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爲鎮靜劑反饋的原因,導致了夏洛克這一覺睡得很香,很沉,就像是之前他在倫敦飛艇墜落事故之後,與一位三階的契約者硬拼,消耗掉了所有的精力最後沉沉睡去了一樣。
在夢裡,他似乎沒有出現在地獄之中,而是再一次看到了那碧綠色的液體,咕嚕咕嚕的冒着氣泡,而自己就被浸泡於其中,透過那些液體,他似乎能看到不斷閃爍的光點,但是模模糊糊,根本不知道是什麼,只能繼續漂浮着,感覺不到溫度,也感覺不到飢餓或者疼痛,只有無邊無際的睡意,讓自己無數次的在夢裡醒來,然後又昏沉過去。
如此往復了不知道多少次,他似乎聽到了耳旁漸漸清晰的喧囂,吶喊,還有隨着節律不斷出現又消失的呼呼風聲。
終於,在手指的突然抽動了一下之後,夏洛克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然後,他看到了視線上方那老舊營房的天花板,身旁是一架更加老舊的監測呼吸的機器,自己臉上罩着一面口罩,呼出的氣息順着管子進入機器之中,發出一陣陣有些難聽的噪音。
再向四周望去,能看到有幾張病牀,此刻上面都躺着人,不是腦袋上纏着繃帶,就是腿上夾着木板,不過這會兒,他們似乎都沒有心思關心自己身體上的疼痛,只是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夏洛克就這麼保持着剛睡醒之後的朦朧,跟其中一個年輕一些帝國士兵對視了片刻,突然的,那人後知後覺般緩過了神來,嗷就是一嗓子。
“來人!這位先生醒了!!醒了!”
在前線戰場上,能聽到‘先生’這個詞兒,真的是有些不適應。
不過也就是這一嗓子,直接讓門外響起了一片更加激烈的嘈雜聲,密集的腳步闢啦撲棱的由遠而近,緊接着,這間病房的門就被粗暴的推開了,一票人烏央烏央的想要往裡面擠。
還好,最前面的一名年輕護士一聲暴喝!
“都給我安靜點!我是這次前線隨行醫療團的人,誰要是再敢喧譁,我回去告訴南丁格爾小姐!”
瞬間,四周鴉雀無聲。
其實夏洛克都沒有捋明白這句話的邏輯。告訴南丁格爾?告訴她什麼啊說有一羣人在病房大吵大鬧?
那又怎麼樣,前線這種地方,幹什麼事兒都會大吵大鬧的。
而且這小護士也沒說,告訴南丁格爾之後會發生什麼啊
但就是這麼模棱兩可的話,卻比拿槍懟着這羣士兵的腦袋都好用,不但立刻閉嘴,還全都極爲乖巧的退出了病房,有幾個一開始拼了命想要衝進來看看夏洛克的人,腦袋一低,退出房間前,還不忘把門兒給帶上。
也對,夏洛克只不過是憑藉一己之力,帶領這些人贏得了不可思議的勝利,在他們一生軍旅生涯上,寫下了最燦爛與榮耀的一筆而已。
和南丁格爾小姐比起來,算得了什麼.
所以在這之後,那位脾氣明顯比較暴躁的護士便開始不受打擾的,對夏洛克進行了一系列的健康檢查,其實也沒啥好檢查的,因爲剛進來的時候,已經有前線的醫療團隊對其進行了最細緻的檢測了,而結果顯示,夏洛克沒有受到任何傷勢,只是睡着了而已。
至於爲什麼會睡得如此深沉,叫都叫不醒,那可能是因爲過度疲勞,或者是惡魔鎮靜劑反饋的原因,管他呢,總之不到10分鐘,夏洛克身上的醫療儀器就全都被拆卸了下來,在護士一大篇例行公事一般的囑咐之後,被允許離開了病房。
推開病房的門,他踏入了門外的走廊,而此時,走廊裡已經站滿了人,全都是剛纔跟着米爾薩普少尉執行任務的那一幫人。看到夏洛克出來了,一個個都難掩心中的興奮,好在是礙於那位護士的警告,這才強行壓抑着情緒,沒有嗷嗷叫喚着撲上來。
於是,在無數目光的注視與簇擁之下,夏洛克走出了改建成醫療站的大號營房,天空之上夕陽依舊,將整個軍事基地披上了一層絢麗的色彩,周遭的轟鳴聲愈發的清晰,遠遠望去,能看到一些巨大的起重機正吊着一輛輛大型戰爭衝車,從高處劃過營地,那些都是在剛纔的任務中,被夏洛克錘壞掉的,現在集體被送往基地後方的車間進行維修。
很快,又有一輛戰地運輸車,載着一個巨大的惡魔鎮靜劑容器從面前駛過,透過那厚實的玻璃,能看到裡面浸泡着一隻三階大惡魔,正是【深紅】。
和夏洛克相比,這隻惡魔的傷勢明顯比較嚴重,身上的外骨骼盡是斷裂的紋路,一些肌肉表面充斥着爆炸後的焦黑,那些沒有癒合的彈孔不停的往出滲着血,鮮紅色在惡魔鎮靜劑裡面緩緩的漂浮着,顯得格外惹眼。
好在,帝國對於這些惡魔有着極其高效的修復手法.泡修復溶液。
額.雖然有點難以相信,對人類擁有修復作用的液體,對惡魔的傷勢也有着極強的修復作用,明明兩個在完全不同的世界中成長的物種,竟然可以共用同一種的藥物,但是事實就是這樣,並且在160多年前,修復溶液被研發出後,就一直沿用至今。
四周的大型軍事武器開始分批入庫,消耗的彈藥或者炮彈數量也在進行着報備,稍遠一點的地方,帝國軍人邁着整齊的步伐,面色嚴峻的朝着某個方向前進着,又有一些軍人已經整裝待發,也不知道是要前往什麼任務地點。
在這個軍事基地裡,這種畫面幾十年如一日的上演着,但是就在此刻,夏洛克走出營房,重新沐浴在夕陽下的一瞬間。
似乎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正在做的事情,開始不由自主的向他望了過來。
就這麼沉寂了幾秒鐘.
忽的,一個突然響起的掌聲從他的身後響起。
這只是一個很單調的單音節,就是最普通的掌聲,而且出現的有些突兀,但是緊接着,一大片掌聲就跟着接連響起,並且越來越劇烈,連綿成一大片狂風暴雨一般的轟響,隨即,所有跟着他走出醫務營房的士兵們紛紛走到了他的面前,齊齊排成一列,筆直站立,然後無比整齊且鄭重的伸出右手,用力的敲擊了一下自己的胸膛。
“轟————”的一聲,就像是一聲暢快與雲層間炸響的悶雷。
軍人重視榮耀,軍人崇拜強者,那麼若是一個強者,將一份畢生難以擁有的榮耀帶給了這些帝國軍人,那麼他必然要受到最誠摯的尊重與感謝,甚至都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
米爾薩姆少尉正步出列,因爲面前的男子沒有軍職,所以他沒辦法用匯報,或者命令的口吻與其對話,但是,他卻依舊用一種軍人相對的語氣:
“夏洛克先生,咱們贏了!”
他說的聲音雖然不算大,但是中氣十足!雖然古話說,勝不驕,敗不餒,但是此刻,眼前的所有士兵們都難以掩飾心中的驕傲。
這一幕,被基地之中所有路過的人都看在了眼裡,其實在昨天,夏洛克還只是一個沒有多少人認識的編外人員,雖然他現在也是。
但是從從這一刻起,他的名字應該已經開始在這個軍事基地裡傳送開來,而且不出意外,等到戰場上拍攝的照片,配上最激昂的前線戰報文字,發送到各個戰區之後,他的名字可能會被每一個前線士兵所熟知。當然了,他所掌控的那隻名爲深紅的惡魔,以及一隻剛剛建立契約關係半年的野生惡魔,在一場戰役之中展現了什麼樣的戰鬥力,自然也會清晰的被所有帝國軍人所知曉。
整個前線軍方廢了這麼大的力氣,無恥的連懵帶篇,甚至是硬拽着,將夏洛克搞到前線來,不就是爲了這個結果麼。
可突然的
那本該更加的激烈的掌聲忽的的停了下來。
夏洛克看着眼前幾十名士兵的眼神都齊齊的越過了自己的肩頭,於是他也順着視線的方向轉過身,緊接着便看到了一位老兵不知何時已經拄着一把長槍,站在了身後不遠處。
其實軍方想要用這場任務來改變那些老派軍人秉承了百餘年的戰爭思想,這並不是什麼秘密,只要是有點腦子的人都能想到這一點。
所以找尤利西斯少將參與任務,也是最具有說服力的。畢竟他麾下的不死兵團有着絕對的實力,在前線也備受尊重。
但是這裡其實存在着一個悖論.因爲,另一個隊伍擁有着雙倍的惡魔鎮靜劑,而尤利西斯少將所帶領的團隊,什麼都沒有,甚至連大型戰爭武器都報廢了不少,就只用那些地面步兵團體就完成了整個區域的肅清任務,一個不留,時間上,卻並沒有比另一方慢多少。
其實,如果另一方也花費一些時間,將那些遊蕩的惡魔也找出來殺掉的話,那這次任務的輸贏是誰還沒準的。
所以從整個戰役的過程上來看,所彰顯的反而依然是過去幾百年總結出的老派戰略更加強大一些。
但是人性就是如此,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的不去在意這一點,那些驚訝且尊敬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在了那個蠻橫無理的‘小偷’身上。
因爲,他的表現代表着無窮多的可能性。這些可能性就代表着改變,代表着希望,而希望纔是現階段人類最需要的東西。
“爲了等你一個人,讓整個營隊浪費了最寶貴的進攻時間。”尤利西斯少將緩緩走向夏洛克,語氣就像是他老舊棉襖裡滲出來的那些寒意一般:“你怎麼敢自負成這個樣子?”
一個戰爭團體,因爲一個人而改變任務的節奏,這種行爲在一個正常的軍人眼裡,是絕對荒唐的事情,而在這位老兵的眼裡,更是不可饒恕的重罪。
夏洛克笑着,就好像是絲毫沒有察覺到面前老兵那冰冷眼眸之中的淡淡兇光:“你可能不瞭解我,我這個人的自負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總不能因爲來前線凍一宿,就把習慣給凍沒了吧。”
這種回答就像是狡辯一般,在戰場之上,哪有什麼性格而且,軍隊的紀律以及戰地上分秒必爭的兇險戰機,難道也要爲一個人的性格而讓步?
但是面前的老兵卻沒有辦法用這些常識來反駁對方,因爲對方贏了。
贏得極爲不講道理,但終歸還是贏了
“也許伱很厲害,但是你要清楚,這次任務只是一個及小型的單線作戰任務,在整個前線,哪怕是最小的遭遇戰,也要比這次參與的人數多上四五倍,在那種情況下,就算你一個人頂的上一個營隊,那也沒有絲毫的用處。
況且,你以爲你今天面對的,就是我麾下戰團的極限了?
我們在顧忌你的生命,不願意浪費彈藥物資,沒有請求空對地的轟炸,我甚至只是對你開了一槍,打的還是你的惡魔,而不是你的腦袋.
我們根本就沒有展現出所有的實力?”
聽到這,夏洛克稍稍沉默了一下,其實說起來,若是這位年邁的少將真的想要致自己與死地的話,那麼之前所遭受的轟炸,的確要更加的兇狠一些。
不過只是稍微思量片刻,他就展顏一笑。
“是啊,我也怕傷及到你麾下士兵們的性命,所以我也收斂了不少,若是我不是隻想着將惡魔鎮靜劑的容器帶出戰區的話.”
說到這,夏洛克突然視線望向了對方蒼白的雙眼,然後學着華生那種笑眯眯的樣子,很輕快的道:
“我怎麼可能會朝着那座哨站瞎衝我肯定會直奔你而去。
只要將你殺死之後,也就沒有後面那麼多的事情了。”
一位在戰場上馳騁了半輩子,一生榮耀無人敢直視的老將。
一位倫敦下城區的平民,沒有任何軍職,初次踏入戰場便所向睥睨的強人。
很簡單的一段對話,從兩個人口中說出來的,都帶着針鋒相對的凜冽意味,但是有趣的是,此時的一幕從本質上來講,似乎更接近於那些最低端的小混混街頭罵架,因爲兩個人只是隔着面前幾釐米厚的空氣,在訴說着永遠也不可能變成現實的事情:
他們的確知道怎麼殺了對方。
但是又不可能真的殺了對方。
畢竟兩個人都是人類,又沒有什麼本質上必須殺了對方的理由。
除非有朝一日.這兩個人站在了彼此代表陣營的對立面。
然而這個世界上,與人類針鋒相對的,也只有地獄之門另一側的惡魔了。
所以,這兩個人相恨相殺的那一天,應該永遠都不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