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紫金玫瑰園,依紫金山而建,背山面水,紫氣東來,風水極佳之地。能買得起紫金玫瑰園當中別墅的人,身價都起碼在九位數以上,否則就算買得起這動輒大幾千萬的房子,裝修維保費用也是個足以令普通百姓咋舌的大數目。不過現在中國向來不缺有錢人,八十一棟平均佔地超過一畝的獨棟才推出就已售罄,除了少數江寧本地的顯貴隱富外,大多數都入了外地人之手,不過其中佔地最大、所佔位置風水最佳的一處樓王別墅卻是入了龍正清龍爺之手。
“龍爺”這兩個字是這些年來江寧茶餘飯後的一個不朽話題,在江寧無論是當官還是做生意的,如果有人提起“龍爺”你卻一臉茫然,那麼你就永遠都別想輕而易舉地混進那個圈層。提起龍爺的人沾沾自喜,認識龍爺的人有恃無恐,熟悉龍爺的人卻是極少在外人面前提及那位江北黑白通吃的大人物。
已經是深秋接近入冬的時節,紫金玫瑰園最大的一處別苑裡依舊鳥語花香,蔥綠藤架下茶几靠椅一應俱全我,靠在古藤躺椅上的老人微閉養神,純金細鏈連着的金絲框老花眼鏡自然地擱在胸口,手中兩粒鐵膽時不時發出清脆悅耳的碰撞聲,另一隻手跟着收音機中古老的國粹節奏緩緩擡起落下。看到的人都會忍不住讚一句“好美的一幅綠園垂老養生圖”,只是很多人都不清楚,這個看上去如同老學究一般的老人正是他們在飯桌上津津樂道的龍爺龍正清。
聽到有人往壺中斟茶的聲音,他才緩緩睜眼:“天笑來了嗎?”
身後斟茶的是個容貌嬌媚的纖瘦黑衣女子,聽聞龍正清的聲音時手中動作微微一滯,隨後才道:“來了一會兒了,正陪着大少奶奶在客廳說話。”
龍正清輕輕一哼又閉上了眼睛,良久才緩緩來了句:“讓他過來吧。”
黑衣女子退回去後不久,一個身材挺拔模樣俊秀但眼神極陰厲的年輕人走進滿世界盎然綠意的後院,一改在外面囂張跋扈的姿態,面對着這看似風燭殘年的老人時,他只敢恭敬地站在躺椅旁:“龍爺。”
“天笑來了。”龍正清依舊沒有睜眼,只是閉眼緩緩道,“上次的事情辦砸了,你是來興師問罪的?”
“沒沒沒……”許天笑連忙道,“我哪敢跟幹爺爺您玩這一套,那件事是辦事兒的幾個人太不中用,怎麼能埋怨您呢?”一向眼高於頂的許大公子竟在龍正清面前將姿態放得極低,如果這會兒有江南一帶的朋友在,一準兒驚掉一地的眼球。
“也怪我太過輕敵了,這件事你也不用怪他們,他們當年也是道上一等一的好身手,四個人配合百來個警察也奈何不了,不過這回倒是真一腳踢在鐵桶上了。”
“還剩下一個活着的,還在姑蘇北郊的看守所裡押着呢,我讓人打聽了一下,據說是已經突審過好多次了。這回是葛福榮的女兒葛青親自負責的案子,看守所那邊卡得很死,輕易見不到人。”
“這回江寧事發,倒是便宜了不少人,這葛福榮估計也是其中之一了。”龍正清突然睜開眼睛,卻不似同齡老人那般目光渾濁呆滯,相反眼神中的威勢總顯出些咄咄逼人的味道。
“啊?幹爺爺,這回我家那位不能再往上挪一挪嗎?那葛福榮憑什麼?也就是個派出所民警出身,他都能動一動,我家老頭子就不能動了?”許天笑深知權力所能帶來的好處,所以一有機會,他還是想幫自己家老爺子爭取爭取,畢竟權力越大,可以尋租的空間便越大,沒理由這種便宜白白讓他人沾了去。
“你以爲我是省委書記還是組織部部長?”龍正清失笑,“我不過就是個行將就木的糟老頭子而己。”
許天笑連忙陪笑道:“幹爺爺,如果您都成糟老頭子了,那省級往上的那些一個個七老八十的,都得是老年癡呆加特等殘疾了,況且了,江南這塊地頭上誰不知道您老人家是出了名的地下組織部部長,您沒點頭就上任的官,有幾個位置坐得時間長的?”
龍正清哈哈大笑:“他們都說你這個天笑不學無術,我看你這拍馬屁的功夫可是青出藍而勝出藍啊。”說完,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今昔不同往日了,節市長倒臺倒是我始料不及的,京城那邊也沒及時傳來消息,看來這次中央‘打老虎’的動作還是下了很大決心的。節築偉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太過於張揚,我早就跟他說過,有些事情要見好就收,他在江都時已經將整個城翻了個底兒朝天,跟着他從花城去江都的商人個個兒賺得盆滿鉢滿。他調來江寧時我就跟他說了,江寧不比江都,省城裡頭關係網錯綜複雜,又要省裡那些頭頭腦腦的眼皮子底下,動作要張馳有度,他偏不肯聽,看看,這回出事了吧。”
喝了口溫水,他又接着道:“他出事不要急,關鍵是看他能不能挺住,如果挺不住在裡頭亂咬人,情況就會複雜得多。你家那位跟他瓜葛也不淺吧,這回還是稍安勿躁,看看風向再說。升官是好事,但是如果升上去卻連根基都丟了,那也是得不償失的。”
許天笑聽到龍正清說“你家那位跟他瓜葛也不淺”的時候,眼皮就在狂跳。節築偉在姑蘇任職時,那時還是區裡頭一個小小區政府秘書長的許明就已經爬上了節築偉的這條大船,雖然後來節調去江都任一把手後許明自己也羽翼漸滿,之後的聯繫逐漸減少,這次雖然不至於受了節翻船的影響,但是如果在這個節骨眼上被有心人抓到把柄,到時候的確是龍正清口中“得不償失”的局面了。
“幹爺爺,您這一說我就明白了,回頭我回去勸勸老爺子,這回還是低調點好。現在不是講究悶聲發大財嘛!”許天笑呵呵笑着,在龍正清面前,他倒是收斂了他的大少脾氣。“對了,還有件事,那個李雲道調來省裡了。”
“哦?有這種事?”龍正清微微皺了皺眉。他的眉毛很特別,左眉中間有一道舊疤痕,呈斷眉狀,曾有相士爲他批命,說他早年顛沛流離,正是因爲這道斷眉的煞氣壓住了他要身命格中的地煞,將來定能飛黃騰達。年輕時沒在意那相士的話,現在回過頭來想想,便覺得那相士說的話越來越有道理,可惜是路上偶遇的江湖相士,不然以如今龍正清的脾氣,是定要將那相士請回來好生供養着的。
“我也是來江寧前剛剛纔聽說這個消息。”許天笑想了想道,“聽說好像是跟着韓國濤一起調進省廳了,從姑蘇調進省廳,韓國濤現在就是個光桿司令,把那個李雲道調過去倒是不知道安的什麼心。”
龍正清皺了皺眉:“韓國濤這個人不簡單,你千萬不要小視了他。前兩週我在一次飯桌上碰到過這位韓廳長,是個很會來事的人,但骨子是不是個好搞的人,這個時節省裡把他招上來,可能不光光是平調或鍍金這麼簡單。還有你說的那個年輕人,那是個狠角色,這件事你應該早點兒告訴我,我好讓人盯着。”
許天笑連忙道:“我也是才聽說,不過幹爺爺,真要對這小子這麼上心嗎?”
“此子不除,必有大患。”龍正清皺眉道,“你要記住,我們現在做的事情,真要暴了光,哪樣不是分分鐘就會掉腦袋的勾當。我年紀大了倒無所謂,你和嘯坤都還年輕,出了事難道真跑出國去一輩子躲躲藏藏?”
“幹爺爺教訓得是。可是,上次四個猛人都沒能搞定那狗日的東西……”許天笑遲疑了一下。
龍正清冷笑:“都來到江寧這一畝三分田上,是條龍也得給我像蚯蚓一樣蜷着,嘯坤下午好像有事,晚上會回來吃飯,你們兄弟倆也好久未見了,留下來吃飯,跟嘯坤好好聊聊。你先去吧,讓關芷自己進來。”
許天笑恭敬離開,不一會兒,剛剛那位模樣嬌媚的黑衣女子出現在茶几後方。
“龍爺,您找我?”
“上次派的四個廢物死了三個,還有一個在看守所裡,這件事你怎麼看?”
女子面色清冷,只毫不猶豫地吐出一個字:“殺。”
“在看守所裡還是有些麻煩的,你小心點行事,對了,上次露過面的泰國人妖就不要再派他去了,實在不行,你自己辛苦跑一趟。這是一件事,還有件事,我剛剛聽天笑說,李雲道調來省廳了,還需不需要徹底解決了他?”
被龍正清稱爲關芷的黑衣女子道:“爲免留後患,還是除去比較保險。”
龍正清笑了笑:“我到底還是年紀大了,不比年輕時心狠了。這兩件事,你都去操作吧。”
關芷點頭離開。
轉間眼兩條生命就在言語間被斬落馬下,這個被江北黑白兩道視爲傳奇人物的老人才再次躺下,跟着收音機裡的京劇節奏緩緩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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