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張衍着玄衣大氅,戴伏魔法冠,乘駕飛天車輦,自昭幽天池動身,出使少清。
他這車駕唯有溟滄十大弟首座方可乘坐,看去是一幢三層大塔閣,內廷寬敞,檐飛如翅,橫軸木外有四根雲陽金鎖、內栓八根蛟筋靷索,與輈木勾連。
塔角下左右二側有兩頂車帷,如靈芝傘蓋,懸空飄動,帷帛垂蕩,各掛十鈴鑾,行時叮噹作響,其內各是乘有一名身高一丈,渾身筋肉賁張的司御力士。
拉拽飛車的是一對長鬚墨蛟,背拱如蚯,蛟鰭如扇,雙睛兇戾猙獰,俱是身長十二丈,時時舞爪張牙,若非被吻首之上鞁具牢牢牽住、恐是早已騰雲飛竄。
車駕後是四名紫光院執事長老,俱有元嬰修爲,各是乘鶴駕天,是爲此次一路隨行護送之人。
蛟車行不多遠,到得曲溪宮前,苗坤早已在此等候多時,他身形胖大,肚腹滾圓,此刻身着寬大衣袍,雙手把在盤蟒大帶上,看去也是魁偉威武,只是臉容滑稽,還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樣,叫人實難生出敬畏之心。
見車駕到來,他把手一拱,洪亮笑聲已是響起,道:“張師弟,今朝爲兄蠅附驥尾,隨你風光一回。”
張衍站在閣上還了一禮,笑道:“苗師兄還請上車同行。”
苗坤連連說好,他把雙袖往身後一背,腳踩罡風,一搖一擺。往車駕上來,到得三層閣樓內,他左右一看,嘴砸吧了一下,又起手在閣大柱上拍了拍,嘆道:“爲兄也是了沾了師弟你的光,要不可無緣乘這等車駕。”
張衍微笑道:“師兄說笑了,你爲掌門真人弟,那可是多少人都羨慕不來的機緣。”
苗坤哎哎兩聲,似有些委屈。一擺手道:“記名而已。記名而已,恩師也不知何時纔會想起我這徒兒。”正說着,卻似是想到了什麼,神色一緊。左右小心看了一眼。道:“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可不興說了出去。”
張衍笑了一笑,對外言道:“啓程吧。”
兩名御手同時大喝一聲。卯足力氣,把蛟首轡頭一拉,就聞兩聲驚天龍吟,而後風雲由西方捲來,颳得帷簾飄動,而後飛車忽然一輕,須臾騰空而起,仰去天際,過有一刻,轟隆一聲,塔閣稍稍震了震,便自平穩下來。
苗坤朝把珠簾一掀,見已是撞破罡雲,到了極天之上,此刻正向西飛馳,便道:“這路上未必太平,張師弟,左右無事,不如手談一局如何?”
張衍稍作思忖,點首道:“也好。”
這塔樓也能聚氣藏靈,在此打坐修持,比之洞府內也是不差多少,但確如苗坤所言,保不齊就有意外,便命景遊拿棋過來,兩人擺開棋局對弈。
雙蛟飛車行速極快,在天行有一天一夜之後,已由北向西斜穿東華洲。
張衍見晨曦微露,天色漸明,便放下棋,走至閣樓上來,憑欄遠眺,見遠空之隱隱約約有一大墩虛影,蒼蒼茫茫,似在翻卷雲海之浮沉。
他判斷至多再有個把時辰,就可到得少清派地界了,便關照兩名御手稍稍放緩行程。
苗坤也是走了出來,到了他身旁站定,放目望去,看了半晌,才嘖嘖出聲道:“想那處便少清山門所在之地,‘貫陽大嶽墩了’吧,果是雄奇崔巍。”
張衍目光註定前方,緩緩道:“不錯,正是此處了。”
十大玄門之,溟滄派山門位在“龍淵大澤”,而玉霄派則居於“摩赤玉崖”,算來皆在地表。
而獨獨少清山門正址是在極天之上,傲視天地,這處原是一座衝入極天的峻峰,曾與柱洲遙相呼應,間有橫跨歲河的陸橋相連,彼此本爲一體,萬數年前,少清開派祖師鴻翮真人一劍分二洲,劈山爲界,自此兩山隔河相對,再不復合。
張衍又看了一會兒,忽然目光一閃,朝一處望去,就見遠處飛來數十縷璀璨如銀星的劍光,乍一眼看去似是零亂散落,可仔細再瞧,卻有玄理可尋。
那銀光追上車駕,繞空一兜,便自四面八方劍光吸聚合攏,化爲一團清清雲氣,自裡現出一名面容姣好秀氣的女,二十來許年齒,豐身細腰,蛾眉淡掃,頭梳飛仙髻,一襲凌波荷花衣,水袖迎風,飄飄似仙,首上則是一團翠燦罡雲。
她朝車駕一個萬福,用悅耳聲音道:“小女平香主,爲少清金水瀛臺門下,今次奉得師命,特來迎候張真人法駕。”
張衍起手還了一禮,道:“有勞平真人。”
平香主又與苗坤及後面幾名紫光院長老見禮,便踩雲上前,伴隨車駕而行。
去得千里地,忽聞劍鳴之聲,而後天邊馳來一道刺目遁光,霎時天雲乍冷,寒氣侵神,一道森森劍光撕裂雲氣,往下降來,最後頓落在車駕前方。
那兩頭墨蛟似稍稍有些不安,對其嘶吼了數聲,仿若要暴起噬人,御手連連安撫,才安穩下來。
那劍光一轉,出來一名個頭不高,束髻蓮冠的年道人,此人眼神犀利,如鷹隼顧視,一掃飛車前後,稽首道:“少清派,驚宵翎臺門下,顧圖南,奉法旨迎候溟滄使者,前方去路以靖,可放心驅行。”
他似是性情冷漠,見禮之後,與平香主一般,就到了車駕另一側,不言不語,護持前行。
又過千里,前方不知從何處躍出一道光華,活潑靈動,於瞬息間在車駕左右一跳,又旋繞了一圈,繼而走出來一個滿面春風的少年郎,寬鬆白衫,青帶圍腰,頭戴幘巾,笑嘻嘻上來一揖,道:“小溯心元臺弟陳原寧,見過張真人。”
張衍仍是執禮還過。
這時苗坤湊上來,傳音道:“張師弟,少清出三千里相迎,禮數十足,此舉既是示敬,亦是示威,稍候可要小心了。”
張衍灑然一笑,道:“非如此,亦不是少清了。”
車駕再行一刻,終是到得貫陽大嶽墩正山門前,方纔遠處看不真切,此刻望去,見左右是兩座大闕,高聳插天,稍稍向前傾去,好若隨時可能朝衆人倒壓下來。
陳原寧指着兩山,語聲微帶自傲道:“張真人,這兩座大闕一曰垂雲,一曰見日,本是一座高峰,後祖師嫌其阻路,隨手一劍,始成如此。”
張衍擡首看去,這兩座山闕直達抵罡雲,雄峻擎天,鴻翮真人隨手一劍就能劈開,可以想見是何等神通。
闕峰上忽然飛下一名清癯道人,往此處迎了過來,陳原寧主動上去,兩人說了幾句,其人便就回了峰頭。
平香主在旁一福,道:“請尊客稍待片刻,這山門大陣解了禁設,便可入內。”
苗坤奇怪道:“莫非貴派無有陣門出入麼?”
平香主淡笑道:“苗道長有所不知,我少清派平日只要一名弟還在山門,這大陣便是用不到的,只是貴派使者到來,同爲玄門上派,爲示鄭重,這才啓了。”
苗坤不由一怔,望了望那處山門,臉上笑容卻是收斂了幾分。
張衍微微一笑,少清派舉派劍修,是以行事看去與別家格外不同。實則對於三大玄門而言,門有洞天真人坐鎮,有無山門大陣皆是一般。
過得一刻,便聞轟轟聲響,玄陣已是解去,雲開霧霽,露出正一條懸道,盡頭處是一凌空天門,巍峨高聳,恰似一展翅大鵬,喙對東方,昂首朝陽,直欲乘風而上。
只是那懸道兩側,卻有猛烈罡氣嗚嗚呼嘯,隔着數裡也能感受到那風勢侵肌砭骨,颳得那懸道搖晃不止。
陳原寧又指了一指,道:“那處名爲渠風口,罡風皆是自二重天引入下來,山外來人,若是能從此處過,便可爲我少清上賓,不過張真人乃溟滄使者,自是不用硬闖,小道這就去命人收了禁制。”可他話雖如此說,腳下卻是絲毫不動。
張衍笑了一笑,朝苗坤看了一眼,後者知機,道:“既如此,就請道友快去收了禁制吧。”
陳原寧一怔,身爲少清弟,他對張衍實則是有些不服氣的,而今難得有機會,就是想藉此試一試此人本事,可未想對方根本不接招,他撓了撓頭,只得悻悻轉去解禁。
張衍神情淡然,他身爲溟滄派十大弟首座,十八派鬥劍第一,早就過了以這等事證明自家實力的地步,哪怕不去闖此關門,也無人會以爲憑法力過不去這處。
等不多時,罡風徐徐散去,車上兩名御手一拉軟索,兩頭墨蛟身軀一聳,拽動車駕往裡而行,只一刻就過得懸道,自鵬首天門穿過,就見天光一亮,眼前浮出一座大嶽,鎮於雲海之間,旁有星星點點,千數懸島漂游環拱,望去青空敞明,浮雲飄絮,浩氣凜冽,可見有一道道劍光縱馳來回,時不時有劍鳴之聲遙響天際。
這時一痕清光自颯然飛來,好似跳躍虛空一般,在半空幾個閃爍之後,便就來至近前,自劍光走出一名棱角分明,鼻樑高挺的青袍道人。
陳原寧等三人見了,都是上來行禮,道:“荀師兄。”
荀懷英一指張衍,道:“此爲吾友,有我在此接迎,你等皆可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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