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子
這個詞兒從一個士兵口中說出來,那麼便是對上級長官的詆譭和不敬了,帝國軍人崇尚力量,所以說一個人孱弱可以,但是不能說他怯懦,你可以說一個人沒有功績,但是不能說他是騙子。
因爲前者是的的確確的實力不夠,而後者,則是對其人品的不屑了。
可是夏洛克的神情沒有任何的改變,只是繼續用那種輕視的口吻迴應道:
“我不管你想要讓我證明什麼,總之,一切都等你們完成政府下達的任務之後,再來跟我討價還價吧。
還有,伱剛纔的話我不喜歡聽。
一會,你的休息時間減半。”
他刻薄的瞥了眼那名士兵,然後移開了視線。
但對方沒有憤怒,而是冷笑着:“遵命,福爾摩斯先生咱們一個星期後見!”
一個沒有軍職,沒有功績,沒有在前線待過的人,是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獲得帝國軍人的尊重的。
所以夏洛克在與這羣人接觸的第一天,就很清楚,自己沒辦法讓他們信服自己。
《野生惡魔契約指南》的編寫是現階段,提高前線戰力最快捷有效的手段,這些士兵們也都知道自己身上揹負着怎樣的重擔。
但是人這種生物很奇怪,那就是他們不論多麼虔誠,多麼努力,但是在沒有外界影響的情況下,就只能做到自己能力允許範圍之內的事情。
他們沒辦法突破自我.
就比如你讓一個人跑百米,那麼他能使出吃奶的勁往前衝,努力達到自己的最好成績。但是你要是在他後面放條狗,那他就不僅僅是用吃奶的勁了,骨髓都能給你吸出來。
而現在的夏洛克,就是在用這種類似的方法,只不過,對付這羣驕傲的聖教軍戰士,單純的用工廠監工對付運輸工的那一套肯定是不行的,最好是要先讓他們憋屈,難受,再給他們驕傲與自信找一個發泄口。
身爲一個偵探,他接觸過太多腦回路扭曲不正常的殺人犯了,和他們相比,這羣軍人的性格弱點真的很容易就能把控。
果然,在那天之後,整個會議室裡的訓練氣氛,就悄然間的改變了。
……
飛艇在風力灌注,以及上方巨大氣囊的作用下,可以長時間的保持飛行狀態,而渦輪的作用只是在受到風力阻擋,以及改變方向,或者加速時,給予一個額外的動力。
在向南方行駛的路程中,雲層漸漸的開始稀薄,可能是因爲冷空氣下行,以及水域蒸發等問題,從窗子向下看去,能清晰的看到重巒疊嶂的山峰以及愈發清晰的白色山頂,黑白交織之下,給人一種無比肅穆且冰冷的感覺,同時也不由的感嘆,這個星球的恢弘壯麗。
華生在正式進入醫療隨行團隊之後,就徹底拋棄了夏洛克,一個多星期以來,只見過兩三面,而南丁格爾自然有着最高規格的生活區,至於夏洛克.他就一直與那些受試人員呆在一起,甚至他覺得,軍方和政府就是特意的將這一整片區域全都劃分給了這次實驗,以至於他平時連個服務人員都看不着。
而在這沒有人打擾的幾天裡,那些來自於各個領域的天才與軍人們,開始了比過去一個星期更加艱苦的測試!
他們的睡覺時間已經普遍壓縮到了每天四個小時,整天圍着那臺機器轉悠,腦袋上的橡膠貼片幾乎將頭皮都貼的變色,更可怕的是,他們的這種近乎於沒有人性的訓練強度,都是他們自發接受的。
夏洛克對此十分的滿意,甚至於他都沒想到,自己只是用了一個簡單的卑鄙人設塑造,就能讓這羣傢伙這麼的賣力。
這當然不是因爲這羣精英人士情商太低的原因,而是主要歸結於,那種只有在前線戰場上才能培養出來的堅韌與驕傲。
在那個地方,生死和鮮血就是一切的主旋律,帝國腹地內的陰謀算計,爾虞我詐在那片凍土上沒有太多的生長環境,人們就算是彼此意見不合,也只是約出去打一架,而在任務之中,彼此也必須要將後背交給對方。
凡是在生死間磨礪過的戰士,都必然擁有這種強大且樸素的是非觀,弱者可以經過努力而變強,但是仗勢欺人者,就要被痛揍,滿嘴謊言者,就要被揭穿,可能在帝國政治的加持下,這種卑劣之人能在某個領域裡混的風生水起,但是在前線,在軍隊之中,沒有人會慣着你的毛病。
於是,所有人都在爲了夏洛克的一句話而努力着,他們等待着飛艇降落的那一天,對這個混蛋般的負責人實施最光明正大的報復。
時間在兩點一線的生活中飛速流逝,轉眼之間,兩個星期便過去了。
飛艇休息間內的溫度很明顯的下降了許多,一些白色的呵氣隨着呼吸在眼前飄蕩,剛纔,飛艇的揚聲器裡發出了一段行程的公告,在明天的中午,這架飛艇就將降落於雷德克海峽,這次漫長的旅行終於要結束了。
而關於野生惡魔操控的方法編寫,也得到了一個極其喜人的結果
兩個月以來,那些配合實驗的人們就像是一羣悽慘的小白鼠,在無數種方案之間,將自己全身的精力榨乾到了極限,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如果要是這架飛艇再晚到幾天,會不會有人直接發瘋掉。
好在,最基本的野生惡魔掌控邏輯已經找到了,再此之上,只需要將衍生方法下方到更多的部隊之中,再過幾個月,就能得到一套極其完善的新領域教材。
這些人的艱辛付出,將爲他們帶來無比巨大的榮耀。
然而.所有人都下意識的忘記了,他們所嘗試的所有方法,都是出自那位在他們看來,無比討厭的夏洛克先生的。
晚飯時,爲了慶祝這次旅行的結束,飛艇方面組織了一次降落前的晚宴。
但在飛艇上空間有限,這場晚宴肯定不會像是那些高端的酒會一般奢華迷醉,但是對於在天上飛了半個月的人們來說,就算是最簡單的聚會,也有着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簡單的紅酒,塑封的食物,在此時都被賦予了本不屬於它們的美味。
而夏洛克此時,正坐在這場晚宴的角落裡,聽着周遭的喧嚷,以及夾雜於喧嚷之間的音樂,拿起一片醃製好的塑封牛肉,百無聊賴的咀嚼着,和那些觥籌交錯的人們相比,他顯得格外的孤獨,或者說不受待見。
“看起來,你這半個月並沒有交到朋友。”
華生端着一杯紅酒,慢步走了過來,在飛艇上的這十幾天裡,大多數人都因爲無聊或者封閉,而放棄了原本保持着的優雅形象,那些備受尊重的醫學界領軍人物,在飛了一個多星期之後,也無法保持自己西裝革履的學者形象,漸漸的展露出了懈怠邋遢的一面。
只有華生似乎沒有因爲漫長的旅行而受到任何的影響,依舊保持着最紳士的儀態,哪怕周圍都是一些放肆高喊的噪音,他依舊自顧自的優雅着。 “還不是因爲你,不然我會被拉到這裡,跟一羣大頭兵呆上整整半個月?”夏洛克沒好氣的嘆息道。
“好吧,其實如果你能把你做出來的那些事情稍微透露出一些,我估計他們早就對你擺出最尊敬的姿態了。”
夏洛克沒搭茬,因爲他們倆都知道,有些事情,說出來會很麻煩。
而就在這時.
“哈,原來我們的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在這裡啊。”幾位聖教軍士兵醉醺醺的走了過來,笑着說道,然後看了眼旁邊的華生,挑了挑眉:“我真是沒想到,你這樣的人,竟然也會有朋友。”
話音未落
“這位先生你誤會了,我和他並不熟。”華生解釋道,立刻讓出了一大段距離,然後十分開心的往旁邊一站,開始看熱鬧。
夏洛克絲毫沒有因爲華生的沒良心舉動而惱怒或驚訝他這個傢伙就是這樣,你要是讓他跟你去刀尖舔血,九死一生,他樂樂呵呵的就去了。但是你要是遇到鬧心出糗的事情,他根本不會幫你,只會在一幫興致勃勃的看戲。
見華生‘識相’的讓開位子後,那幾位聖教軍士兵很滿意,便極爲不客氣的站到了夏洛克的桌前。
“這半個月,可是辛苦你了啊。”一個人打了個酒嗝,陰瑟瑟的說道:“我不知道我表現的是不是足夠明顯,但是爲了保險起見,我得再跟你強調一下。
我不喜歡你.
你說過,在這架飛艇上,我們得聽你的,沒錯,畢竟我們身上揹着前線下發的任務。
但是馬上飛艇就要降落了,我們也達到了你的測試要求。
那麼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曾經說過的承諾?”
可能是這半個月來,這羣士兵們實在是被夏洛克壓榨的太悽慘了,也可能是因爲酒精的作用,總之,面前的年輕士兵說話十分的直接。
不單單是直接,他們的語氣中,其實透着一股子再明顯不過的輕蔑。
“當然了,我能想象到等到飛艇落地後,你會做些什麼.你肯定會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來推脫,甚至乾脆就不承認自己說過的話。
但是也請你做好心理準備。
我們等這一天已經好久了,所以我們不會輕易的讓你如願以償的。”
夏洛克從來沒有來過前線,偶爾接觸過兩位聖教軍的戰士,一個讓他殺了,一個在倫敦郊外的雪原裡打了一架,總之,都沒有認認真真聊一聊的機會。
但是他聽說過,在軍隊之中,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那就要結結實實的討回公道,甚至有的部隊裡的新兵在其他營地裡受了委屈,連長會直接帶人去討說法,討不到,就報告營長,甚至有的鬧大了,會導致兩個上校級別的軍事官員出面,彼此流氓般的對罵。
聽起來有點可笑,但是軍隊就是這樣,我的兵,捱打捱罵挨處分,那都是我們自己內部的事情,要是讓別的部隊裡的人欺負一丁點,那就是在打整個隊伍的臉!
夏洛克沒接話,只是在心裡苦笑着,看起來,這場麻煩是躲不掉了。
而就在這時.
突然的,整個晚宴大廳裡突然的寂靜了下來。
有些喝的醉醺醺的人沒察覺到發生了什麼,開始朝着四周望去,而夏洛克面前的這幾位士兵也有些懵,下意識的回過頭,望向了宴會的主席臺。
這一望不要緊當看到那抹在所有帝國公民夢裡纔會出現的美麗身影,真真切切的出現在眼前時,他們幾乎在同一時間,陷入了短暫的暈眩之中。
南丁格爾小姐就這樣穿着最樸素的衣裝走上了前臺。
這架飛艇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爲了她而調派過來的,所以對於這半個多月的辛苦航行,她主動要求,向所有人致謝。
只是最簡單的道謝,只是最常見的鞠躬,但是對於飛艇上的人們來說,就如同受到了教皇親自接見了一般。
夏洛克已經認識南丁格爾很長時間了,但是每一次都不由的感嘆,這位少女在帝國人們心目中,竟然擁有着如此讓人瞠目結舌的地位。
“謝謝大家一路上的辛苦和陪伴,我代表前線醫療團隊,真心的感謝大家。”
少女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不是什麼名貴的酒,所以辛辣的口感劃過喉間,還是讓她臉頰一熱,泛起一絲緋紅。
這一刻,那位站在夏洛克桌旁的聖教軍士兵似乎看到,臺上的南丁格爾小姐側過頭,朝着自己這邊看了一眼,然後微笑了一下。
他不知道對方爲什麼會看自己這邊,明明這個角落裡的人極少,但是這一瞬間的相望,讓他的心神猛地顫抖了一下,暈暈乎乎的,帶着愈發上頭的酒意,就如同所有普通且自信的男人一樣,甜絲絲的想着,難不成,南丁格爾閣下是在看自己?
完全沒有意識到,就在自己的身後,那位被衆人恨之入骨的混蛋傢伙,微微舉起手中酒杯,朝着臺上笑着示意了一下。
就這樣,酒會最終在一種最完美的氣氛下結束了。
第二天.
飛艇抵達雷德克海峽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