開,然後又因爲慣性滾過黏膩的血泊,粘上了不少的塵土,一顆燃燒彈在自己身邊炸開,火焰噴吐而出,舔食着自己漸漸失去了知覺的身軀。
夏洛克仰躺在火光之下,仰望着天空,不在意又是幾顆子彈射中了自己的身體,炸出一股子焦糊的味道。
他不畏懼死亡。
只是他有些遺憾,沒有站在那個老人面前,不帶一丁點尊敬的質問,你他媽的憑什麼管我?
要死了?
去過了地獄,又活着回來,跨越800年的時光,殺了那麼多人,當過英雄,也當過罪犯,把人類拽上了一個美好的未來,又把帝國攪合的烏煙瘴氣。
其實算一算,這樣的經歷已經足夠滿意了吧。
可是還是有些貪心啊,覺得還能更爽一點纔對.
在這即將失去意識的幾秒鐘之內,夏洛克竟然還在算着這些有的沒的,不得不說,他真的如所有人評價的那樣,是個無比漠視生命的傢伙。
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好吧,人生嘛,總得有點遺憾。”
他想着,笑了笑,不在抵抗那致命的疲倦和昏沉,即將閉上如山般沉重的雙眼。
突然的!
“嗯???”
“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