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長恭幾日來四處尋覓清蒼木,有人看在他面上送來二株,但這不過是是杯水車薪,人情卻還不得不領下。
他正爲這事愁苦之時,華昭芳卻登門造訪,將那二十四株清蒼木一併送至府上,並將先前原委解釋了一番,末了又道:“此事是貧道辦得差了,真羞慚也,虧得張真人不與老道計較,爲略表歉疚之情,此間煉寶所需,可一概算在老道身上,只是還望兩位念在老朽誠心求教的份上,煉寶之時,能容老道在旁觀摩一二。”
樑長恭未曾想華昭芳竟是存着這個目的,不禁有些猶豫起來。
對方畢竟是此道能手,在一旁觀摩自己煉器,雖不至於將其中秘訣學了去,但想必亦能看出不少門道來,爲難道:“此事在下一人無法做主,還需與魏道友商議。”
華昭芳也能猜出樑長恭心中所想,便認真說道:“樑道友不必疑慮,華某絕無鬼祟之心,若得允許,願在此立下法誓,絕不將所聞所見泄露出去,道友以爲如何?”
樑長恭有些意外,如是這樣倒也好說,他沉思良久,便點了點頭,命下人去將魏叔丹請來。
南北月峰近在咫尺,魏叔丹片刻即至,入得府中,忽見華昭芳也在此處,不免吃驚,再聽樑長恭解釋了前後因果,這纔算明白過來。
他思慮片刻,最後道:“依在下之見,此事倒是可以答應,不過在下有一事,也希望華道友可以應允。”
華昭芳面露喜意,道:“請道兄講來。”
魏叔丹先是看了一眼樑長恭,再對華昭芳拱了拱手,沉聲言道:“尊駕所著《煉器寶錄》,需得加上我二人名姓。”
樑長恭一怔,隨後身子一聳,怦然心動。
他無望大道,唯獨在煉器一途上有所成就,可他一旦逝去,一切也都風流雲散了。
可著書存世,卻是萬古留名之事,還可恩澤無數後人,便是轉世重修,再次入道的機緣也較常人大上許多。
魏叔丹打得算盤極好,就算兩人秘法被其學了去,有此書留世,也不見得吃虧,反而好處更大。
華昭芳眉頭一皺,有些遲疑,爲這本寶錄,他費心勞力已有百多年,這二人只消張一張口,也沒費得半點力,就要搭邊沾光,這委實讓他有些不甘。
不過此事是他有求於人,又豈能不付出一點代價?
他倒是可以將清蒼木拿了回去,可那就是一拍兩散之局,張衍未必會如上次這般好說話了。
再想及自己畢生所願,他嘆了一聲,將這點私心摒棄,沉聲道:“好!我便答應二位,可在那著書人處,寫下兩位名諱!”
魏叔丹與樑長恭對視一眼,都是露出笑意。
他們總算放下了這樁心事,不用再似先前那般輾轉反側,夙夜難寐了。
將華昭芳送走之後,魏叔丹忽然一嘆,道:“樑道兄,此次張真人未曾將我二人欺瞞之事挑破,算是極爲照顧我等臉面了。”
樑長恭收起笑容,他默然片刻,道:“樑某也不是不識好歹之人,唯有拿出畢生本事還報了。”
魏叔丹也是默默點頭。
二人回得府中之後,先將諸事推拒,隨後便到了天坑之旁結廬而居,只待開爐之時到來。
華昭芳聞聽之後,也是一併到此,尋機與二人探討煉器門道。
三人都是稱得上是此道宗師,只是所承流派有所不同,言談下來,彼此之間,都是各有一番心得體悟。
如此安然過去五月,到得初秋時節,清風蕭瑟,草木蒼然,江渡寒舟,已是再行開爐煉寶之日。
辰時初刻,張衍道袍飄飄,自道宮中乘風而來,落在地火天爐之前,與三人再次聚首。
互相致禮過後,樑長恭先出言道:“張真人,此番煉寶,需是一氣呵成,中途不可廢止,依我與魏道兄算來,當需四載光陰,只是外間地氣流轉,不容有失,否則氣脈一渾,那便前功盡棄了,這就唯有勞動真人多多費神了。”
天坑之中地氣往來,有清濁之分,若按秘法引動煉化,能收奇效,但隨着時日推移,難免氣息散失,清濁合流,攪成一團。這時便需有人上前重新梳理,撥亂反正,做此事者,道行越高,則越是容易。
張衍本是爐中寶物正主,自身又是元嬰修士,由他做得此事,確實無人比他更爲合適了。
他也知此中關竅,因此笑言道:“本就是貧道之事,怎說勞煩?”
魏叔丹稽首道:“張真人,還有一事,此次煉寶,動靜極大,爲防宵小之輩作祟,在下已向盟中借來數百力士,在方圓三百里內所有山頭佈下警陣,若真有外敵到此,還可提前察知。”
煉寶之前,雖是必要的防備要做,但雙月峰爲貞羅盟根本重地,滿布禁陣,他心中也並不認爲當真會有大敵來犯。只是藉此表明自家對此事的看重。
張衍點了點頭,這法寶原是爲他所煉,當然不會容許他人前來搗亂,便道:“外間之事,自有貧道看顧遮護,二位不必憂心,只管煉寶便可。”
樑長恭躬身一禮,道:“張真人,我等這便入陣了。”
魏叔丹和華昭芳亦是打了一個道揖。
張衍稽首回禮,道:“那貧道就在此靜候諸位佳音了。”
三人再次欠了欠身,便開了禁陣,步入地坑之中,隨後將禁制一合,霧氣蒸騰而起,自此刻起,除了地氣能夠出入無礙外,已無人能再往裡間去了。
張衍退開幾步,往天爐門前一坐,便自袖中拿出一把地煞精砂來,此是飛嶼道宮中得來,雖要看護地氣,去不得極天之上,但有此物,也耽誤不了功行修持。
只是他正要行功之時,卻渾身一冷,突然有一陣異樣感覺涌來。
這感覺來得毫無先兆,倏忽而來,倏忽而去。
他眉頭一皺,把動作停了。
隨他功行精進,已能稍稍感應自身休慼禍福,適才那並非什麼好兆頭,因此他立時警覺了起來,心中思量許久,暗忖道:“莫非是有人覬覦此寶不成?”
念頭轉了幾轉,卻是一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自己修爲到了如今這一地步,只要不是洞天真人至此,總是能避開過去的,且事未臨頭,何必費心去想?
他於瞬息之間把雜念斬除,雙目閉起,凝神入定去了。
他這裡靜坐修持,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把柔和清亮,如弦撥動的語聲在耳邊響起,“道友就是東華洲來的修士?”
張衍訝然睜目,擡頭看去,見眼前不知何時站有一名容貌秀氣,纖纖弱質的道姑。
她眉眼如畫,瓜子臉蛋,雙肩如削,身形有些單薄,兩隻大袖空空蕩蕩,似是風吹即去,但其氣息浩大沖盈,莫測難辨,根本看不出修爲來。
張衍緩緩站起,回道:“在下溟滄張衍,不知道長如何稱呼?”
那道姑對他報以微笑,道:“貧道姓程。”
她緩緩轉而臉去,望向那處地火天爐,目露悵惘之色,“此處爲貧道昔年親手所闢,如今一晃眼,過去數百年,早已是物是人非了。”
張衍微微一笑,道:“程道長似有煩心事?”
道姑沒好氣地看他一眼,道:“貧道又不是仙人,哪會沒有煩惱?那些修爲比貧道高出許多之人,難道煩心事就少得了麼?”
說到這裡,她不免發出一聲輕嘆,道:“貧道不過將去之時,特來此看看將去之物罷了。”
張衍目光微微閃動,道:“晚輩尚需在此煉寶,此處便是將去,也要待晚輩將法寶練成纔可。”
道姑那晶亮雙眸投注過來,失笑道:“你這人,倒是直白坦誠的很,且還有幾分霸道,實話與你說,貧道本想令你護得此地,保其完全,現下看來,想是拘束不了你的,罷了,萬事萬物有生有死,有始有終,終有繁花落盡,凋零謝去的一日。”
她似是想到了什麼,自袖中伸出一截如藕玉臂,攤開白皙手掌,托出一物來,道:“貧道這便要走了,那人實是厲害無比,此去便是不曾身隕,怕也沒有幾年壽數了,此物留之無用,便送與道友,待你寶成之日,或有幾分用處。”
張衍伸手接過,還未細看,就見這道姑衝他一笑,隨即身影一虛,忽然散開,就有無數花瓣飛葉一齊捲起,到了雲中,匯成一道長達數十里的壯麗花海,繁盛富豔,繽紛多彩。
這時聽得雲中有歌聲傳來:
“花愁歲月催色殘,誰人聽怨道哀憐,漫起香陣蔽星漢,羅帶摶風改天顏!”
這道驚絕法相在空中折了一折,往極天上去,只聽得一聲琴鳴,霎時衝破天幕,無數奼紫嫣紅的飛花紛紛往虛空中填入,直至半個時辰之後,這異象方纔徹底歇止不見。
只是這等奇景,並非他一人見到。
飛嶼道宮之中,商騰“騰”地站了起來,自修行居所之中衝出,與他一齊出來的,還有黃左光,只是後者眼中俱是迷惑與驚奇,失聲道:“程真人?她,她這是要去往何處?”
與他不同,商騰眼中除了震驚,還有一絲難以抑制的喜色,勉強壓住新情緒,用猜測口吻說道:“洞天真人之思,非你我可知,或許程真人靜極思動,出外遠遊,也未可知。”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