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胖道人喊了這一聲後,將手中那紅髮少年往腰間布袋中一收,便化虹而去。
張衍劍遁起時,犀利劍芒所過之處本可不留一絲聲息,但卻刻意將屋宇轟然震破,便是想弄出點動靜,引起北辰派內諸位長老的注意,可此時那道人的聲音滾滾如雷,卻絲毫不見北辰派中有人出來,不覺心中詫異。
正在此時,一個沉穩聲音在耳邊響起,“張道友,老夫嚴正亭,多謝你發聲示警,此事我自有打算,且讓此僚去吧。”
張衍微微一怔,顯然這位嚴長老早已得知此事,但卻眼睜睜看着自己兒子,孫子被人擄掠而去卻不動手,不知道打得是什麼算盤,不過既然他不着急,自己又何必多管閒事,因此也按住雲頭,不再往前。
那聲音又道:“張道友,可有暇來我廬中一敘。”
張衍拿眼一瞧,只見一道白浪飛空而來,形成一道清氣濯濯的虹橋架在腳下。
他看得清楚,這是丹中煞氣所化,他也曾見過門中荀長老那丹氣四溢的模樣,可這位嚴長老的丹煞卻是平平和和,不帶絲毫煙火氣,顯然修爲更勝一籌。
他伸腳一踏,這虹橋載他而去,繞過一座山峰之後,不多時,便落在一處草廬之中,一名長眉垂頰,仙風道骨的清癯老者盤膝而坐,正含笑望來,身側站着兩名粉妝玉琢的道童,一名手捧如意,一名懷抱法劍。
張衍上前兩步,拱手道:“可是嚴長老當面,在下張衍,見過前輩了。”
嚴長老和善一笑,伸手朝他腳下蒲團虛虛一引,道:“張道友請坐。”他舉手一招,不知從何處飛來一套碧玉茶器,擺在兩人之間的矮案上,杯中嫩葉飄香,沁人心脾。
待張衍坐下,嚴長老笑道:“道友可是疑惑我爲何不追?不瞞道友,這矮道人乃是我的妻舅。”
張衍露出訝然之色,先前想過不少可能,卻也沒料到居然是這個答案。
嚴長老輕輕一嘆,道:“也怪我年輕時風流好色,我這妻子,本是海外妖仙,如今爲東海上十八妖王之一,此番捉了我孩兒去,九成是我那妖妻又來逼我去海外居住,可我乃是嚴氏子孫,北辰派大長老,又怎能放下家業去往海外?因此今日便任由我那舅老爺去吧,擄去的亦是我那妻子的兒孫,定不會爲難他們,只是驚擾了道友,倒是嚴某心中愧疚。”
張衍心下失笑,暗想這嚴長老與他那娶了女妖禽的兒子倒不愧爲父子,連所好也是相同。
嚴長老雙眼微眯,道:“我那兒子之妻,也是我那妖妻有意撮合,她還以爲我不知,今次卻又是攛掇了我那赤發孫兒來老夫壽宴上找麻煩,如今倒叫道友笑話了,只是連累了臨清派和碧羽軒幾位道友受了無妄之災,我那妖妻雖則不會爲難他們,但致使他們流落在外總是不好,可老夫壽宴過後便欲閉關參修一門玄功妙法,門中兩位長老也定是不會放我走脫,必要另請一位道友前往東海,將他們接回來。”
說到這裡,他便拿眼去望張衍。
張衍挑眉道:“嚴長老與晚輩說及此事,莫非是想讓晚輩出面?”
嚴長老撫須笑道:“道友聰慧,老夫正有此意。”
張衍目光閃動,這嚴長老他一見面就覺得頗不簡單,眼下說這話,必定是有把握自己能答應下來,不妨聽聽下文,是以他也不立刻拒絕,只在那裡微笑不言。
嚴長老雙目中露出讚賞之色,緩緩說道:“張道友,我觀你如今只是玄光一重境界,卻又出門遊歷,必定是爲了尋找那化丹外藥,或許未來道友還能爭一爭那溟滄派十大弟子之位,不過你可知曉,如今你溟滄派中那一干世家視你爲大敵,特意選出了幾名弟子傾力培養,欲與你一爭高下,老夫便知有一名蕭氏族人,名爲蕭翰,如今已是玄光三重修爲,亦是如你一般在外尋藥。”
張衍心念微轉,世家弟子多數都在族內凝丹,這蕭翰卻出外尋藥,那必是所尋之藥極爲少見。
嚴長老見他聽了這消息,卻是絲毫不動聲色,暗中點了點頭,心中對他的評價又高了幾分,又接下去說道:“我嚴氏與那蕭氏一族有舊,前幾日那蕭翰找上門來,欲向我打聽一味‘甲子四候水’的下落,我便告訴了他。”
化丹內三藥中,有一藥名爲“四候水”,但四候水也有上下優劣之分,張衍心中有數,那蕭翰特意來嚴長老這裡打聽這“甲子四候水”的下落,必定是因爲此水極爲珍稀難得,尋常四候水比之不上。
嚴長老捻鬚慢慢說道:“這一位蕭翰,會在明年年末前往東海,那裡有一處地界屆時會天降此水,此水六十年一出,一個時辰之內也不過寥寥數十滴,乃是四候水中上品中的上品,當年老夫得了我那妖妻指路,便是用此水凝丹。”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目注張衍,道:“若是張道友替我一行,我便將此處告知與你,如何?”,張衍沉吟不語,若要凝練金丹,外三藥靠地,內三藥靠人,上三藥靠天,外三藥只要你肯下功夫,總是好尋,而這內三藥卻是要去撞機緣,若無門派和家族支持,靠自己一人去尋找的確是難上加難,當初溟滄派祖師定下出外尋藥的規矩,便是要藉此磨練弟子心性。
他不知道這“甲子四候水”倒也就罷了,如今既然知曉,那定是不能錯過。
不過他心中剔透明亮,這位嚴長老明着是讓他解救言、宋二人,實際上卻話語中繞來繞去,乃是有意送自己好處,想讓自己欠下一個人情。
既然如此,只這一種四候水卻是不夠,張衍索性在那裡品茶,卻並不急着答應。
嚴長老見他如此,兩道長眉微微聳動了一下,他笑了笑,道:“張道友不妨再考慮幾日,我這望雁峰後,也有一處福地,距此不過數裡,可借與給你靜修。”
張衍也是乾脆,笑着點了點頭,起身告罪一聲,一名道童上前引路,兩人便沿着山路,那處洞府走去。
待他走後,一名瘦骨嶙峋的白髮道人出現在了廬中,在嚴長老面前坐下,皺眉道:“師兄,不過是一玄光境界的小輩,哪值得你如此看重?”
嚴長老眼望遠方,目光似乎穿透了那層戀疊嶂的羣峰,他沉聲說道:“師弟可知,十餘日前,三泊湖妖在棲鷹陸洲上擺下了‘四象斬神陣’欲與溟滄派做過一場,只是此戰卻已溟滄派勝出而告終,而這一戰中,正是這名張衍揮劍斬了桂從堯,致使四象陣崩塌,三泊之地自此盡落溟滄派之手。”
那白髮道人大驚,失聲道:“此人竟能斬了桂從堯?師兄莫非說笑?”
嚴長老肅然道:“師弟不知,此人能斬了桂妖主,乃是因爲他手中持的是‘北冥都天劍’。”
白髮道人更是吃驚,道:“這豈不是溟滄派前掌門的隨身佩劍?聽聞連秦掌門也未曾降伏。”
嚴長老緩緩點頭,道:“得了此劍眷顧,這張衍在門中已是立於不敗之地,且他還是真傳弟子,破陣之後,溟滄派秦掌門又立刻賜下了昭幽天池爲他道場,聽聞此人還與齊雲天交情匪淺,可以想見,未來齊雲天做了掌門之後,他必定是入渡真殿任長老一職,權柄怕是極大。”
白髮道人沉默不語,臉上卻是若有所思。
嚴長老眼中有精芒閃動,道:“如今三泊之地,除了涌浪湖被幾大世家佔去了一大半,其餘皆落入了溟滄派師徒一脈手中,秦掌教向來深謀遠慮,否則當初也奪不了掌門之位,如今三泊入手,想必他的後招用不了多久也會發動了。”
“萬載以來,除少清、溟滄、玉宵三派樹大根深,難以撼動之外,其餘哪一派不曾更替過?”
嚴長老臉上浮現一層光彩,雄心勃勃地說道:“我北辰派開派祖師並非沒有上乘玄功,怎奈天下靈地皆被大派佔去,便是法門再高明,也無法再上層樓,可如今東華洲有變亂將起,十派六宗的格局必會打破,未來數百年內定有我北辰派崛起之機!”
這白髮道人明白,這是自己師弟看好這張衍,或者說更看好溟滄派師徒一脈,是以不惜重禮結交,若是未來東華洲一旦有變,便能靠着溟滄派這棵大樹趁勢而起。
他這位師弟每走一步看似隨意,時候細細品味卻皆有深意,不過一想到北辰派有可能取玄門十派之一而代之,哪怕經歷數百年清修,胸中也是翻騰不已。
想了想,他又說道:“可這張衍乃是大派弟子出身,不說他未必看不出師兄之意,便只一個四候水怕也打動不了他吧?”
嚴長老微微一笑,道:“無妨,這位張道友城府甚深,他沒有一口回絕,便是認爲此一個消息還不夠,想等我再加籌碼,既如此,那便好說,索性我還有一物相贈,雖不是凝丹之物,卻也定能讓他承我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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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