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河中游處,秋涵月雙手置膝,趺坐於一處法壇上。
碧羽軒山門前河道縱橫,加之與昭幽天池關係匪淺,是以掌門言語情命門下弟子一氣起了五座法壇。
不過法壇雖起,卻還需佈置陣旗,派遣弟子鎮守,如此人手就顯得有些捉襟見肘,而她在門內也是無事,故而主動請纓,來此看護有一處法壇。
這時水聲一響,忽有一頭妖鯉躍了出來,將一封符信吐在岸邊,鰭對上,如人一般,拜了一拜,便就鑽回了水下。
秋涵月探手取了符信過來,看了一眼,玉容露出訝色,“咦,下游兩處法壇被人打破了?”
她搖搖頭,語聲帶有一些埋怨道:“如此緊急之事,怎麼還用妖鯉傳書,該用飛書纔是啊。”
法壇佈下之後,約定每過半個時辰,便需往來傳遞一次,以防有變。
可如此一來,每日傳書至少有二十餘次。
大派修士所用傳信飛書乃是由數十煉外藥煉成,用上一回,靈機便失,故而若純以飛書傳遞,除了玄門大派,哪一家小宗門都承受不起。
而用妖鯉傳符,卻是惠而不費。
只要在大江大河之邊唸咒,投下書信,其自會以極快速度接替傳遞,除稍稍慢于飛書這一項短處外,便無有什麼缺陷了,甚至有時還更爲隱秘。
可在緊急之時,若還不知變通,這卻耽誤事情了。
秋涵月猜測。那打破法壇之人,如是不曾退走,那麼此刻距離自己這處應是不遠了。
她素手一抹,拔起一根陣旗,輕輕一晃,霎時將法壇禁制撥動,蕩起層層靈光,再以手指輕點,在幾隱秘之處埋下了幾件法器。
做完這一切後,她便把心思放定。
對方能在短短時間內接連攻破兩座法壇。絕然不能等閒視之。此處能守則受守,萬一自己不敵,也好籍此掩護,好方便抽身退走。
大約過有兩刻。就見下游方向來了一駕墨色飛舟。其速不疾不徐。舟上站有二人,左邊一名,乃是頭戴緇撮。寬衣大袖的年輕修士,笑容溫雅和煦。
而右手所站之人,身量稍矮,卻很是壯實,容貌粗獷,兩眼瞪得極大,一把濃密鬍鬚隨意撒在胸前,任憑勁風吹拂。
秋涵月見了二人,卻是微微鬆了一口氣,若是有元嬰修士到此,那可就萬般棘手了,好在對方皆是化丹修爲,自忖還可以應付。
心下暗忖道:“這二人既不是靠自身法力打破法壇的,那麼必就是仰仗法寶了。
念及此處,她卻是比方纔從容許多,若是隻比法寶,她自覺不懼同輩修士。
這駕飛舟到來之後,在法壇上空轉了幾圈,那名壯實修士朝下張望了幾眼,道:“這處看守得力,怕不似前面那般好下手了。”
前面兩座法壇主持陣法之人皆是有些稚嫩,應對時也是手忙腳亂,加之他們手持至寶,因而輕易便就破開了,而這處修士看去卻是經驗老道,非是好欺之人。
韓濟看着下方,道:“往上游去就好了,碧羽軒有五座法壇,漏了一處也不打緊,若是頓足在此,反給後面之人準備時機。”
壯實修士哈哈大笑,道:“韓師弟你說笑了,憑你從溫真人處借來的法寶,對付這些法壇不在話下,看這小娘子還有幾分門道,老黃我倒願試上一試。”
韓濟笑道:“哪裡是借,只是瞞着看守童兒取來的,用完還要還了回去,黃師兄可要嘴風緊些。”
黃道人連連擺手,“知曉,知曉,法寶你我都用過,若是傳到了溫真人耳中,誰也討不了好,我豈會和自己過不去?”
他們二人在上面指指點點,卻並不過來,秋涵月看着不覺生氣,可這法壇不似山門大陣,也無攻敵之力,奈何不了對方。
心念一轉,便起手拋出一朵七色香花,到了天中,花瓣撲的一聲,紛紛散開,漫天飛舞,繽紛絢爛,起初不過數十瓣,可幾息後已是化作千百數。
此是驪山派一位真人來溟滄派拜訪齊雲天時,當往來人情送與她的,名曰‘七殺香花陣’,能以一花演化禁陣,乃是此派最爲著名的手段,門中化丹修士出外行走,多是依仗此法。
此刻她一使了出來,黃道人不免有些吃驚,隨後嘿嘿一笑,把手一張,掌中立刻出來一團血光,如遮幕般潑下來,與那花瓣一觸,發出嗤嗤聲響,頓時失了靈光,變得乾枯焦爛,大把大把掉落下來。
秋涵月立時認出了來歷,心下道:“原來是血魄宗的修士。”
她也是不甘服輸的性子,把玄功運轉,身上丹煞盡數化爲碧波清泉,向上一衝,頓時把血光衝散了大半。
韓濟神色一動,朝下問道:“玄澤真妙上洞功?你是溟滄派哪位真人門下?”
便是溟滄派中,這門功法也不是誰人都可傳授,能得此法者,多數是洞天門下。
秋涵月警惕道:“你是何人,先報上名來。”
韓濟笑道:“在下姓韓,說來也與你溟滄大有淵源。”
黃道人大笑道:“韓師弟,有什麼不好說的,那小娘子,我告訴你,我這位師弟,原本乃是雲琅韓氏弟子,如此天資絕佳的人物,你溟滄派卻留不住,反而卻投到我血魄宗門下,可見我靈門合該趁運而起,早晚有一日,要把你玄門取而代之。”
秋涵月不覺驚訝,道:“雲琅韓氏?”
韓濟皺眉道:“黃師兄,與她說些做什麼,別在此處糾纏了,還去往他處。”
黃道人見秋涵月應對從容,知曉要想順利拿下此地卻是不可能了。連聲說好,再鬥了一會兒,便就找了個機會,撞開水浪,撥轉飛舟,往天中行去。
韓濟頓時心下一鬆,暗忖:“今次示警,也算還了張師兄當初些許人情。”
他如今算是拜在了溫青象門下,只是半日前聞得封清平要對碧羽軒動手,便起了示警之念。琢磨下來。就邀請一名同門來此打碎碧羽軒所造法壇。
此來雖未曾在言語上說什麼,但他知曉,張衍只要聽到自己的名字,再加這番舉動。多半能領會其中深意。至不濟也會有所警醒。
兩人走後未久。法壇旁側河水之中,卻突然一陣翻滾,兩名妖修自裡冒出頭來。其中一人赫然是餘淵部澠長老,他站在水浪之上,言道:“可惜了,這兩人若是再下來一些,我必要他們好看。”
另一人亦是妖部族老,他言道:“無甚可惜,溟滄派得罪不起,莫非就得罪的起血魄宗麼?”
澠長老卻是眯起眼,有些蠢蠢欲動道:“池道兄說得是啊,不過你說我等也如溟滄派一般,在北冥洲河流縱橫之處修築法壇,是否也可和玄魔兩家一斗呢?”
他看得出來,這法壇這般修築下去,天長日久,東華洲北地便會漸漸鋪開一張大網,先前魔宗往來自如的局面必會改換。
此法既能東華洲,那說明同樣也能用在北冥洲,若能做成了,那時溟滄派就休想再拿捏餘淵部了,想到這裡,他心下便有些火熱。
池長老卻不看好,搖頭道:“澠道兄你莫忘了,此法出自張真人之手,又豈會對我等沒有防備?何況溟滄派向來有海翻江之能,無論如何也是討不了好的,再說設立法壇之事,不知要耗費多少寶材,也就溟滄派這等玄門大派能行此事,換了別家來,哪裡能做得成?”
澠長老聽到這裡,如同兜頭潑了一盆冷水,方纔起來的一點心思頓時又熄滅下去,沉吟道:“確實是爲兄想多了,不過張真人今番這麼大的手筆,時日一長,耗費寶材怕是不計其數,他又非是哪位洞天真人門下,難道不怕溟滄派門中有人對他不滿麼?”
池長老玩味一笑,道:“那便看誰能笑到最後了,張真人若是贏家,想來誰也不會拿此說事,可若是輸了……呵呵,魔宗玄門,投誰不是一樣呢?”
溟滄派,方塵院,地火天爐之前,百多名修士正調運地火,轉動法旗,此刻熱氣漸斂,眼見一座星樞飛宮便將煉成。
張衍站在上方,而嶽重陽則是陪行在側,後者指着下面言道:“方塵院現今人手充足,再有真人送來的寶材,半年足可煉造五駕飛宮,當能二十年後造得兩百數。”
張衍微微點首,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來方塵院中,就是督造星樞飛宮,好在日後魔穴現世時派上用處。
本來他最看爲重的,乃是元嬰修士所用的“翱鳳金觀”及那“翔蛟飛車”,只是煉造此物所用的寶材,均是掌握在三大殿手中,非他眼下所能調用,便是能請動齊雲天、霍軒二人相助,想也援手不了多少,與其如此,還不如多多煉造星樞飛宮。
他又看了一會兒,沉聲道:“若是寶材有多,不必給我節省,能造多少就造多少。”
嶽重陽不由側目看來,目光有些複雜。
他自能看出,這些寶材數目,幾乎已是張衍這首座身份所能動用的最大限度了,要知當初溟滄派與三泊妖修相爭時,前後所造飛宮也不到四十數,若是此次玄魔之爭不勝,可就沒有退路了,其便是能去得渡真殿,本來有望晉升洞天的機緣,很可能便會落入他人手。
張衍半晌未聽他回答,轉首過來,淡聲道:“可有礙難?”
嶽重陽接觸到他有若晨星的目光,不由把頭一低,定了定神,正容稽道:“無有,嶽某當竭力而爲,必不會誤了真人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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