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界內,冰封萬里,灰雲蔽空,一道遁光自烏濛濛的厚霧之中飛出,來至一積雪盈尺的山崖之前。
遁光一落地,就如泡影般破散,焦緣亮自裡走了出來,嘴裡嘀咕了一句什麼,一揮手,罡風過處,整個山頭的白雪頓被掃去,露出一個一人高下的石門來。
他伸手一推,走了進去,再一揮袖,將門合上,把風雪隔絕在外,隨後自袖中取了一壺還陽酒,放至嘴邊,小口吞嚥,稍過片刻,身上便泛起一股暖意。
外間每六個時辰就會颳起九幽寒風,修爲稍弱一點,就會僵死在地,縱然他是元嬰修士,可時間久了,也感一絲冷意入骨,而喝了這酒,既能去寒,又能解憂。
只是這酒極少,還是入到小界之前守門道人所贈,此後每年只可討得一罈,他也不捨得多喝,只幾口之後,就收了酒壺,取絹帕擦拭了下嘴角,待收拾乾淨,又往洞府深處走去。
行走不遠,就出了這條甬道,頭頂一敞,此刻他卻是立身在一處崖壁洞窟之內,往前幾步,卻是一條深澗,一條滕索棧橋搭到對面百步遠的峰崖之上。
他並不急着過去,而是自袖囊中抓了一把赤色玉果出來,大約有數十粒,往外一拋,下方水澗之中,嘩啦一聲,玉浪飛劍,自【長^風】.【cf】【wx】.裡躍出一條晶瑩如雪的寒虯,上來一吸,就盡數吞入腹中,隨後對他擺尾三次,就又落回水中。身後只濺出一蓬冰霧。
焦緣亮這纔敢過去,他衣袖一抖,乘風而起,須臾到了棧橋另一端,同樣尋得一處洞門,快步走了進去,卻是到了一洞廳之內。
此間由下而上,足有百丈之高,甚是敞大,正中有數個可容千人的石臺疊壘而起。周圍碎裂亂石恰成步梯。沿途兩側皆長明火燭,而每上數十階,石壁之上必有一處深龕,不是坐着一具枯骨。就是擺放着一根根玉簡。
他足下一點。飄身飛空。到了石臺至高處,一名身着素袍的少年道人端坐石臺,身上一塵不染。此刻正拿這一根玉簡細觀。
焦緣亮走了過去,不解道:“這些玉簡多是一些化丹修士所臨死時所寫,師兄你這般修爲,看了又有何用?”
呂鈞陽身子坐正,平視過來,道:“生死之間,方有大悟,這卻是尋常道書中尋不來的,師弟有暇,不妨看看,或有收穫。”
焦緣亮與他目光一觸,那一剎那間,似是一道極亮明光閃過,不覺一驚,待再看時,卻還如往常一般,彷彿方纔只是自己錯覺,暗暗道:“看來師兄功行又有精進了,莫非琢磨這些殘簡,果真有用不成?”
他隨意拿起一根過來,只才觀幾眼,就心生鄙夷之意,這些縱然是臨死之前感悟,但在在他看來,仍嫌太過粗淺,根本不值一哂,搖了搖頭,又將之丟到了一邊,自顧自去了一旁坐下,閉目持定。
很快十餘天過去,他睜開眼,見呂鈞陽仍在那處,姿勢未變,好似時間只過了一瞬。
他仰躺而下,拿出酒來咕咕喝了幾口,見快要見底,忙又合上,卻覺不夠解饞,不由嘆了一口氣,平日只能一人獨飲,他本不好酒,可憋在這裡久了,自覺都快了酒鬼了。
擡頭了看了看上方一根大香,等其燃完之後,就又要出去巡值了,頓感胸中一陣氣悶,抱怨道:“這裡除了我師兄弟二人,這些年也不見有人來,外面還有那條寒虯,就是三重境修士來此,怕也討不了好,也不知有甚好看守的。”
呂鈞陽處之泰然,道:“何處不是修道,掌門對我二人已很是照拂了,此間不會有外人相擾,倒可安心修行。”
焦緣亮嘿了一聲,隨口問道:“師兄可知那界中深處被囚之人是誰?”
呂鈞陽回道:“恩師曾經提過一句,與恩師乃是同輩中人。”
焦緣亮頓時來了勁頭,翻身坐起,道:“不知是何名諱?”
呂鈞陽看了過來,道:“師弟不必再問了。有這功夫,不如用心修持。”
焦緣亮頓覺無趣,又喝了一口酒,暗道:“也不知我那幾個徒兒怎樣了,前次來此那位周真人,倒說願意幫襯,可畢竟只是點頭之交,不定只是客氣之語。”
他正想着,卻神情一動,轉目一瞧,見一道流瀑衝下,撞在石臺下方一面石鼓之上,頓時傳出空空震鳴,他雙目睜大,道:“外間有訪客登門!”
他霍然起身道:“也不知誰人來此,師兄且在此處吧,小弟出去看看便可。”
呂鈞陽道:“師弟小心。”
焦緣亮笑道:“師兄不是說了,這處無有外敵,若來者真是不懷好意,我卻求之不得,正好鬥上一場,舒展一下筋骨。”
他飛身出去,不多時到了門前,把石一啓,卻見一個長身玉立的年輕道人在門前,上下一打量,不禁詫異道:“周真人?”
周宣笑着稽首道:“焦道兄有禮。”
焦緣亮忙還了一禮,招呼道:“外面有九幽寒風,周道兄還請進來敘話。”
對方乃是齊雲天門下,若按輩分來述,他可比對方足足高出兩輩,不過他自會不會把這當真,只以平輩之禮相待。
周宣也不客氣,道一聲叨擾,也就隨他入內。
回至那洞廳之內,周宣見了呂鈞陽,上來主動一揖,道:“呂真人。”
呂鈞陽神情淡然,只是對他點了點頭。
焦緣亮笑道:“我這位師兄,一意求道,除了修行,其他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周道兄勿怪。”
周宣忙道:“哪裡哪裡。”
焦緣亮請坐下後,拿出酒具。倒了兩杯酒,道:“我這處我無甚好物招待,唯有以酒待客了。”
周宣笑道:“我知此處清苦,今日特意帶了美味前來。”
他一晃袖,裡間頓有一道清泉冒出,泊泊流淌,其好如裁剪過過一般,寬只在三尺之間,半點也不曾溢出,在石上之內轉了幾道彎後。就見一道道珍羞美味被荷葉託着漂了出來。自裡在溪流之中盤旋不定,霎時滿室皆是撲鼻香氣。
焦緣亮這時聞得一聲水花響,有數條鯉魚躍出,頂着一盤佳餚到了面前。不覺笑道:“有趣。”
他正要舉筷。周宣伸手一攔。笑道:“慢來,卻無需道友親自動手。”
他又取出一副畫卷,雙手展開。輕輕一抖,畫中無數美貌女子,俱是走了下來,鶯聲笑語,暗香浮動,爭相上來,爲二人端酒遞茶,揉肩捶腿,更有到外間輕歌曼舞,吹簫撫琴的。
焦緣亮一聲大笑,舉杯遙敬道:“周道兄,焦某承你之情了,我師兄弟二人在山門無有相熟之人,在此看守小界,等若囚徒,還要多謝你前來探望。”
周宣舉杯起來,喝了一口,笑道:“焦道兄客氣。”
待放了下來,他好似記起什麼事來,一拍額頭,道:“險些忘了。前番受焦道兄所託,周某親去了一回中柱洲,已是尋得道兄幾位弟子,一切無恙,正在周某島上修行。”
焦緣亮聽了,不禁大喜,他往日在晏長生門下修道時,也是得罪了不少中柱修士,如今他這做師父的不在,留下幾個弟子,卻也怕遭人報復,但是入得溟滄派後,得知這裡亦有仇家,卻是連飛書也不敢發了回去,而今知曉一切安然,卻是去了一件心頭大事,面色一正,拱手道:“多謝周道友了,請受我一禮。”
周宣忙上前將他托住,道:“我與道兄一見投緣,視之爲友,又何必如此客套,沒得不自在。”
焦緣亮大聲一笑,道:“說得極是,來,喝酒。”
兩人暢飲一夜,盡興過後,周宣收了畫卷回來,沉聲道:“周某今日來此之前,聞得一事,望二位早做準備。”
焦緣亮見他說得鄭重,心下一驚,坐直了身軀,道:“不知出了何事?”
呂鈞陽神色不變,只是擡目朝他看來。
周宣道:“兩位當知,那魔穴出世就在數年中了。”
焦緣亮道:“早在中柱洲時便有聽聞,此又與我等有何關係?”
周宣道:“而今十大弟子首座,乃是陳楓,此人是陳氏弟子,昨日其上得浮游天宮,奏請掌門,要請兩位前去助戰,聽聞掌門已是許了。”
焦緣亮先是一怔,隨後卻是一立起身,振奮道:“有這等事?這麼說我師兄弟二人可以出去了?”
他憋在這裡足有十年,雖小寒界中也是界域廣大,但到處被寒風白雪所覆蓋,苦寒異常,對他來說等若囚禁一般,若能出去,便是與魔宗弟子相鬥,也是甘願。
周宣搖頭嘆道:“焦道兄切不可大意,聽聞此次之所以要兩位出馬,卻是爲了對付冥泉宗一位三重境修士,此舉乃是包藏禍心。”
呂鈞陽這時放下手中竹簡,道:“冥泉宗此輩人物,我見識過幾人,不知來者是誰?”
周宣道:“此人喚名樂蓉娘,真人可曾有聞?”
呂鈞陽點了點頭,不再多問,仍是捧起手中竹簡細看。
周宣看了看二人,道:“兩位還是小心爲好,周某出來已有一晚,府中還有俗務,這便告辭了。”
焦緣亮道:“我送送道友。”
周宣連忙客氣幾句,他一路自小寒界中出來後,心下暗道:“那呂真人確實不凡,只盼今日賣得情面,來日能有用處。”
他用這麼大心力,就是看好呂鈞陽未來能成就洞天,現在賣個好,未來自己門下弟子爭十大弟子之位時,許也能得其相助。
回頭再看一眼,他喝了一聲,就縱起一道靈光,躊躇滿志往洞府回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