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衍借法遁行,劍光爍爍,上行數十餘里,闖過一片翻騰氣漩,凌駕於雲海之上,直到天色青空,頭上一道朗日光華照耀下來,方纔窺得這一座巍然立雲中的陸洲真貌。
他自天中俯覽,見洲中峰壑相連,山嶺成都,地氣隆昌,遠北有一條蜿蜒山脊綿延而去,逝入天外,不見盡頭,似一怒蟒在地脈之下游動翻滾。
近南之處,亦是風景絕秀,深谷鎖霧,樹木蔥綠,虯枝老藤,如掛遮幔,翠障綠屏,清蒼千古,間中有萬瀑千流,湍勢如吼,奔涌甚疾。
此時他袍袖輕輕震了震,那魚鼓真靈轉了出來,舉目眺望,自雙眼中射出一道神光來,隨後一指前方一座山峰,道:“張師侄,此山乃地脈彙集之所,又接天連地,乃是極佳的採氣之所在。”
張衍放眼看去,見此山山形與他處不同,如似一龜仰首向天,頭在雲,尾在水,山道盤背,宛如走蛇,讚歎道:“果然是好去處。”
他把袖一振,虛虛乘風前去,行了足有一炷香,卻忽覺有異,那一方山川水陸明明相隔不遠,可看似近在眼前,可無論他怎麼走,卻都無法拉近半分,略一盤算,就知是有禁陣阻隔。
只是這陣法並非殺陣,也非迷陣,不爲困人絕敵,若是他此刻掉頭就走,倒也能安然返去。
張衍從山河童子那裡得知,早年其隨前主路過此地時,便不得其門而入,因顧慮是他人宗門所在之地,是以也並未曾細究,他暗忖道:“看來此間十有八九是有主之地了。”
他正琢磨着如何入得其間,目光來回逡巡,忽然間,他神色一動,覺得這山水地勢有幾分似曾相識。
這念頭一上來,他便凝神觀望,細細看了幾遍下來,他精神一振,已是窺得其中幾分端倪。
這山水之勢,分明演化出來一個個蝕文,不但如此,其中將所含深意,便是那入陣妙法。
張衍不禁暗暗爲這大手筆驚歎,這一方陸洲如此之廣,要想在上面擺出這等地勢,非要移山倒陸的神通的不可。
他於心中暗暗推算,不過片刻,便了然其中變化,心中篤定下來。便按那陣門方位行進,只幾個轉動,驀然間,天地一清,似是跨過了什麼迷障般,發現自己已然踏入了這一方天地之中。
他這一來,卻是驚動了此間主人,只見一道白煙自山中飛出,到了高處,再往下一墜,如水傾灑,蔓至眼前,其上立有一名四旬道人,相貌極雅,一把美須及胸,身着玉蘭雲水袍,此時一臉驚訝看着張衍,稽首道:“道友自何處來?”
張衍見他踏煙而至,知其也是一名化丹修士,稽首回禮道:“貧道張衍,乃東華洲修士,雲遊至此,因見此陸洲懸空在天,遂上來一觀,不想擾了道友清靜。”
“原來是東華洲來的道友。”
這道人驚歎了一聲,道:“貧道陸果,在此洲灝行觀中修行,這裡平時也是少見外人,恰巧今日來此汲取水,相見也是有緣,道友不妨來我觀中一坐。”
張衍來此本是要去那坐山中採集青陽罡英,但想來也繞不開此間主人,這提議正中他下懷,因此順水推舟道:“那便叨擾道友了。”
陸果與他客套了幾句後,二人並肩而馳,朝北行去,行了有一個時辰,見得遠處有一座建於山巔的道宮,琉璃金瓦,繁木簇擁,百鳥環繞,氣象倒也宏大。
入得道宮之中,陸果將他引至大殿之上,吩咐周圍下人前去端茶,只是無論道童還是下僕,都是年歲頗大,白髮蒼蒼,耳聾目盲,他喊了幾遍,纔有所反應,佝僂着背諾諾而去。
陸果不免有些尷尬,道:“讓道友見笑了,平日此處並無外客到來,貧道又忙於修行,往往一閉關便是數十年,忘了及時換幾個得力下人來。”
張衍微笑道:“道友爲何不傳下幾門吐納之術,使其延壽幾年,那便免了這些煩惱了。”
修道之士動輒閉關數十上百載,是以身邊隨侍童兒,通常也會傳下吐納之術,助其長壽,若是那些運氣好的,往往還會被收入門牆,做了弟子。
陸果卻是嘆聲連連,道:“道友哪裡知道,此地之人,皆是愚鈍,難堪造就啊。”
過了一會兒,便有一名老者將茶奉上,張衍端起茶杯,品了品,倒是入口清香,飲下之後,還有一股靈氣在胸中盤繞,久久不散,當是上等好茶。
陸果這時看了張衍一眼,好奇問道:“方纔在下便想請教道友,這處崑嶼,不說世外桃源,也是避絕塵俗,等閒之人入不得此間,皆因爲外有大陣所阻,道友既能來得,想必也是精擅陣法一道了?”
張衍放下茶盞,笑道:“在下並不識得什麼陣法,而是這山水地勢之中,潛藏有天地文章,已是指明瞭去路,貧道恰巧精擅此道,因此方能來得。”
陸果驚歎了一聲,激動站起道:“道長竟是懂得蝕文麼?”
張衍含笑點頭,道:“略懂一二。”
陸果露出了一副急不可耐的神情來,他伸手入袖,取了一枚玉符出來,雙手託舉過頭,道:“請道長指教。”
張衍拿了過來,靈氣稍一運轉,就見其上浮現出一行行蝕文來,他隨意一掃,便道:“此是四句口訣,倒似是一篇開陣之法,解其不難,待我與道友寫來。”
他伸出手指,蘸了茶水,在桌案上一一寫下了,陸果雙目奇光大放,一瞬不瞬看了下來,這時他似是解了什麼難題一般,眉宇間似乎有股掩飾不住的興奮,大呼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他一猛擡頭,一把抓住張衍的袖子,熱切望着他道:“道長遠至,不妨在我處多住幾日,貧道還有許多疑難想要討教。”
張衍面露爲難之色,道:“貧道只偶過此地,怕是……”
陸果不由一急,道:“道友,若是修道之上要需要什麼,儘管說來,只求能多留幾日。”
張衍故作沉吟,最後長嘆一聲,道:“道友盛情款款,那貧道便在在此小住幾日。”
陸果大喜,拱手道:“好好,道友且小坐片刻,貧道去去便回。”
張衍笑着回禮,道:“道友請便。”
陸果辭別了張衍之後,他興沖沖奔入裡觀,沿着一條山腹內開鑿出來的甬道到了後山,過了一座玉橋,來到一處洞府前,在外大聲道:“兩位師兄可在,小弟求見。”
等了片刻,那石門分開,出來一名道童,打躬言道:“三老爺,大老爺和二老爺請你入內說話。”
陸果理了理袍服,便跨步入內,洞府之中有兩盞明珠寶燈,光華燦燦,似那白晝一般。
東西二首之上,各自盤坐着一名容貌奇異的道人。
東面那老道,貌相清奇,骨瘦如柴,眼皮耷拉,似是昏昏欲睡,一身半舊不新的素白道袍,將自己裹得極緊,外間罩了一件大氅,面前是一隻有些鏽蝕的銅爐,也不見點香。
坐於西首之人,下頜留着短髯,渾身滾胖如球,發須稀少,是以道髻只扎得細小一簇,倒似一隻小雀蹲在頭頂,笑眯眯甚是富態,他開口道:“看師弟氣色,莫非是遇上了什麼喜事了?”
陸果連連點頭,拱手道:“好叫兩位兄長得知,今日看到外間來了一位雲遊道人。”
胖道人突然神色一緊,身體前傾,沉聲道:“哪裡來的?”
連那老道也是微微動容,睜眼看來。
陸果不假思索言道:“聽他所言,乃是從東華洲雲遊到此。”
“東華洲來的?”
胖道人神情鬆了幾分,把身體又慢慢坐直了,又問道:“此人是何修爲?”
陸果道:“與小弟一般,應也是一位凝結金丹之士。”
老道聽到只是化丹修爲,便閉上雙目,言道:“既然只是路過,那三弟就款待一番,送他早日離去吧。”
胖道人也是點頭,隨後面帶埋怨之色,道:“三師弟你也是,怎可隨意放外人進來?大師兄是怎麼關照你的?幸好此人只是孤身一人,若是心存歹意之輩,豈不是引狼入室?此事下不爲例。”
陸果一慌,連忙辯解道:“兩位兄長卻是錯怪小弟了,並非是小弟引他入山,而是此人自己破陣入洲的。”
胖道人頓時驚異之色,道:“這如何可能?當年我師兄弟三人,也是得了師伯指點,又窮耗數十年之功,苦研大陣,方能入主這灝行道宮,此人無人指引,怎生入得此間?”
陸果忙道:“此正是小弟要稟明兩位兄長的,此人乃是在外察看山水地勢,得那法門指引,方纔至此。”
聽得此言,兩名道人都是聳然動容。
那老道手指一顫,眼中放出一道精芒,道:“如此說來,此人能讀懂蝕文?”
陸果忙不迭點頭,道:“小弟唯恐他欺我,還請他當場推演了幾句久懸未決的口訣,一試下來,方知此人確實有此道能手!”
老道沉默片刻,道:“此人現在何處?”
陸果道:“尚在殿上,若是兩位師兄允許,小弟便安排他在觀中落腳。”
老道與那胖道人眼神一碰,言道:“三弟你先去安排,我與你二師兄再商議一番。”
陸果躬身道:“是,小弟這就去。”
他興沖沖轉身去了。
看他離去,胖道人忍不住道:“師兄,此人如是當真通曉蝕文,倒是要挽留下來,我等在此處蹉跎三百餘年,還不是爲了那……”
老道人卻是一伸手,阻住他的話頭,又沉吟片刻,道:“先不忙,此人來歷尚且不知,待爲兄看上幾日再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