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駕剛在家門口兒停下,馬兒的蹄腳都還沒站穩,這車座兒還未穩當的時候,少爺一身青雲袍就跳了下來,顧不得父親還身後,徑直就跑回了院子去。
先生穩穩地扶着小廝伸出的手,下了車倒不着急進去,站在原地看着大林的身影飄風地進了門去。
心頭忽地生出些感慨來。
孩子是他從小看大的,看着他從牙牙學語到成家立業,不說比起旁人有多好,但總歸能撐得起事兒來;等自個兒百年之後,也算後繼有人了吧。
雖然從不當着孩子的面兒誇兩句,但先生心裡頭對兒子總是驕傲的,見他在外頭辦教壇,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的自豪。
但有了陶陽,這一切就不同了。
只要事關陶陽,這傻孩子就沒了理性,也沒有冷靜,失去了所有的判斷和理智。就像回到了小時候,只有任性和無知又惹人心疼的委屈。
後來先生想了想,或許孩子一直沒長大,一直是那個重情且稚氣的少年;他一直的冷靜和懂事不是因爲長大,只是因爲阿陶而已。因爲阿陶希望他是個懂事的少爺,能夠認真且努力,早早地修煉自己能夠接管德雲書院,成爲下一位名揚天下的大先生。
先生舒了口氣,呢喃着:“幸好。”
幸好沒有阻攔你,幸好沒有阻攔你們。
如果當時堅持着,把兩個孩子強行分開了,會如何…真是想想就讓人後怕啊。
所謂當局者迷,說的就是這樣的情形吧;在感情裡頭,哪有什麼冷靜。
少爺或許是知道的,只是遇到了陶陽,就都忘了。
一路穿風踏雪小跑回了院子,一把推開了房門就往裡屋兒走,額頭上覆着一層細細的薄汗。
穿過屏風走進內室,陶陽正扎着腰帶,身旁的小几上有一木盤,上頭放着些藥罐瓶兒和剛換下來的血紗布。
門悶聲一響時就嚇了一跳,原本正要穿好衣裳出去看看的,一見這大少爺進門來,陶陽一愣,笑道:“怎麼了?”
這纔剛出門也沒多久啊。
沒等多說一句話,少爺紅着眼像是氣極了的樣子,三兩步就上前來,一擡手就把陶陽給扛了起來往牀榻被褥上一橫。
“怎麼了這是!”
“大林!”
“你這是怎麼了!”
無論陶陽如何冷聲佯裝生氣,還是語氣慌亂,都止不住少爺得動作。眼看他咬緊了牙一把扯掉了剛繫好的腰帶,緊接着又扯開了陶陽的外衣,拉開了衣結。
直到衣領被扯開來,露出了胸膛。
陶陽冷靜下來,皺着眉看着少爺;他知道,他的少爺不會傷害他,但是他看不懂少爺這隱忍怒氣又帶着委屈的模樣兒是怎麼了。
少爺原本粗重急切的動作停下了,變得輕柔起來,輕柔得甚至有些顫抖,一點一點兒地挑開了陶陽胸口的紗布。
解開紗布結,一圈一圈地,一層一層的,沒解開一層他就顫抖一次,就像在剝自己的心似得。
心疼,氣惱,最多的還是恐懼。
紗布掀開來,白皙的胸膛處有細微的一圈兒青紫,青紫之中就是太師府中的三頭箭刺,正中的傷口血肉模糊,雖然敷着藥但仍有些細密的血珠滲出。
鮮紅。
是紅色。
少爺嗓子一哽,一聲嗚咽後眼淚就沒出息地往下掉兒,直打在陶陽傷口上。
陶陽心疼了。
或許是因爲傷口還未癒合吧,遇上了這眼淚,疼得他心裡酸酸的。
陶陽伸出手來,覆在少爺的後腦勺上,輕輕抱住了他。
“沒事了,太醫看過了。”
不嚴重,很快就能好了。
“你不告訴我!”
從前離京你不告訴我。
後來回京也不告訴我。
再來去天津也不告訴我。
如今中了毒箭險些喪命也不告訴我!
“陶陽!”少爺窩在他的頸窩裡悶聲吼着,歇斯底里:“你有心嗎!你的心裡有我嗎!有嗎!”
“都是你都是你!”陶陽被這一聲質問給委屈的心慌意亂,一下一下地拍着他後背哄着:“我不是有意的,是不想你擔心啊!沒事了,沒事了,真的沒事了!”
“騙子!”少爺哭得像個孩子。
聽不進半句道理。
“我錯了我錯了。”陶陽心疼得不行,一聲聲哄着:“在不會這樣了,以後不管什麼事兒都告訴你。”
少爺哽咽着,悶了好久才平復下了呼吸,半擡起頭把額頭抵在了陶陽眉心上,濃聲問:“那你要是騙了怎麼辦!”
“我…”陶陽一時語塞,想了想,正色道:“那就天降響雷,嘎嘣兒劈死我。”
“不要。”少爺道。
陶陽上揚得嘴角還沒扯開,緊接着又皺了眉頭來。
“你要又騙人,那我就不得好死。”
“閉嘴!”陶陽一下捂住了少爺嘴,罵道:“瞎說什麼呢你!”
你是少爺,是德雲書院未來得掌門人,肩負重任的人!
這些話是能隨意說的嗎!
“就要!”少爺提高了嗓子,又惱了起來:“就要就要!我就要!”
“好好好…”眼看着又要哭鬧起來了,陶陽心一軟就只能哄着了:“聽你的聽你的,再也不騙你。”
我一定陪着你名揚天下,壽終正寢。
“臭桃子…”少爺委屈着,嗚嗚咽咽地嘟囔罵着,半點兒不饒人。
“好好好…”陶陽也是急傻了,一昧寵着他:“我是臭桃子,我是臭桃子。”
都說姑娘的心思像海底針,捉摸不透;陶陽倒覺得,師父這兒子啊,八成就是照着姑娘養起來的。
看,這一下又去噗嗤笑出了聲兒。
陶陽無奈地搖了搖頭,笑道:“您這到底是哭還是笑呢啊?”
“你纔不臭!”少爺抹了把眼淚,嘟着嘴一副倔強的樣子,道:“你最好了。”
我的阿陶啊,全天下最好的。
我最喜歡阿陶了。
“嘴貧!”陶陽有些不好意思,被這大少爺突如其來的蜜糖給膩得不行,推搡了一下,道:“起來!看給我造的…”
“我不!我就膩着。”
少爺這臭脾氣,說不起來就不起來,就窩在陶陽頸窩裡嘟囔着,避開了傷口,半壓着他肩側。
“聽話!”陶陽扶額苦笑,實在是拿他沒辦法了這是。道:“咱們一塊兒去找辮兒哥,得和人道謝呢。”
“有什麼可謝的!”這一說就來氣,一提就急眼了,少爺擡起頭惡狠狠的罵着:“那個壞心肝兒的!瞞着消息不讓我知道,暗示說你和孟哥兒遇害了,白瞎我那麼多眼淚!謝什麼謝!”
“我好好地回來了。”雖然是少年氣話,但陶陽聽着卻覺得心口柔柔的。撥了撥少爺額角兒因爲方纔的動作而垂下的髮絲,解釋道:“這一回雖然是小事,但還是多虧了辮兒哥,我這箭傷纔算好了。”
“原本太醫院的藥引沒有了,去外城調用也需要時日,辮兒派人去找這纔在京西的一戶人家找到了。”
“京西?”少爺聽着陶陽的話,蹙眉想了想,像是回憶着什麼,問道:“宋老三家?”
“是啊。”陶陽點了點頭,笑道:“甭管誰家的,咱都得去謝他。”
“哈哈哈~”少爺忽地笑了起來,眉眼裡的笑意帶着小壞,道:“是該去謝。”
“想什麼呢你!”陶陽掐了他一下,笑罵着:“見天兒沒個正形!”
“送藥過來的,是不是宋家的小姐,宋蓮?”少爺含笑。
陶陽想了想,好像是,但人家得閨名他確實不知。支起腦袋,眯着眼意味深長地反問了一句:“您這…姑娘認識的不少啊?”
“沒有沒有!”眼看陶陽誤會了,少爺趕忙擺手,道:“你別多想啊!”
“這姑娘叫大蓮,一直沒嫁人就是惦記咱老舅呢!哈哈也不知道咱們那個小眼巴查的舅媽知道了,會怎麼樣…”
正說着,少爺一邊兒壞笑一邊兒想着,真好奇楊九知道這事兒是個什麼反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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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叫大蓮,俊俏好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