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臺一方人看得很是清楚,那打在杜時巽身上的,乃是原本屬那饒宮山陶全滿所有的“百鍊鎖心柱”。陶道士被殺之後,這法寶便落到了容君重手中。
此物雖是厲害,可飛馳之間時卻甚是緩慢,就算不擅遁法的修士碰上,只要提前有了防備,也能躲了過去。
若不是杜時巽想着一擊斃敵,也不致被這麼輕易打中。
容君重顯是早已料到此節,是以故意以身設餌,誘得杜時巽來與自己搏命,這才得以一舉擊敗對手。
杜時巽自空中墜下後,砸落在山腳之下,撞了一個土坑出來,此刻他只剩單手獨腿,渾身上下血流不止,焦黑內臟鎧甲融在了一起,看去血肉模糊,悽慘無比。
好一會兒之後,他雙目忽然一睜,透出一股精芒,單手一撐地,將自己支了起來。
用心默默一察,對自身情形有所瞭然。
爲抵禦那四色罡砂,他渾身法力幾乎耗盡,這還虧得有那件“紫鳳織金氅”遮擋了一下,纔不至於被那百鍊樁鎖住,否則就是他一身力道玄功,也是一樣要化作飛灰。
他注視着自己左肩,過得須臾,自創口處噴出一道紅光,遊動幾息之後,光華散去,一條手臂已是長了出來。
正待把身軀與左腿也一同恢復如初時,忽然一道白虹貫空而下,噗的一聲,將他牢牢釘在了地上。
杜時巽不由咳出了一口鮮血,低頭一看,卻見那柄三指叉正鑿在自己胸腹之間,他一手抓住支撐在地,不肯倒下。另一隻手抓住那叉柄,欲要拔出,可幾番使力,卻被這法寶上傳來的陣陣靈機所阻,始終不能如願。
這時頭頂一黯。他停下動作,擡首看去,容君重自天中緩緩乘雲而下,到了近前,看他幾眼之後,一招手,光華閃過。那百鍊鎖心樁又是飛來,懸在了一旁。
杜時巽眼瞳一凝,只要這法寶一落下來,他立刻就要殞命當場,因此索性不再掙動,冷嗤一聲道:“磨蹭什麼?還不快些動手?”
容君重把手一擡。百鍊鎖心樁之上漸漸升起了四色光霞。
杜時巽臉上臉上帶着冷笑,卻不見絲毫畏懼之色。
蒲牢飛車那處,趙夫人已是面無人色,緊緊抓着喬掌門的胳膊,顫聲道:“夫君,快,快救巽兒!”
喬掌門輕嘆了一聲。遠遠言道:“容真人,此陣是你軒嶽贏了,可否放過小兒?”
他本不指望對方能夠收手,怎麼看來,他這繼子都是軒嶽教必先除卻的目標,只要一死,擋在對方路上的最大障礙便就不存在了。
可哪知道,容君重聽了這話。居然止住了手,看那神情,似是在認真考慮,他不由一怔。
趙夫人心中卻是不禁升起一股希望來。
過不多時,容君重回身過來,道:“既然喬掌門開口,容某也不是不可放了杜真兒回去。不過你卻需依我二事。”
喬掌門謹慎道:“請言。”
容君重道:“這第一麼?下一陣也當算我軒嶽勝出,至於第二……”
他側過首去,看向遠處一座籠罩在薄霧之中的法壇,提高聲音道:“惠玄道友。你非是鍾臺之人,又何必爲鍾臺辛苦出力?”
法壇之中並無人聲傳出。
容君重卻是不以爲意,繼續說道:“我知道友昔年受過鍾臺恩惠,如是你肯不再插手我兩派之事,我便可將杜真人放了回去,替道友還了這個人情,如何?”
此刻軒嶽那一處,長使淳于季道:“掌教,要是鍾臺應允,放了那杜時巽回去,那不是放虎歸山?”
楊殊永道:“容真人行事自有分寸。真人能敗杜小兒一次,就能敗第二次,就是回去,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倒是那惠玄頗不簡單,有些難以看透,能設法使他旁觀,那是最好。”
霧氣之中久久未有聲響傳出,容君重也未顯不耐之色,只是神情平靜等着。
約莫過了半盞茶,法壇周圍的濃霧漸漸散了去,法惠玄老祖的身影自裡顯露了出來。
他表面上一片淡然,可心下卻竊喜不已。
對方此議卻是正合他意,只有真正將鍾臺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蟒部纔好趁虛而入。
可他此刻卻是做出一副爲難之色,看了看喬掌門,道:“道兄如何看?”
趙夫人乞求道:“夫君。”
喬掌門閉目思考了一會兒,嘆道:“此事我一人難決,還需與幾位長老商議纔可。”
他找了一名弟子過來,道:“你去燕長老處,問他是何意思。”
那弟子急忙遁起身形,趕至幾名長老所在法壇之上,正要開口,燕長老卻先一步言道:“你回去與掌門說,這兩件事皆可應允。”
那弟子大喜,匆匆拱手一禮,便回去覆命。
林長老詫異萬分,急道:“師兄,杜小兒處處與我等作對,救了回來又有何用?”
燕長老冷聲斥道:“愚蠢,眼下是什麼時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杜小兒若是亡了,我等也落不了好!”
實則他最期望的是看到容、杜二人兩敗俱傷,可杜時巽如就這樣被殺死,鍾臺哪還找得出第二個與軒嶽對敵之人?況且軒嶽所作所爲,那已是涉及到了兩派道統之爭,這是他萬萬不能容忍的,與此相比,其餘皆可拋下。
林長老頗不服氣,道:“師兄,那惠玄道友未必不能與容君重一戰,何必如此看重那杜小兒?”
白長老嘆道:“林師弟,那惠玄老道不過是個外人,與我等看似和睦,其實貌合神離,不能指望他爲我鍾臺出得死力。況且杜時巽乃是力道修士,只要能救了回來,小心調養,來日未必不能再和容君重再做爭鬥。”
那處喬掌門得了迴音之後,心中也不知是悲是喜,對着遠處打個稽首。道:“惠玄道友,此次勞煩你了。”
一聽此語,惠玄老祖已是知曉他的選擇,心中大定,便對容君重言道:“容真人,還請放人。”
容君重也不食言,一揮袖。將三指叉和百鍊鎖心樁都收回去,丟下一句,“貴派可以來接人了”,便就轉身往軒嶽處回返。
不待吩咐,立刻有數名弟子下山,用不裡多時。就將杜時巽接了回來,此刻他已是昏迷不醒,看他身上那副慘狀,趙夫人心慌不已,連連道:“我兒如何了,我兒如何了?”
喬掌門尚算鎮定,上前檢查了一下。卻是皺起了眉頭。
趙夫人不由緊張了起來,顫聲道:“夫君莫嚇妾身,可是那容君重做了什麼手腳?”
喬掌門搖頭道:“夫人莫要擔心,巽兒只是法力精元耗損過多,並無大礙,只是短時內怕是無法動手了。”
趙夫人不由心下一鬆,可一想沒了惠玄老祖,自家孩兒又不能上陣。此次鬥法可以說已是勝望渺茫了。
喬掌門找了兩名弟子過來,命其將杜時巽送了下去安頓,隨後一語不發,回了車駕之上,默不作聲坐在那裡,似在思慮對策。
趙夫人看着他眉宇間籠罩着一層憂色,咬了咬下脣。猶豫着是否該把蟒部之事說出。
此部盤踞北海,門中亦有洞天大能坐鎮,若是得其相助,應付軒嶽當非難事。
幾番遲疑後。就在她想要開口之時,喬掌門忽然道:“來人,去把曾道友請來。
當下身旁有童兒應聲去了。
少頃,一名相貌不俗的道人到了車駕下,稽首道:“曾從綸見過喬掌門。”
喬掌門定了點頭,眼下乃是鍾臺危急時刻,他也就省卻了那套虛禮,直言道:“請道友來,是喬某想用那觀星書推算一番,此次鬥法出路卻在何方?”
曾從綸早有準備,道:“貧道自當從命,只是……”
喬掌門知他顧慮爲何,不待他說完,便出聲道:“喬某可在此立誓,曾道友啓了星卷,日後若有災劫,鍾臺當已舉派之力相護,如違此誓,天誅地滅。”
得了這承諾,曾從綸心下稍安,拱手道:“請喬掌門屏退左右。”
喬掌門揮了揮手,包括趙夫人在內,所有人等都是退了下去,隨後使了一個法訣,車駕之上立起禁制,將二人迴護在內,一切妥當後,他言道:“道友可以施法了。”
曾從綸告了聲歉,退開幾步,從袖裡拿了一卷精緻竹書出來,解了繫帶,緩緩打開。
到了竹簡完全展露時,忽有白光衝起三尺之高,上顯千百符籙,繞旋飛轉,急如飛星,道道刺目光華如利箭射出。
他忍着強烈灼疼看了幾息,就覺渾身血液逆行,兩眼發黑,呼吸急促,這觀星書看得越久,未來災劫越大,可是此前之事關係重大,他還不敢立刻收起,強撐着又看了許多時候,忽然啊的大叫了一聲,仰面摔倒在了地上。
喬掌門一驚,從車駕上下來,將他攙扶起來。
曾從綸這時緩過勁來,趁着神思還算清醒,他一把抓住喬掌門的手臂,有氣無力道:“喬掌門,貧道得了一句批語,可助鍾臺脫難。”
喬掌門也是神情一緊,追問道:“是什麼?”
曾從綸喘了口氣,才道:“批語乃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喬掌門略一琢磨,還想再問,可曾從綸說出批語後,心神一鬆,就已昏睡了過去。
喬掌門深深皺起眉頭,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不由看向遠處,容君重三陣皆勝,軒嶽又佔了三座山峰去,正在那裡佈置禁法,先前張衍扳回一局的優勢已是失去,軒嶽實際封了出山之路。
此處,已然是死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