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的人散去,大家或者戴上帽子或者裹緊了斗篷,在灰濛濛的天色中坐車離去,陳盛門前又有馬車駛來……病癒要入朝的陳相爺門前不再車馬稀也是理所當然。
遠遠近近無數視線盯着這邊,窺探着記錄着來的都是誰,人員混雜,有陳盛原本的同黨,有秦潭公一黨,甚至還有王烈陽的人,各懷心思。
陳盛當然不是誰都見的,隨心情閉門謝客也無人敢指責,閉門不再見客的陳盛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去後院整理菜園,而是依舊坐在廳內,面前老僕侍立。
“我不太明白這樣做的意思。”他道,眉頭微皺,“先前不都說好了。”
老僕道:“康大人說的也有理,或許免得引起懷疑。”
陳盛道:“她特意提出與秦梅有過節,就是讓我們隔離他們二人,免得起衝突,畢竟秦梅的身份特殊,一旦有事,那纔是會引起麻煩。”秦潭公的視線盯在秦梅身上,自然也會盯上跟秦梅來往過密的人……擡頭看向老僕,“如果是想動秦梅來對付秦潭公,這就是太蠢了,我想大人不會是這個打算。”
用斷子絕孫來打擊秦潭公的確是太可笑了,且不說能不能動了秦梅,付出多大代價,秦氏族人又不是隻有一個子侄,沒了秦梅再送來一個秦竹秦菊就是了……些許小事。
老僕點頭,道:“我覺得大人只是考慮到總躲着也不是辦法,就像其他人一樣,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其他人的話不可能躲開秦梅這麼久,既然薛青現在的身份是個普通人,那就做普通人該做的事。
老僕道:“我去跟她說一聲?免得她誤會。”
陳盛默然一刻道:“不用去找她說了,她自己會知道。”
…….
…….
就知道靠誰都不靠譜,沒有收到提醒在國子監遇到秦梅,薛青立刻就猜到有問題了,她邁步上前,前邊站着的秦梅沒有讓路的意思。
少年黑袍罩身,斜襟露出白色的衣角,白麪如玉熒亮,身邊並沒有往日擁簇的西涼少年或者國子監的監生,只一人獨立。
“你的人不管你了。”他笑道,“這纔多久啊。”
薛青道:“也蠻久了。”
秦梅道:“我看着你們這樣東躲西藏挺好玩的,竟然這麼快就認輸了,看來他們不如我爹,這是怕了啊。”
薛青道:“秦少爺說得對。”
秦梅看着這神情始終無波看不出喜怒,只謙謙君子溫潤的少年,笑了笑,道:“薛青,靠爹還是靠自己,你隨便,我都奉陪。”
薛青苦笑道:“秦少爺,你說你找我玩幹什麼啊,比爹比什麼我都不如你啊。”
秦梅冷笑:“薛青,這裡沒外人,不用做這幅樣子,你認爲你不如我,這話說出來你信嗎?”
薛青苦笑道:“秦少爺,我這不是沒辦法嗎?我讓你當衆拉褲子,這種丟人現眼一輩子的仇沒法化解啊,我就只能躲了。”
秦梅漂亮的臉瞬時暴怒。
那件事自從發生後,就沒有人再提過,不管是長安府還是西涼的少年們,只見面冷笑眼神挑釁,大家心知肚明,大家又絕口不提,就像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驛站裡的事也沒有發生過。
直到現在,直到這個傢伙,文文靜靜聲音愁苦的說出來,他站在那裡,眼神平靜,嘴角微彎,哪裡有半點的愁苦和歉意,只有…..
嘲諷,譏笑,挑釁。
這些日子大家都認爲薛青在害怕,在躲避,那是因爲他們都是蠢蛋,他秦梅知道,這薛青根本就沒有半點害怕,躲避反而是宣戰。
這個裝腔作勢披着君子皮的小人,他裝作畏懼,來挑戰他秦梅的紈絝。
秦梅站在原地,漂亮的臉上滿是冷笑。
紈絝他何懼。
那少年在幾步外看着他,眉頭似乎有愁苦。
權盛他又何懼。
“薛青,我會將你脫光了掛在京城城門口。”
“脫光嗎?那可不行啊……冬天這麼冷。”
國子監冬日繁茂的花木叢無風搖晃起來,沒有了綠葉裝飾僵硬如箭的枯枝一瞬間竟然如同春夏時那般嫵媚。
地面傳來顫抖,幾個行走的監生有些愕然的停下腳,不知所措的看腳下的石板路,怎麼回事?
“那邊好像有人跑過去了。”
一個監生指着一旁說道。
幾人看去,見一個黑衫正晃過,不是一個,身後還有一個…..跑的好快啊,要不然爲什麼眼有些花?怎麼可能跑的那麼快?幾個監生下意識的閉上眼又再次睜開,那跑動的人影停下來……
一個學正負手從另一邊走過來,那跑在最前面人停下來,對着學正施禮。
“先生好。”薛青道。
那學正肅目點點頭,眼前一花又一個人站過來,少年面容如花,怪不得讓人眼花呢,但這如花少年卻沒有對他施禮,鼻頭微動眉角上揚,那個誰啊……學正再次嗯了聲,越過他們向前,然後聽得身後腳步響,再回頭那兩人已經一前一後離去。
走的好快,一步好像邁出去很遠,是跑吧?跑什麼?那薛青在前,與秦梅始終有一步之遙…..看起來像是其他監生那般嬉笑同行,但是,這二人的事學正也是知道的,眉頭皺起。
“國子監內不得打鬧啊。”他揚聲警告道,當然警告的是薛青,是警告也是愛惜,那少年出身貧寒知書達理,路上遇到了學官學正監生們都會主動的打招呼施禮…..這可是真正的讀書人,別被這紈絝子弟毀了前途,那就太可惜了。
那兩個年輕人一前一後的拐過一道花木叢消失了,兩個讀書人又能打鬧的如何,無非是言語口角來往拉拉扯扯而已,學正收回視線,繼續慢悠悠的向前,再轉過一條路頓時一怔,旋即惱怒。
“怎麼回事!誰幹的!”
眼前路旁的一片花木叢如同被大刀懶腰砍斷,凌亂的散落一地,他撿起一把斷枝,看着其上整齊的切口,嗯,這監生們可做不到。
“花匠!誰讓這時候修剪了?簡直是胡鬧!”
……
……
國子監的大門裡一個身影飛奔而出,在他身後另一個人緊跟不捨。
“我先回家了。”
伴着餘音嫋嫋兩個身影瞬時消失,門房撿起號牌才知道出去的是誰,搖頭收起來不再理會,外邊角落裡有人站出來,看着那兩人消失的方向,不用號牌他也知道是誰。
“那今日就結束了。”他嘀咕一句轉身離開,走大街穿小巷,來到距離國子監不遠的御街六部衙門聚集的地方,邁進了刑部。
“如往常一樣,薛青早早離開了國子監。”他將今日的事彙報。
陰暗的牢房裡,段山聚精會神的盯着手裡的一根人骨,聽到這裡頭也不擡道:“不一樣,這幾日薛青到國子監次數多且時間久。”
來人應聲是又道:“今日是跟秦梅一起走的。”
段山看過來:“走?”
來人忙又道:“跑,應該是被秦梅抓住了,所以他才跑了。”
國子監一羣學生糾紛的事他們盯了這麼久自然清楚的很。
段山放下手裡的人骨,道:“他,跑的有多快?”
……
……
京城的冬天總是有些霧氣濛濛,籠罩着這片彎彎曲曲的小巷子。
不是清晨要開始忙碌的時候,也不是暮色來臨歸家的時候,遠離繁華街道的小巷子安靜的就像一道道溝壑。
溝壑裡忽的跳出一個人,不待落地人又跳了起來,躍上了一間房頂,然後向霧氣中疾奔,身子沒有多餘的擺動,雙臂微微張開,在霧氣中穿行又在霧氣中消失,只一眨眼間人已經奔過了幾間房頂。
小巷子裡沒有半點聲息。
砰的一聲輕響,又一道人影落在地上,身形雙腿繃緊,亦是隻一頓便再次躍起,帶起的晨霧在四周飄蕩掩蓋了他的臉,就算是沒有晨霧也看不清……人已經在房頂上跑遠了,但很快他就停下來,一陣風吹過霧氣散開,露出他的身形,腳下踏着的一角房檐。
霧氣縈繞中他的臉依舊帶着光澤,只是一雙眼似乎無焦無距,他站在屋檐上,一動不動,不像一個人,而像是鎮獸,冰冷的注視四周。
他看不到那個少年人的身影了,他的臉上沒有憤怒,人忽的向下倒去,在空中又掠起,就像一隻鳥兒掠過……
院子裡有孩童擡頭看着這一幕,手裡舉着糖葫蘆張大嘴。
“娘,有隻怪鳥飛過去了。”他大聲喊道。
屋子裡傳來婦人的聲音:“有多怪啊。”
“像人!”孩童喊道。
屋子裡傳來婦人笑聲:“那豈不是鳥人?小孩子真是喜歡胡說八道…快去抱柴火來,你爹快回來了,我要做飯。”
巷子裡響起了腳步聲,在門口蹲着下棋的兩個男人看過來,見一個少年人走過來,二人對視一眼收回視線。
“你耍賴啊….”
“明明是你耍賴,這局我贏了…”
二人爭執着又專注着,視線盯着棋盤聽那少年踢踢噠噠的從身邊過去了。
“我回來了。”少年站在一間宅門前敲門揚聲。
內裡便有老僕的聲音答來了,咯吱一聲打開門。
“青子少爺今天回來的早。”
“唉,別提了…今天運氣不佳呀….”
隨着說話聲門又關上,巷子裡重新變的安靜,下棋的二人也停下爭執,再次看向那邊的門…..
“哎你們這棋下的太爛了….”
一個聲音忽的在後響起,二人嚇了一跳,擡頭纔看到不知什麼時候站過來一個貨郎,擔子已經放下,人倚在其上饒有興趣的看着他們的棋盤,又伸手探身….
“這裡應該這樣走….讓我來…”
兩個男人又氣又惱火,一把打開他的手:“滾滾滾….”
貨郎道:“一起下嘛….”
這些討人厭的貨郎,兩個男人再次擡手驅趕:“下什麼下,快滾快滾。”
貨郎這纔不情不願的擔起擔子:“你們下棋下的不行,不對….”絮絮叨叨着搖着撥浪鼓噔噔噔的沿着巷子走開了。
巷子裡再次恢復了安靜。
屋子裡薛青一腳跌坐在椅子上,伸手按着胸口大口的喘氣。
“先生,先生,我不行了,快給我救命的藥。”她說道。
齊嗖神情焦急。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他一疊聲的問道,“受傷了?”
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的四褐先生哦了聲,頭也不擡伸手在脖子裡搓啊搓,道:“好的,給你,張嘴。”
齊嗖愕然,薛青手撐着椅子坐直了,哼了聲。
“吃不吃?吃了再出去跑一次,保證讓你這次不到三圈就甩了他….”四褐先生道,搓啊搓,“嘖嘖嘖,看來你很有力氣啊,跑這麼久才甩掉人家嘖嘖嘖….有什麼臉回來討藥吃?”
……
……
(差了四百字沒寫夠四千,今日算是一更,週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