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盧常素率八千妖兵,到得清羽門山門之前,但他並不過分逼近,向清羽門中發了一封書信,便再無動作,只是壓住兵陣,遠遠遊離在大陣之外。
如此又過得幾日,盧常素正在艙中宴飲,忽聞天邊宏聲震響,擂鼓陣陣。
他忙把手中酒杯一擲,跑出去往天際一望,只見海面之上現出層層厚重雲靄,似覆雪傾霜,與天海齊平,有如白玉一線,向南北橫出,漸逝遠空,不見首尾。
他登時滿面興奮,道:“是府主來了。”
姚管事望見這景象,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震驚道:“府主這陣勢,怕不是盡起府下族衆了?”
此時那雲巔之上,懸有一艘碩大無朋的巨舟,從頭至尾,足有兩千丈長短,龍首鳳尾,上下八層,舟下共有一百零八條海蟒護駕,俱是鰭翅飛翼,金眼銀鱗的異種。
正面一排橫寬百丈的懸階垂下,直落霧靄水煙之中,兩側有二十支橫槓大漿,各有一名三丈高下的鯨衛操持,吶喊聲呼天震地,每一搖動,皆是震盪雲海,如山而進,緩緩馳來。
府主盧遠星正坐於舟上主殿之中,看着遠處山霧掩映中的玄靈島。
他形貌年歲有六十許,兩鬢斑白,頭戴金翼珠冕,身着雙日光明袍,腰束銀蟒紫帶,無袖大氅罩體,頂上三朵罡雲衝在半空,如絲如縷,翻滾不定。
此次前來清羽門,府下共有四十七島響應,合計三十五萬妖兵。算是上是把家底都拿出來了。
若不論那些大能修士,這等勢力足可笑傲東海。
但盧遠星卻仍是不滿意,要知壁礁府中原本可隨意可抽調出來五十餘萬妖兵,甚至能與北冥洲八部妖衆任意一部分庭抗禮,可自洞天老祖仙去後,聲勢已是大不如前了。
清羽門在遠海之上這一立派,更是雪上加霜,不過數十年間,府下勢力生生縮減了三成之多。
這等局面,如不再設法展露鋒芒,怕是用不了多久,壁礁府只能依附在清羽門下了,這逼得他不得不抓住機會,兵行險招。
他正閉目沉思,這時跟前有小卒來報,“府主,府將盧常素求見。”
盧遠星立時將思緒拋了,坐直了身軀,沉聲道:“喚他上來。”
不一會兒,盧常素自外而來,到得階下,撲通一聲,拜伏在地,口中大聲道:“末將拜見府主。”
盧遠星道:“常素,本府關照你的書信可送出了?”
盧常素雙手抱拳,恭謹回答道:“前幾日末將送信去,要陶真人將那殺害十八郎的弟子交出,不過清羽門卻並不做理會。”
盧星遠點頭道:“此事已在料中,你這幾日辛苦了。”他一伸手,拿起一隻斛鬥,從座邊大缸之中抄起一斛玉珠,“賜你精璣珠一壺,拿去好生修煉。”
盧常素大喜,道:“多謝府主。”
這等好物,可不是隨隨便便能拿到手的,他眼熱地望了一眼那隻盛滿了璣珠,大步走上前,畢恭畢敬將那一隻斛鬥接了過來。
就在這時,天際中忽一道遁煙往玄靈島上去,舟上諸人都是注意到了,只是並未有人有所動作。
盧常素也是瞪眼望去,看了一會兒,他忽然大叫道:“那是王英芳。”他回過首來,對着盧遠星興奮言道:“府主,是否要末將把她擒了下來?”
王英芳是陶真人宏門下四大弟子之一,若是將其擒捉或者斬殺了,就算是斬斷了清羽門一截羽翼。
盧遠星緊盯着王英芳身影,但卻始終不曾開口下令。
眼見那遁光距離玄靈大陣愈近,盧常素頓時急了,顧不得尊卑,上來一把拉住盧遠星的袍袖,叫道:“府主!”
盧星冷靜想了一想,他此次洶洶而來,看似兇威赫赫,但實則也是行走在懸崖之邊,稍一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之局,況且他只爲打壓清羽門聲望,又不是真來爲兒子報仇的,因此言道:“清羽門下弟子殺我愛子,我上門討公道,那是我等佔理,王英芳是陶老道嫡傳弟子,若是動了,那便無有退路了,且放她去吧。”
盧常素卻不免失望,但也無奈,只得悻悻退下。
盧遠星看他一眼,溫言好語安撫道:“常素,不必急躁,陶老道門下無有元嬰弟子,除非他親自出面,否則我等已是穩贏不輸,何必爲此犯險呢?”
盧常素低低說了聲是,心中則頗不以爲然,腹誹不已。
壁礁府這樣大的陣仗擺出來,陶真宏將來豈會善了?反正已經得罪了,不如干脆得罪的徹底一點,反正有渠真人在旁看顧,不怕陶宏出手,何必這樣畏首畏尾?
而另一邊,王英芳已是駕遁光匆匆回得玄靈島上。
清羽門門下四位弟子,現下倒有三名在島上閉關修行,期冀早已能入元嬰之境,如今只她一人主持日常之局。
她本在數萬裡外的淨波島與一派散宗相鬥,眼見得即將全功,卻收到了一道符詔,得知門中發生變故,便急忙趕了回來。
她沿着山道飛馳,到得祖師殿前,道:“弟子王英芳欲見祖師,童兒速去稟報。”
那門前道童卻不動,只道:“祖師法旨,命師伯前去約束衆弟子,無令不得外出,門外羣妖,稍候自有人前去應付。”
王英芳怔了怔,暗道:“那盧老妖乃是元嬰真人,極不好對付,恩師說這話,莫非是說哪位同門將突破元嬰之境麼?”
隨即她搖了搖頭,元嬰之境豈是這麼容易達至的,難道是門中哪一位妖王不成?
可壁礁府縱然沒落,但底子還在,不說盧遠星本人便是元嬰二重修士,就只其族中弟子,成就化丹境的就有七人,另還有兩名元嬰長老,這等勢力,暫時不是清羽門能比得上的。
眼下壁礁府雖礙於陶真人,不至於攻入島上,但這等行徑,要是不做出迴應,定會使得清羽門威風掃地了。
她暗自一嘆,可惜清羽門立派未久,門中還沒有殺伐真器,否則只要請出來一用,又有何人敢欺上門來?
她一邊想着,一邊往山腳下行去,這時目光一瞥,卻見一行弟子十數人,正往島外而去。
當先一名弟子皁色道袍,法劍倒持,腳下踏着一頭天鶴,眉宇間盡是煞氣,王英芳認出這是她師弟楊麟門下弟子,她眸光一凝,叱道:“凌天行,你要做什麼?”
那名喚作凌天行的弟子回過頭來,見到是王英芳,不禁猶豫了一下,上得前來,咬牙道:“三師伯,弟子要出去殺一殺這羣妖孽的氣焰!”
“胡鬧!”
王英芳板着臉看他幾眼,她倒也沒有出言斥責,只是沉聲道:“你聽好了,從即刻起,各弟子安守門中,早晚功課如常,不得外出,快些散了吧。”
凌天行臉色頓時漲紅了,嘴巴動了幾動,但終是不敢違抗,俯身一揖,轉身離去,他身後那些師兄弟見得此景,也只好相互一嘆,垂頭喪氣散去。
王英芳目光瞧至隊尾,哼了一聲,道:“水琇瑩,你留下,我有話問你。”
水琇瑩本還悄悄躲在人後,想要離去,聽得王英芳喚自己,不由身軀一抖,垂首上前,低低道了聲“師傅”。
王英芳倒也未有苛責於她,淡淡應了一聲,只道:“爲師適才接到飛書迴轉山門,只是信中語焉不詳,爲師問你,究竟是何事惹得壁礁府這樣大動干戈?”
她雖知壁礁府早有動手之心,但一直在竭力避免,這一次卻不知道讓其抓到了什麼藉口。
水琇瑩如實言道:“徒兒聽聞,好像是我門中一名弟子斬殺了盧老妖的親兒。”
王英芳一蹙眉,道:“我門中弟子?誰?”
水琇瑩搖搖頭,表示不知。
王英芳垂首凝思,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擡頭道:“近日海上可有人來投奔我清羽門?”
水琇瑩連連點頭,道:“有啊有啊,前幾日,有一名東華洲來的張道長來島上拜見祖師,師傅不知曉,這位道長很有幾分本事,身上明明未攜牌符,可祖師殿前那兩隻白猿卻偏偏不曾阻攔於他。”
“姓張?東華洲來的?”
王英芳念頭轉了幾轉,暗道:“莫不是張道友?嗯,定是他了,也只他可這般輕易見得恩師,那盧遠星之子,多半也是張道友下得手。他雖是功行雖是不凡,飛劍之術高明,但壁礁府畢勢大,想來他唯有來我清羽門避禍了。”
她初見張衍時,後者不過是玄光修爲,而今幾十年未見,自忖縱然其是溟滄大派弟子,也至多修至化丹三重,而那壁礁府主乃是元嬰二重修士,兩者不可以道里計。
想到此處,她免不了對張衍有幾分抱怨,但也同時暗歎:“張道友于我門中有大恩,無論如何,也唯有設法迴護住他了。”
此時祖師殿中,正閉目參玄的陶真人忽然睜目,道:“童兒,去把張道友請來。”
不多時,張衍來得大殿之上,稽首道:“真人有禮。”
陶真人道:“道友且過來看。”
他把手一劃,眼前就有一面水鏡自現,將玄靈島外此刻諸物俱都映照過來。
張衍凝神一望,見海上妖雲滾滾,旌旗招展,有無數妖兵手持兵戈,列陣在外,便笑道:“羣妖畢至,正可一勞永逸,誅殺妖邪,還玄靈島一個天朗氣清。”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