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
可以有很多種理解,但結果只有一種,好笑或者不好笑。
屋子裡的人現在誰也笑不出來。
齊修道:“公爺,我明白您的意思,此時聽雨樓的人不好抓,裡面的人太複雜,稍微不慎就會引起騷亂。”又停頓一下,“或者這也是兇徒的意圖,他們正在一旁伺機而動,煽動民意。”
就像上次廖承,與其說是斷送在長安府民衆手裡,不如說是斷送在朝中王烈陽一派手裡。
段山作爲他們的人,王烈陽一黨應該很高興送他一程,順便再捎送些其他人就更好了。
宋元聽明白了,道:“那也不能不抓啊,人就是死了,在場的人當然要查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不是他們這些文官御史們常說的,輪到自己不能不認啊,就是到朝堂殿前我也講得這個道理,看他王烈陽怎麼說。”又狠狠道,“說不定趁機把王烈陽也抓起來。”
“世上的事要是都像宋大人說說這麼容易就好了。”齊修譏諷道。
宋元也急了,沒有像往常那樣對文官敬畏,道:“我不只說,我還要做,我要抓人,不像你們說不說做也不做。”
段山是宋元手下最好的刀,刑訊逼供查案無人能比,有段山在很多時候宋元只需要動動嘴就可以了,輕鬆自在,現在這把刀沒了,他氣瘋了也是正常。
廳內的爭執讓氣氛變得緊張,每個人的心裡都亂糟糟,今日的事真的太突然了,他們一直遊刃有餘,沒想到突然就被人拔掉了一顆大牙。
秦潭公道:“這個沒什麼爭論的,不抓人,又不是不查問,把這些人都查好了記好了,日後該抓誰就抓誰便是,對方有坑,我們搭個板子邁過去不是一樣嗎?”
諸人應聲是,宋元與幾個男人急匆匆而去,只留下齊修在內,秦潭公站在起來,聽得他們爭執低語不斷,以及宋元不時的喊聲“氣死我了。”
齊修看着起身的秦潭公,遲疑一下道:“公爺息怒...”
秦潭公道:“我不怒,我們殺人,人殺我們,沒什麼可怒的。”邁步向前。
齊修跟隨面色沉沉道:“段山雖然不如宗周左膀右臂功夫高深,但爲人很是機警,能無聲無息的殺了他,這個兇手極其厲害,雖然宋元把聽雨樓控制起來,也不一定能抓到兇手。”
秦潭公道:“抓兇手從來不是最重要的事。”
嗯?齊修看向秦潭公。
秦潭公邁過門檻,看着燈火明亮如白晝的院落,道:“就如段山所做的那樣,如果他要抓兇手還用等到現在嗎?兇手,不過是手,打掉了腦袋,手再多也沒用了。”
秦潭公走向後宅,齊修沒有再跟上站在原地。
所謂的腦袋...
“寶璋帝姬嗎?”他道,將手揣起來,又搖搖頭,“段山那樣做的....要是早點把人抓起來,也不會被人砍掉腦袋,白死了。”
該抓的人還是要抓!
.....
.....
聽雨樓裡一片混亂,但並沒有哭喊吵鬧。
“不要擠,都站在原地。”
“查到誰誰再過來。”
“膽敢亂走的類同嫌犯。”
一隊隊官兵將人羣分開由刑部的人進行查問,看到有經過查問被放出去的人,餘下的人們便安心了很多。
“蔣大人..您不用搜身。”
一個官員笑道,伸手扶住蔣顯要解衣的胳膊。
“只需要問一下當時在哪裡與何人一起有誰人作證便可以了。”
蔣顯道:“這問的太簡單了吧?不去大牢裡好好查一下?”
宋元在一旁哼了聲,道:“人太多了,大牢裡沒地方。”
蔣顯冷眼看他,宋元也毫不忌諱冷臉,那官員在一旁笑着打圓場,道:“蔣大人,多擔待啊,此事真的非同小可,大家也是沒辦法。”
伸手不打笑臉人,蔣顯語氣緩和,道:“此事當然非同小可,天子腳下繁鬧之地衆目睽睽之下,朝廷命官被殺,如果不嚴查民心難安。”
官員鄭重點頭道:“大人說的對。”
蔣顯道:“但也不能亂抓人,引得民衆驚亂反而有可能被兇徒趁機逃脫。”
“有蔣大人在這裡壓陣,民心可安。”官員鄭重道。
蔣顯道:“來吧,該怎麼查就怎麼查,大家現在都一樣。”看着一旁站着的刑部吏員,“今日我與康岱...”一面說一面指着身後的幾個男人什麼時候來的坐在那間房陪坐的妓女是誰一一說來。
官員退後一旁,吏員安靜的記錄,不時的詢問兩句。
“還有,那邊的是我的子侄。”蔣顯又道,“而那幾個是長安府的學生,嗯,和西涼人蹴鞠賽的幾位,你們也都知道,蹴鞠賽贏了,養傷多日,今日他們要聚在一起吃頓飯,讓他們少年人在酒樓尋歡作樂我也不放心,就讓他們在眼前來。”
吏員點點頭,看着已經站起來的十幾個少年們,自有人去登錄他們的名字,詢問他們當時在哪裡在做什麼,是否都在場,少年們一一的答了,也有夥計作證,只是...
“事發時他沒在。”那夥計顫顫說道,伸手指着一個少年。
身爲京城酒樓的夥計,見多識廣最知道刑部問案的厲害,那羣刑訊酷吏可不敢欺瞞,若有一點遺漏哪怕是無辜的也能要了你的命。
“你叫什麼?”文吏警惕,看向那少年。
“薛青。”那少年道。
......
......
“薛青!”
站在那邊的宋元立刻轉過頭來,哈的一聲道。
“果然你...”
他的話沒說完,蔣顯道:“事發時他跟我們在一起。”
康岱示意薛青走過來,道:“是的,我去叫他來的,大家要聽他的作詩。”
先前的官員攔住要說話的宋元,看着走過來的薛青,道:“作詩嗎?不知道做的什麼詩?”
蔣顯這邊的一人道:“上元詞,可惜只有一句,就被這事給打斷了。”神情遺憾又幾分惱怒,似乎怪段山死的不是時候。
一個夥計在一旁低聲作證,自己拉開門請他們看錶演時這少年正念詩,他甚至還記得唸的是什麼。
“東風夜放花千樹。”夥計喃喃道,雖然他對詩詞不感興趣,但不知道爲什麼會將這句詩詞記得這麼牢,大概是因爲聽到這句詩的時候,再轉頭就看到人頭落地鮮血噴涌的場景太深刻了。
那一刻真的好像是一棵樹陡然綻開了無數的花,刺目絢爛。
負責查問的吏員沒有這種感觸,只簡單直白的記錄段山頭斷時在作詩,其時誰誰以及夥計誰誰爲證,寫到這裡停頓一下,擡起頭環視蔣顯等人,道:“那自始至終你們都在一起,沒有誰離開過?”
蔣顯等人都點頭。
去茅房不算,還有一個人心裡自言自語,去茅房那麼短的時間怎麼可能殺人,自己又失笑,這不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幾個文吏覈對了一下記錄,便對宋元道查完了:“沒有問題。”
宋元只裝作沒聽到,先前那官員將文冊仔細的看了遍,含笑道:“蔣大人你們可以離開了。”
蔣顯道:“查好了嗎?可要查好了,否則我們離開後再來查問就沒這麼容易了。”
官員笑道:“大人說笑了。”卻並沒有承諾不會再查問,至於日後會不會查問自有日後的辦法。
蔣顯也沒有去揪他的含糊字眼,日後要查問也自有日後應對的辦法,拂袖道:“走吧。”
一衆人向外走去,少年們自然跟上。
“今日真是掃興了,沒想到遇到這種事...”
“沒有啊,這種事可遇不可求,才更難得...”
少年們低聲的嘻嘻哈哈,薛青回頭看了眼,天井裡幾個仵作還在現場勘查,一草一木一寸土都不放過,段山的屍首被蒙上正準備要擡走。
“三次郎,跟上。”楚明輝道。
薛青應聲是收回視線邁過門檻。
從喧鬧燈火明亮的聽雨樓走出來,又恍若另一個天地,原本繁鬧的街市除了遍佈的官兵別無他人,店鋪都關閉一片漆黑。
不止這條街,整個京城此時都被戒嚴,馬蹄聲腳步聲烈烈的火把在城中蔓延穿梭。
但能不能抓到人大家心裡也沒什麼底,幾個官員站在街上看着通過覈查不斷走出來的人匆匆遠去。
“這個兇徒,不好抓啊。”一個官員說道。
“因爲死的是段大人。”另一個官員跟着道。
宋元正走出來,聽到了沒好氣道:“段大人怎麼了?段山死就不是死嗎?”
又一個官員輕咳一聲道:“不怎麼....就是,有些不好說。”
什麼叫不好說?宋元惱怒。
.....
......
被馬蹄腳步踏碎的夜色漸漸散去,晨光漸漸重現。
一夜過後除了聽雨樓緊閉,其他的商鋪如常開門營業,小販們也東看西看的繼續往日的叫賣,街上的人漸漸的多起來雖然神色間小心翼翼,看起來跟往常一樣。
但還是有什麼不一樣了。
爆竹聲忽的在一個方向響起,安靜的緊張的清晨裡很是嚇人。
“怎麼回事?”
“這都快三月了,還點什麼爆竹?”
不少人詢問很快向一個方向看去。
那是一個臨街的門面,一個老婦佝僂的站在門邊,一個爆竹在地上炸裂,她手裡還拿着幾個,正在認真又專注的一個一個扔下去。
老人怎麼跟小孩子一樣,喜歡玩爆竹了?
更何況這個時候不太好吧,爆竹是喜事的時候,表達心情高興才用的.....
“高興啊。”那老婦說道,將一個爆竹扔出去,拔高聲音,“大吉大利啊!歡天喜地啊!”
伴着她的喊聲爆竹炸響。
什麼大吉大利高興.....街邊的民衆有些愕然,這老婦該不是瘋子吧?有人就要上前質問,但又被人拉住。
“噓...是齊老太太...”
哪個齊老太太?
“大成坊的齊老闆的娘。”
大成坊啊。
京城的店鋪不計其數,大成坊並不是名頭響亮的,一間小鋪子幾代經營養活一家老小日子寬裕,前些日子關門了,京城的商鋪開開關關也多的是,這些本都不足以在京城這片大湖中引起漣漪,但大成坊卻被大家關注知曉。
“齊老闆被段山抓了......說是與刺客勾連......”
“..可慘了,腳都被砍掉了,回來三天就死了......”
伴着低低的議論,街上圍觀的民衆再看那老婦神情很是同情不忍。
那老婦已經點完了爆竹,人並沒有走開而是又拿出一堆紙錢點燃。
“兒啊,大吉大利啊,歡天喜地啊!”她再次大聲喊着,“老天有眼啊,大仇得報啊。”
譁.....聽到這句話街邊的民衆再也忍不住忙上前。
“齊阿婆,你不要這樣。”
“齊阿婆,這太危險了,還在追查兇手呢...”
大家勸着,馬蹄聲從街頭傳來,一隊官兵涌涌,這邊人們頓時一驚下意識的往後退去,齊老婦卻如同沒有看到聽到,依舊蹲在地上將一串串紙錢點燃,還用自己的柺杖挑着火苗騰騰恍若架起了篝火,紙屑菸灰亂飛。
“幹什麼?”官兵們近前在馬上呵斥道。
齊老婦滿臉歡悅的看着舞動的火苗,道:“段山死了啊,段山死了啊,真是大喜事啊,大喜事啊。”
什麼?街上氣氛瞬時凝固,官兵們的神情更加陰冷。
“你..”爲首的官兵喝道。
話沒說完被老婦打斷,她枯皺的臉上神采奕奕,伸手指着自己:“我啊,我是兇手啊,我就是兇手啊。”她將柺杖扔下,向官兵們跌跌撞撞走去,“抓我吧,抓我吧,我是兇手啊。”
街邊的民衆目瞪口呆,官兵們也皺起了眉頭,有一個官兵對爲首的官兵耳語幾句,指了指這邊的店鋪,爲首的官兵明白了,面色添了幾分惱怒。
“滾開。”他喝道,將手中的馬鞭反手一抽。
撲過來的老婦被抽的跌倒在地上,四周民衆響起驚呼聲,雖然畏懼官兵,但還是有人衝出來攙扶以及護着那老婦。
所幸官兵並沒有再抽打,也沒有下馬抓人的意思,扔下一句瘋子呼啦啦的沿街疾馳而去。
“不要走,抓我啊,我是兇手啊。”齊老婦顧不得起身爬着喊。
民衆們涌上來將她圍住攙扶勸慰。
“你這是何苦呢。”
“不要這樣,還有孫子要照顧..”
齊老婦掙扎道:“段山死了啊,段山死了啊。”大笑又大哭,“這是天大的喜事啊,這是老天有眼啊,這是恩人啊。”她向前爬去,看着官兵們疾馳的方向招手,“抓我啊,抓我啊,我是兇手,我沒用殺不了段山,就讓我替恩人去死吧。”
站在一旁的街坊們明白了,是啊,對於齊老婦來說,那位殺了段山的人就是恩人呢。
齊老婦到底力竭爬不動,最終匍匐在地上,大哭又大笑的咚咚叩頭。
“恩人啊,恩人啊,恩人要好好活着,恩人要好好活着,老婦願用命換啊。”
街上的聚攏來的民衆越來越多,看着這一幕心情複雜,忽的又有爆竹聲響起,不會吧?難道又有....街上的人循聲看去,但不待尋到聲音方向,又有爆竹聲響起,越來越多,四面八方接連不斷。
街上民衆呆呆的,旋即頭皮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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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當年來俊臣死後,仇家噉俊臣之肉,須臾而盡。士民稱快,相賀於路,便是今日這般吧。”陳盛道。
晨光裡他沒有像往常那樣拿着鋤頭站在菜園裡,而是穿着朝服站在大廳裡,面前康岱等人肅立。
“段山死了,王相爺和秦公爺定然要吵的皇帝陛下頭疼了,爲陛下分憂我今日上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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