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衍本真一覺,這具分身入洲之後所歷種種,已是瞬息瞭然於胸。
他心意一引,伏魔簡霍然震動,那籍由數頭天妖軀殼化來的磅礴精氣,便以決堤之勢,往身軀之內灌入進來。
參神契一轉境、兩轉境,三轉境……
他法力節節拔高,不過數個呼吸,已是臻至四轉境界大圓滿中!
到得這一步,魔簡似乎猶想推動這門功法往下行去,然則卻被他本識阻住,再生生壓了下去。
眼下真身未入洞天,尚還不是再往上行的時候。
只是他法力一聚,立時宣氣行天,呼吸動地,在場不論妖魔凡人,皆感足下不穩,紛紛跌倒。
頃刻間,場中只他一人站立。
他環目一掃,伸手一抓,頓將一頭鳥妖攝入手中。
東萊洲中無有靈機,世人不能修法,而此輩卻能得以化身成妖,豈非怪事?
當下功聚雙目,凝神看去,霎時由表及裡,將之看了個通透。
這妖物之所以能得到得此步,全是因軀殼之中,寄有一絲極是微弱的古怪精氣。
此氣能催發氣血真元,並借靈機供其驅用,在此間可力壓凡物。
但對此妖而言,這卻非福是禍。
因此氣壓榨精血之故,待一年半載之後,這妖物必是暴亡,屆時便會取盡其一身精元,返歸那種氣之人。
先以妖物殺人,吞吸精氣。再奪之爲己用,這等手段,卻令他想起那囚禁在此的虺龍。
此妖在不似其餘被鎮壓的大妖,沒有那等揚風弄火的本事,鬥法之能亦不強橫。但卻有一樁天授神通,哪怕軀殼被挫骨揚灰,只要尚有一縷本元精氣存於世間,便可造妖生亂,待吸納足夠精氣之後,又可漸漸得復。
張衍細想下來。東萊洲變亂是在百數年前。西三洲妖魔脫困,也多是在這一二百年之中,這時間卻是對得上。
他冷笑一聲,隨手將那鳥妖擲斃在地。看着坡下羣妖。輕輕一吸氣。眉眼間微微閃過一絲赤紫,而後吐氣開聲,驟然一聲清叱!
轟!
這一喝之音。好似晴空霹靂,煌煌赫赫,霎時一股風浪平空生出,如洪濤烈火,自坡上衝下。
下方不知其數的妖魔,仿若被滾石碾過,一個個七竅噴血,筋骨碎裂,半空鳥妖更是折翅斷翼,如雨紛墜!
待風聲去盡,天上地下,此間所有妖類,已是在他一聲喝中,盡數斃命坡下。
一時天地俱寂。
張衍把首一擡,緩緩望向天中。
東萊洲雖不觸地根,但有山水地脈,又在現世與小界之中,亦當有靈機蘊發而出,而他偏偏半絲也感應不到,這其中必有因由。
他把神展意舒,循機感應而去,許久之後,終是覺察到了那異樣所在。
此地靈機非是不存,而是被人橫加截奪。
那一切源流,竟是應在了那洲外禁陣之上。
此陣運轉萬數載,又籠罩一洲之地,也需附靈而存,而如此一來,卻需與洲中衆生搶奪靈機。
恰恰此陣秉行無情之道,只奪不予,從不顧惜除己身之外任何一物。
縱是舉洲靈機斷絕,生靈遭難,也與其無干。
張衍自是知曉,東萊洲原也有修道人,想是與之爭搶不敵,這才只得離去。
他回首過來,環顧四下,不想這數萬之衆,竟是此洲僅存之人。
此洲雖有妖魔作亂,但人爲萬物靈長,亦有高門取妖魔骨血,化爲己用,要是能傳了下來,亦有機會渡過此難。
然則此法把持在少部人中,未能惠及衆生,是以到了臨了,仍是難解其局。
想到此地,不禁嘆道:“此劫非你等之過,但若世人皆得保身之道,又豈容妖魔肆虐?”
這時忽然一人跪下,以頭搶地,道:“求道長傳法!”
他身後幾人也是醒悟過來,紛紛跪下,同呼道:“求道長傳法!”
如受感染一般,坡上數萬人都是風吹麥浪一般拜倒下來,喊出求法之聲,初時還是凌亂之聲,可過不多久,卻是聲齊動天。
張衍聽得這聲響之中蘊有不甘,憤怒,掙扎,悲苦等等情緒,也是微微動容。
他目投天際,回想此前遊歷三洲之地所歷種種,有所同有所不同,但在世之人,無不蒙遭靈機黯弱之苦。
西陷洲,可謂靈微。
西沉洲,可謂靈弱。
西絕洲,可謂靈斷。
至於東萊洲,可謂靈盡。
若造得一法,不重靈機,不借他助,只調理呼吸,化煉自身精氣,便可入道,又當如何?
這一念升起,他心頭驀地一震。
“我入道之時,因睹修行之道玄門世家所把持,曾作言,若有朝一日修道有成,必要設法改換這等局面,而入道至今,此心不改,意氣猶存。當造得一法,爲有心攀道之人在這天地間再開一門,繼往開來,衍傳萬古。”
“故而我之道,非我一人之道,乃是萬人之道,是萬萬人之道,是天下有情衆生之道!”
一念及此,他迎着一雙雙期盼目光,慨然開口道:
“天不予你等,我予你等!”
“天不授你等,我授你等!”
”天不助你等,我助你等!”
說話之間,聲清穿雲,震動天地!
轟隆隆,他仰首觀去,天中雷雲四聚,少頃,就有滂湃雨水降下。
這一刻,他卻是發本心之悟,觸動天機,於剎那之間,明瞭自家所求之道爲何。
一股玄妙之感,也不知從何而來。往心海之中映入進來。
值此之時,頓覺身後彷彿無數波瀾推動,催促他快些前行,似乎只要踏出這一步,就可成就那洞天之境。
然而在這緊要關頭,他卻排開外擾,不爲所動。
縱然此路已開,但有心無行,花開無果,仍不圓滿。此刻一步跨去。也必是半途而崩,今後再也難登其門。
需得善始善終,將這一法門推演而出,方能和心應道。成就正法。
而在此之前。尚還有一事要做。
他往坡下瞧去。見羣妖屍首之中,有一團氣旋飄飄而上,直奔長空。再往一地飛去,便留下一句,言:“妖魔未盡,需去斬除,你等且待我回轉。”
言罷,他拔身而起,化光一道,循氣追去。
飛縱有一日夜後,見得那氣絲絲縷縷,自四方而來,漸漸匯成一股,再往地下一枯井之中鑽入。
他看有片刻,便把身軀一沉,亦是往那處下去。
下行有百數丈,便堪堪到得坑地,前方有一高起丈許的暗洞,通往更深之處。
他沿路前行,見洞壁滑而無棱,彎彎曲曲,好似蛇穴,左右並不侷促,行有數裡,卻步入一豁大石窟之中。
此地立有一面橫長百丈大小的照璧,明亮如鏡,其內卻一條無角小龍遊動。
其不過三尺來長,渾身瑩白溫潤,宛如美玉雕成,此刻正吞吸那飄入進來的精氣,隨其一吞一吐,可見軀體有一滴血珠沿首尾來回滾動,每轉一圈,身軀便稍稍漲大一分。
它似也是察覺到張衍到來,止住動作,把一對紅如赤玉的龍目瞪來,開口問道:“何人到此?”
張衍揚聲道:“溟滄張衍,奉太冥祖師之命,特來收汝。”
那虺龍恍然,道:“我道精氣如何還差了這許多,原來是你壞我大事!”
說着他搖首一嘆,道:“可惜,可惜,你若再晚來一年半載,我這身軀便可飛騰出外,到時你一門上下,休想再能尋得到我。”
張衍淡聲道:“你便是出得此洲,若仍行荼毒生靈之舉,便是貧道不收你,亦有他人前來降你。”
虺龍哈哈一笑,道:“汰弱存強,此乃天道,天下生靈,便當爲我輩口中之食,偏你輩多事,非視之爲罪過。”
張衍哂道:“照你所言,如今我強你弱,我來滅你,也是秉天道而行了?如此你當乖乖受死纔是。”
虺龍不禁一噎,他哼了一聲,道:“世間有一語,謂之‘成王敗寇’,今朝算是你勝了,我也不來與你爭辯,不過此非了局,你我來日再會過吧。”
隧他說到此處,原先洪盛氣息竟是逐次衰弱下來。
張衍眼中,可以看見其周遭靈機飛快離體而去,而那一段身軀更是變得黯淡無光,好似原本美玉正在慢慢化作爲一塊頑石。
他知曉此是這頭妖物明白鬥不過他,是以主動散去自身精氣。
不過其口中言來日再會,這並非胡言。
方纔進來時已是看過,此妖本元精氣不在此處,今朝尚不能取它性命,恐這一番糾葛,仍會拖得數百上千載。
他轉念下來,當年太冥祖師若有心,想不難尋得這虺龍元真,留其不殺,因是刻意留予後輩處置。畢竟鎮滅五妖,也是一條成就中法之道,得來太過輕易便難證此法。
但他不行此道,不可能時時看在此地,最好做法,便是如他先前所想,傳得一法,令世人振作奮起,繼而誅滅此僚。
這時他見那身軀之中仍有一縷精血殘存,心下一動,伸手將之攝來。
此血是那虺龍所凝聚,也算得上是天妖精血,但此刻已是散了靈華,自然無有了種種妙用。
但他卻是想到,那蒼龍遺蛻如今不知所蹤,若被當世大妖得去,恐生禍患。而這虺龍卻是那蒼龍之子,得此心血一滴,說不定可設法找到其所在。
他取出一隻玉瓶,將此血收入其中放好,便把袖一抖,霎時腳下生風,冉冉飛昇,遙去天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