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皺起了眉,他看着自己的指尖,神情之中似是有些疑惑。
這種感覺他經歷過三年前多之前,在倫敦郊外的一處修道院,那是他第一次接受契約儀式的地方。
還記得當時,自己的血在那個選擇契約惡魔的羅盤裡肆意遊走的時候,指尖所散發出的微微炙熱,和此時此和的感覺一模一樣。
夏洛克微皺的眉毛緩緩的舒展開了,他的眼中浮現出了一絲振奮,一絲欣喜,在這個世界裡,沒有人歡迎自己,沒有人會幫助自己,一切都是陌生的,冰冷的,致命的,整整半年多的時光了,他的帽檐一直壓得最低,與人交談的次數屈指可數,和自己交集最多的,是追逐和子彈。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終於找到了一絲熟悉的感覺。
那久違了的,已經被自己忘卻了的指尖微燙,竟然如此的令人悸動。
他笑了.
在周遭依舊沒有停歇的吶喊聲之中,他的笑容在帽檐的遮擋下漸漸清晰,人們看到了他的笑,但是卻很自然的將其歸結爲,那是對勝利綻放出的笑容。
一個人類,殺死了一隻變異生物,這當然值得大笑,狂笑,不論是給看臺上的人帶來的慾望釋放,還是自己內心的興奮,亦或是這一場表演給他帶來的鈔票,都值得他放聲大笑。
沒有人知道他真正的笑容源自於什麼,不過這不重要。
“呵呵————”
“哈哈哈哈————”
夏洛克笑了起來,發自內心的,他俯下了身子,將手按在了地上的鮮血之中,感受着整個手掌的滾燙,他感覺到這些熱量順着自己的毛孔深入進了皮膚裡,然後在神經和肌肉纖維之中游走,冰冷的身子跟着發熱,身體裡那些積攢了好幾個月的暗傷開始有了復原的跡象,骨骼間的裂縫,厚實風衣下隱藏着的疤痕開始發癢,那是身體開始復原前的徵兆。
終於,終於啊夏洛克觸碰到了一絲活下去的希望。
莉莉絲的指尖也是炙熱的。
壺中的熱水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這半年來,她主要負責的就是對於叛種的追殺工作,人類倖存者聯盟給予了她很高等的權限,但是直到如今,她依舊沒有抓到那個傢伙。
可即使如此,聯盟政府依舊沒有對這個女人表現出任何的不滿,甚至於她的權限被月提越高,原因是,除了她之外,還真的就沒有人能夠勝任這個工作,而且關於異世界契約者的研究工作,以及變異生物的研究,從始至終都是莉莉絲在掌控着,這個女人在這個世界科研界的地位,似乎和夏洛克曾經世界裡的查爾斯.達爾文教授一樣,很難找到替代之人。
半個月之前,軍隊衝入城區,在居住街道上上演了一場火力追逐的戲碼,雖然大多數的民衆已經將這場不大不小的鬧劇當成了晚飯後的談資,但是損壞的道路,建築的倒塌,生活設施被炸的飛上了天,這種事情終歸是無法無視的,幾條街之外,政府派遣過來的維修團隊正在緊張的工作着,對於民衆的損毀補貼也在第一時間發放了下來。
莉莉絲給自己倒上一杯茶,想着不久前就與那名叛種近在咫尺,但是那傢伙竟然真的就像是一隻打不死的蟑螂一般,在那種情況下都能脫身。
猩紅色的天空之下,他又躲到了哪裡去,會不會這傢伙因爲傷的太重,死在了某處垃圾站的角落,屍體被老鼠啃食的面目全非?
想到這,莉莉絲握了握那茶杯,手掌間的滾燙提醒自己,這不是在爲那名叛種的悲慘遭遇而擔憂,只是因爲,那副軀體如果真的餵了老鼠,那對於自己的研究實在是一個不能接受的損失。
“報告,沒有發現什麼有用的東西,那傢伙很謹慎,沒有行李,沒有生活用品,就連唯一用來換洗的衣服也是洗的跟新的一樣,從上面查不出任何線索。”
一名全副武裝的士兵走到莉莉絲面前,很尊敬的敬了一個禮。
莉莉絲點了點頭,將茶杯放到桌上,她其實早就想過會是這個結果,那個叛種十分的謹慎,他從來不會留下任何對自己不利的東西,同時也會在任何情況下,都給自己留下後路。
其實她來到這家偵探社,只是想碰碰運氣,萬一對方有什麼東西沒有來得及清理,比如車票,起碼能知道他這段時間經常去的地方,比如購物清單,起碼能知道他這幾個月來,是不是在偷偷的製作一些帶有殺傷性的武器。
但是結果,出了一些傳單之外,什麼都沒有。
大廳裡,小米勒站在梅麗莎姐姐的身前,看着眼前來來往往的士兵,他渾身的肉都有些顫抖,但是這個平時被梅麗莎拿捏的死死的小胖子,在此時此刻,依舊勇敢的站在姐姐身前,似乎覺得憑藉自己,就能將那些危險的軍人與身後的盲人少女隔絕開。
梅麗莎面色蒼白,她這會兒肯定不敢像是平時那樣大聲說話了,緊張的攥着弟弟的手,但是兩個人根本沒辦法給予對方一丁點溫度,因爲他們的手同樣的冰涼。
不久前,那次對於這個街區博物館的軍事包圍中,這名盲人少女就隱隱的覺察出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而在緊接着的追逐和槍戰裡,她的這種感知就愈發的濃烈,雖然她沒有任何途徑去了解到,這些冷血的士兵爲什麼會走進自己所在的街區,有走進了自己的偵探社,但是盲人總會有種天然的第六感。
她現在很確定,這一切,都跟自己僱傭的那名員工有關。
一聲椅子滑動地面的聲音傳來,繼而,是高跟鞋輕輕敲擊地面的腳步聲。
她知道一個女人朝着自己走了過來,但是她看不見,只能從弟弟愈發握緊的手裡,感覺到那個女人似乎能給人帶來某種撲面而至的壓迫力。
“你好,梅麗莎小姐,你可以叫我莉莉絲。”
那女人的聲音很輕,也很好聽,想來長得也一定很漂亮,只不過自己從來沒有自我介紹過,但是對方卻準確的說出了自己的名字,這讓她的心裡十分的惶恐。
而且【莉莉絲】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裡聽說過。
見盲人少女沒有迴應,一旁的一名士兵走了過來,儘量客氣的提醒道:“這位是倖存者聯盟首席科研負責人,政府參議員,莉莉絲閣下。”
聽到這裡,梅麗莎終於一驚,僵硬的瞪着沒有焦點的雙眼,半天回不過神來。
她終於想起了這個名字,在那些最重要的官方報道之中,這個名字總是出現在最前面的位置,合成食物,抗輻射藥劑,特效醫療設施的改進,關於變異生物的前沿研究,似乎都有這個人的出現。
甚至於,自己的弟弟小米勒這些年來服用的藥物,乃至明天他就要進行的胃部輻射剝離手術,都由這位莉莉絲閣下研製並且普及。只不過,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見到這位尊貴的閣下,更加想不到,對方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只有三十多歲而已。
“您您好,議員閣下。”身爲一個貧民,在這一刻,她下意識的,甚至沒敢直呼對方的名字。
莉莉絲也沒有在意這些細節,只是溫和的道:“能說說你的那位員工麼?”
“伱是說霍普金斯?”
“嗯,麻煩你了。”莉莉絲說着,看着小米勒一直很謹慎的站在少女身前,笑了笑,從兜裡掏出了一塊巧克力,在長時間的工作過程中,她經常用這種東西來補充自己的糖分攝入。
不過小米勒沒有伸手去接,對於帶着一羣士兵闖入自己家的人,他本能的對其表現出抗拒。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莉莉絲在爭得了梅麗莎的同意後,參觀了一遍這家不算小,但是卻很冷清的偵探社,看着牆上張貼着的那些關於老米勒的感謝信,還有平時夏洛克窩着睡覺的沙發,整個過程中,她一直沒有說話,就是那麼靜靜的觀察着。
而在最後,她才終於對着牆邊的那對姐弟輕聲問道:“我想事到如今,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你僱傭了半年的那位偵探,其實就是政府一直在尋找的叛種。”
不論是梅麗莎,還是小米勒,在這一刻,身子都猛地顫了一下。
“但是我想你們親口告訴我,你們從始至終,都沒有想到這一點。”
莉莉絲的話輕飄飄的,但是就如同那早就消失於歷史之中的嚴冬冰雪,瞬間灌入了面前這對平凡姐弟的全身。
梅麗莎不知道自己的那名員工就是叛種.
她真的不知道麼?
其實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她只是一個小市民,她當然有着身爲人類這一悲慘種族的仇恨,她厭惡任何來自於時空裂縫另一側的事物,起碼在所有的書籍,教育,電視頻道,街邊的搖旗吶喊聲中,這種厭惡的天然且必然的。
但是同時,她也是一個沒有任何反抗能力,並且還有一個即將要面臨手術親人的身患殘疾的20歲女人。
這半年來,她當然也曾經想過,自己的這名員工爲何如此的古怪,爲何甘願拿着最微薄的工資,幹着不是本職工作的活,就好像是他只是想要一個棲身之所一樣。
但是每當小米勒吃着他親手做的飯,和他一起想辦法逃避自己佈置的大掃除,偷偷的出去買冰淇淋,等等事情的時候,她總之告訴自己,那個人和叛種,不可能有任何的關係。
小米勒似乎和那個傢伙關係相處的還不錯,自己也不可能冒險,去戳破一個很可能給自己帶來危險的窗戶紙。
這是一種小市民獨有的心態,可能算是自欺欺人,就像是在面對攔路搶劫的罪犯時,大多數人都會掏出兜裡的錢,遞給對方,而不是想着奪過刀子反殺,即使對方身上揹負着高額的懸賞.
“對不起,議員閣下,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個盲人。”莉莉絲膽怯的解釋道。
她覺得,自己應該沒有表現出心中那一瞬間的遲疑,她當然也看不到,莉莉絲看着她,嘴角泛起的那抹淡淡的無奈。
“你們相處的看起來還不錯。”莉莉絲翻了翻桌上那些還沒有來得及發出去的傳單說道。
“叛種可能在僞裝,我只是一個沒有什麼見識的女人,我沒有識破他,我對此感到十分的懊悔。”
梅麗莎說着,死死的攥着弟弟的手,期待着他不要亂講話。
“霍普金斯叔叔.不是壞人”
一個九歲的孩子,小米勒的腦子實在是不怎麼靈光,他還沒有被書本上的種族仇恨侵染的太過於透徹,所以下意識的,他沒辦法把那個跟自己生活了半年的叔叔和宣傳畫上十惡不赦的壞人聯繫在一起。
話音未落,梅麗莎一把將弟弟抱在懷裡,因爲動作太大,她險些從輪椅上栽倒下來。
“他只是個孩子,叛種會對他進行一些洗腦.小米勒不是很聰明,您應該能看得出來。”
梅麗莎的聲音顫抖着,窩藏叛種,這個罪名誰都不可能擔得起。
“別擔心,我小時候其實也不是很聰明。”莉莉絲淡淡的說道,看着被自己姐姐嚇到了的胖乎乎的孩子,儘量溫和的笑了笑。
然後轉過身,對着身後的一名隨行文員小聲道:“我看過這孩子的資料,雖然醫療簡章上說,輻射剝離手術是10歲左右進行,但事實上,是越早越好。”
那名文員當然明白莉莉絲女士的意思,不敢有任何質疑的點了點頭。
小米勒的手術費用在莉莉絲看來,當然不算什麼,不過沒有人能想明白,她爲什麼會幫助這對姐弟。
估計就算是夏洛克知道後,他都得在腦子裡尋思半天,才能勉強的揣測出這種奇妙的心理。
當然了,他現在肯定是沒有功夫去猜測莉莉絲的腦回路,他現在正閉着眼,在一間還算是安靜的休息室裡一動不動的坐着。
身上的傷勢在以一個現代醫學無法解釋的狀態緩緩癒合,骨骼上的裂縫一點點的消失,皮膚上的疤痕漸漸的退去,只是臉色依舊蒼白。
也許是因爲這種身體的修復需要養分,所以他有些餓了。
連同房間袖管裡,那些細小盤踞着的小觸手們,都有點不樂意來回扭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