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一覺已是十載寒暑。
昏暗靜室之內,張衍緩緩睜開雙目,霎時間寒光乍現,瞳中閃出一泓逼人精芒,繼而這道光華又收斂下去。他徐徐吐出一縷清氣,站起身來,跨步推門而出。
洞府之外是一處四面環碧的山谷,綠蔭掩映下,一道碎石階蜿蜒而去,曲曲折折彎入一潭泉澗中。
谷中蒼翠松柏滿植,香花舞蝶,清溪淙淙,偶還能見到幾隻幼鹿從石上蹦跳而過。
這片靜謐之地實則在海下三千丈一處靈穴之中,出入此間皆需符器護持,此地靈氣雖不及東華洲十大靈穴,但借仙府之助聚氣養元,也足以能使一派立足了。
十年前那一場爭奪仙府之戰,南華派,太昊派及無當靈殿下諸多長老弟子俱被陶真人一網成擒,一個都沒能逃回去。
不過當時還有不少圍看的散修,此事未有多久便傳遍了東海,之後更是餘波不息。
尤其是崇越真觀,聽聞真傳弟子沈鳴孤被張衍所斬殺,曾一度派出大能修士在外海搜尋,然而因陶真人借紫玉仙府之力,將清羽門舉派遷往遠海,張衍亦是一同前往,因此無功而返。
聽聞之後數年崇越真觀也不曾放棄,每每派出修士巡弋海上,搜尋張衍蹤跡。
如此行事,有心人也能看出絕對不可能是爲了區區一個真傳弟子,可儘管有諸多猜測,卻始終無人看出真正原委,只有張衍一人對此心知肚明。
清羽門在此處立派後,張衍送上了十幾份丹方作爲開派之禮,其中有一兩種丹方也是極爲罕見……
此正值清羽門初創之際,諸多地方都有欠缺,這些丹方卻足可助門派延長千載氣數,是以這一份禮極重,陶真人見了之後,立時延請張衍入觀中講道數月。
陶真人乃是玄門正道出身,又得上古仙人傳承,張衍正好藉此良機向他討教。
但凡他有所疑問,陶真人都是欣然回答,耐心點撥,毫不藏私,並還提醒他,若是想要在凝丹之時更上層樓,便不用先急着突破境界,而是要將根基扎穩牢固。
這番話張衍自然虛心接納,這十年來,他以水磨工夫熬煉玄光,耐心打磨體內元精,認真調理氣脈,如今他感覺少則數月,多則半年便能踏入第三重境界了。
可以說,他用十載歲月,將自己所學從頭到尾梳理一遍,明白了諸多先前未曾開解的疑難,又得高人點撥,眼前已有豁然開朗之感,收穫可謂巨大。
只是眼下,卻是離去的時候了。
張衍在山道上悠然觀景,緩步前行,不自覺便到了石階盡處,擡頭一看,卻見有一塊巨大的青石橫亙在前。
他本待飛身而過,忽然心神一動,喝了一聲,頂門上有一隻通體渾黃的大手飛出來,迎風一漲化作十丈大小,只向下一拿,只聞一聲悶響,便將這巨石捏得粉碎。
張衍微微一笑,肩膀一抖,又將這大手收了。
當初陶真人曾應允過,若是張衍肯相助於他,事後不但請張衍擔任清羽門中客卿長老,答應他三件事,還可以任學一門清羽門中功法,當時他便選中了這“玄黃擒龍大手”。
清羽門下修習此門法訣時,用得俱是陶真人解讀出來的釋本,然而張衍卻是直接求了蝕文原書翻看,回頭再去看陶真人所解讀的道冊,不覺另有體悟,這些年來他修煉不輟,也算略有小成。
他之所以選中這道法門,不止是因爲這法門練到高深境界有搬山挪海之能,而是修煉此法需用上戊己土精之氣,此正是他所要蒐集的五方精氣之一。
陶真人有一件寶物,名曰“元坤壤精”,此寶能生土精之氣,用以開島闢陸,那玄靈島便是依仗了這件寶物方能聚集成形,此寶爲陶真人門下四大弟子輪流掌管。
張衍正是以修煉這玄黃擒龍大手爲藉口,向郭烈索取了不少這土精之氣。
需知土乃五行之母,水乃五行之源,有了這兩方精氣之後,便已能初步修煉那五方五行太玄真光。
只是當他真正下手修煉此門法訣時,卻是倍感艱難。
這太玄真光不說口訣繁複,便是著述所用蝕文也是異常難解,每走一步都需得用殘玉反覆推演。
而且往往他以爲自己已盡解其意時,在玉中修煉時卻又有感覺走了歪路,便需推倒重來。
如此反反覆覆,花了三年時間解讀蝕文,後又用了七年之間修煉那一門水行真光之法,到如今也不過是初窺門徑,可見此法是何等難練。
他也是心下感慨不已,虧得自己習練的還是玄門正傳,若是旁門散修,若無玄門功法爲底,便是有大能之助,也休想練成此法。
這時,一道煙氣自東飛來,見了他之後,自往下一落,便有一聲大笑傳來,道:“張老弟,恩師說你今日便要回返東華洲,看上去果是如此,老郭我特來送行。”
張衍擡眼看去,見郭烈帶着一名清秀道童跨步而來,舉動間神采奕奕,意態飛揚,便笑道:“多日不見,郭道兄功行又有進境。”
郭烈一咧嘴,道:“嘿,還不是多虧了張師弟你的丹水,老郭我纔有今日的造化。”
十年前,張衍用七葉宣真草煉出了一瓶化丹水,郭烈得以去蕪還真,徹底煉化了那顆小金丹,這幾年來重新用功調養,終在兩年前再次凝丹功成。
按照常理,郭烈原本至多隻能是丹成下三品,好在他得陶真人以大法力相助,自身根基又牢,最終意外丹成六品,也算是僥天之倖,日後還有一線成道之望。
“修道之路慢慢,何必天天放在嘴上,不說此事,不說此事。”
郭烈把身旁那小道童拉過來,得意道:“來,張師弟,我老郭也收徒弟了,你看如何?”
張衍先前已注意到這長得虎頭虎腦的道童,此刻又多看了幾眼,點頭道:“渾金璞玉,若是好好雕琢,清羽門下必又多一俊才。”
郭烈聽了這誇讚,哈哈大笑一聲,又對他那道童一瞪眼,道:“愣着幹什麼,還不快磕頭叫師叔!”
“哦。”
這道童看起來頗爲懼怕郭烈,骨碌一下跪了下來,對着張衍梆梆連磕幾個響頭。
張衍微微一笑,道:“今日我起了一卦,卻是說我要破財,初時還不解其意,原來應在郭道兄這徒弟身上。”
郭烈嘿嘿一笑,道:“張老弟,誰不知你這洞府中有不少好東西,教個徒弟花銷甚大,我老郭數百年獨來獨往慣了,也不曾攥下什麼家當,只好厚着臉皮到老弟這裡求舍來了。”
因知張衍擅長煉丹,便是幾個擔任門中長老之職的妖王也對他客客氣氣,不敢怠慢,隔三差五還送來不少海外奇珍,因此人人知道他這裡有不少好東西。
張衍想了想,從袖中取了一瓶丹藥來,塞入那道童手中。
郭烈面色凝重起來,對着張衍拱了拱手,雖然不知道這是何物,但是他也知道凡是張衍送出來的丹藥俱都不是凡品。
別看今日他來這裡蹭好處,但若是將來張衍弟子求到他門上,他自也是無法回絕的。
他不禁嘆道:“張老弟,我這清羽島上也有不少凝丹之物,如不是恩師說不要妨了你的機緣,我還真想送些於你。”
張衍笑道:“郭道兄無需客氣,盧妖王姐弟和荊妖王若是閉關出來,請代我轉告,我日後丹成回山,自當請他們三位來我昭幽天池道場一坐。”
郭烈拍着胸脯道:“道友寬心,此事我等定當轉告。”
盧媚娘和君悅妖身爲一方妖王,雖跟着張衍前來遠海,但卻不願意受清羽門中長老一職,陶真人自是看得明白他們的意思,因此特意將三人喚去指點了一番,這三人也知這是因爲張衍的緣故纔有了這番機緣,心下更是堅定了先前所想,只是眼下他們俱是功法未成,仍在閉門潛修之中。
郭烈從袖中取出一枚符詔,遞到張衍手中,道:“此是恩師賜予你的法符,可助你出得遠海,一路疾馳,迴轉東華洲,不虞有人來找你麻煩。”
張衍伸手接過,他想了想,又道:“我走之後,那顧楚兒就煩勞郭道兄就替我多多費心了。”
顧楚兒在鴻雁觀中順利開脈之後,那玉簡之上又現出另一門法訣來。
當日樸魚子曾言,開脈之後,這徒兒就無需他來照看了,張衍索性將她留在清羽門中,至於之後是何造化,便與他無關了。
郭烈嘿嘿一笑,道:“這幾日我已將那小娘子接來與我這徒兒同住,兩人年紀相仿,正好結個伴,老弟你就不用擔心了。”
張衍一笑,大有深意地瞧了郭烈一眼。
這顧楚兒是樸魚子的嫡傳弟子的事他只和郭烈說過,補天閣煉器之道獨步天下,他哪還不清楚郭烈打得什麼主意。
這顧楚兒如今已是二十出頭,郭烈這徒兒不過七八歲,什麼年紀相仿,純粹胡說八道,不外乎是看上了樸魚子的家當了。
不過他也不去揭穿,便笑着點頭道:“如此,郭道兄,在下便告辭了。”
郭烈鄭重拱手一禮,道:“張老弟一路珍重!”
張衍發出一聲清越長笑,縱光而起,竟是說走便走。
似他這等修道人,壽元漫長,心無羈絆,自是來去了無牽掛。
他一出仙府,便將陶真人所賜符詔拍開,將自身護持住,一道就金光乘海渡浪,便往東華洲折返而去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