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裂縫的那邊是暗物之海,從這個世界的定義來說確實是什麼都沒有,但這裡的什麼都沒看到卻不是那種意思,而是某種存在擋住他的視線以及神識對那邊的探知,問題是那個存在也不在他的視野裡。
這是很詭異的一種狀態。
黑衣道人毫不猶豫化作劍光倒掠而回,把融蝕裝備留在了原地。
只是瞬間,他便到了數千公里外的行星表面。
一場驚天動地的爆炸就此發生,難以想象的光熱從行星深處涌出,讓行星表面的岩漿生出更大的浪花。
幾乎同時,十七艘戰艦向着空間裂縫發起了超飽和攻擊,不管效用如何,激光炮等射線類武器以及各種物理武器,如狂風暴雨般落下。
而在遙遠的烈陽號戰艦上,曾舉感受到空間裂縫那邊的異樣,最快做出反應,手指用力直接捏碎了手裡的感應器。
行星表面的七千多顆鋼鐵蒲公英,就像真正的蒲公英一般,向着行星深處落下,然後依次爆炸。
……
……
那道次元空間裂縫現在還沒有一公里長。因爲強大的空間扭曲,行星工業基地裡出現一道坑陷,人們才能通過各種調備觀察到那裡,同時也能攻擊到那裡。
融蝕設備裡有核動力爐,十七艘戰艦的超飽和攻擊,七千多顆多相核彈……就這樣不停地落在不到一公里的區域裡,這會形成怎樣的能量強度?
那道空間裂縫不會被融蝕成琉璃,也不會因此變得更寬,但行星的結構肯定會受到影響。
啪啪啪啪,各種監控設備與通訊系統裡響起這種聲音,就像是有很多東西斷了。
岩漿漸漸平靜,坑陷依然存在,空間裂縫上方的核彈餘燼漸漸消退,依然殘存着無數火焰。
沒有一顆核彈能夠通過空間裂縫,也沒有一道激光、哪怕是最弱小的電磁環加速彈頭飛過空間裂縫,所有的攻擊都被擋了下來。
火焰越來越小,有的已經消失,空間裂縫重新變得陰暗起來,忽然那些火焰緩緩地開始移動,就像是……如果空間裂縫像宇宙裡一隻冰冷而可怕的巨眼,那麼這時候它的眼珠就動了起來,帶着上面的光點!
原來那道空間裂縫早就被一個巨大的事物塞滿了,難怪無論是視線、神識還是這些攻擊都無法過去。
問題是這個能夠擋住一切攻擊甚至是萬物的巨大事物究竟是什麼?
黑衣道人看着遠方的空間裂縫,喃喃說道:“處暗者。”
……
……
暗物之海能夠吞噬一切,毀滅一切,把所有的生命都變成生命的對面。
依然是存在,卻沒有生機。
如果說這個宇宙裡生命是向死而生,時間與那些熱力學規律都是幫兇,那麼這些怪物便是暗物之海化生爲死的工具,自身內部沒有什麼階層與種類之分,但按照暗能量浸染的生命形式不同,那些怪物被人類定義爲不同的存在,也做了非常明確的排序。
無論從哪個角度排序,處暗者永遠都處於暗物之海怪物羣的最高端,是帝王般的存在。
想要說明處暗者的強大有一個最簡單的證據。
井九離開朝天大陸後,在宇宙裡看到了一些母巢。那些母巢都被雪姬殺死了。直到最後他才遇到一個巨大的活着的母巢——這說明雪姬遇到這個母巢後沒有主動出手——然後他險些被對方拖入死亡的深淵。能夠讓雪姬都不想主動理會的存在,險些殺死井九的存在,當然就是人類能夠遇到的最強大、最可怕的存在。
這時候出現的母巢就是一個處暗者。
……
……
那道寬約六百米的空間裂縫,看上去就像是宇宙裡一隻恐怖的巨眼,眼眶裡緩慢轉動的眼珠便是處暗者的身軀,或者說一部分身軀。
那些核彈落在它的身體表面,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只殘留了一些餘火。
火勢漸漸變小,然後分離,受到空間扭曲的影響以及行星低重力的束縛,變成了各種各樣的豆子狀的火球,像是淚珠般從空間裂縫裡脫離,散入行星裡以及宇宙裡。
無數戰艦上的人類看到這幕畫面,生出類似的想象,事實上當然沒有這般文藝。
夫處明者不見暗中一物,而處暗者能見明中區事。
能見一切事,便無一切情緒,更沒有文藝。
那道陰冷而死寂的氣息,就像是實質一樣,從空間裂縫的那邊、從處暗者的身體表面散發出來,甚至要比行星外的宇宙還要更加寒冷——不是說溫度比絕對零度還要低,而是那道氣息裡有着不加掩飾的、赤裸裸的死亡意味,任何接觸到這種意味的生命都會生出畏懼,感到寒冷。
行星深處響起一道極其低沉的聲音。
就像飛昇者們的神通一般,那聲音彷彿是藉助空間的扭曲震動而行,瞬間傳遍了整個蠍尾星雲。
那是空間在擠壓,那是宇宙裡最堅硬的事物在摩擦。
空間裂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繼續擴張,那個灰暗的、陰冷的巨大母巢彷彿要從裡面擠出來,畫面極其恐怖,就像一個喪屍的眼珠正在脫落。
黑衣道人站在行星外的太空裡,沉默看着那邊,剛剛組合好的機械臂上燃起劍火,如梭般的飛劍緩慢穿過,似洗劍一般,他想做什麼?
“恩生,退回來。”
烈陽號戰艦上的曾舉看着光幕,沉靜的眼眸裡多了幾分怒意與擔心,沉聲說道:“這是命令!”
原來那名黑衣道人叫做恩生。他沒有理會曾舉的命令,依然靜靜看着遠方正在往空間裂縫外擠過來的處暗處,眼裡的戰鬥慾望越來越強烈。
“剛纔你說不是處暗者,爲何要退……”曾舉的聲音在通話系統裡變得溫和了很多,“現在你很清楚這就是個處暗者,爲何還不退?”
黑衣道人面無表情說道:“你理解錯了我的意思。不是處暗者爲何要退,是處暗者那就更不能退。”
……
……
黑衣道人有個非常簡單的名字,叫做恩生。
他在朝天大陸開創的那個宗派行事風格就極簡單,就連歷代弟子的名字也都很簡單。
比如白髮,比如某郎,比如十歲。
只不過他的名字是有典故的,源自於一句話,那就是:“天之無恩而大恩生。”
是的,這位黑衣道人便是無恩門的開派祖師,劍仙恩生。
無恩門一直是青山宗最堅定的盟友,朝天大陸修行界一直以爲是冥界入侵、青山來援之後的事情,沒有人知道早在無恩門開派之初,這種關係便存在了。
劍仙恩生的劍道境界極高,無恩門劍意斬天地無情,在這場與暗物之海的戰爭裡,發揮了極大的作用。但處暗者是暗物之海怪物里君王級別的存在,如果他處於平時的全盛時期,或者能夠與對方一戰,但今天他已經身受重傷,必然會輸,而且極有可能會死。
對人類來說,像他這樣的劍道強者是非常珍稀的資源,要得到最好的保護,沒有人希望他出事。
可如果任由處暗者就這樣通過空間裂縫,來到人類的世界裡,會帶來怎樣的災難?要知道那可不是普通的代序或者半尾。這種最高級別的母巢,對人類文明的毀滅性,要比數十次獸潮都更加可怕。
劍仙恩生清楚自己應該死了,面無表情道:“都醒過來,我要說話。”
巨大的母巢正在緩緩擠過空間裂縫,散佈到宇宙裡的陰寒與死亡意味越來越濃。
那十七艘離得最近的戰艦已經被這種意味所籠罩,艦裡的軍人們都有些神情惘然,那是精神波被影響的結局。忽然戰艦裡響起那道如雷霆般的喝聲,所有人才擺脫了精神波的影響,清醒過來,趕緊操控戰艦退往更遠的太空深處,光幕上卻把黑衣道人的畫面放得更大。
“我乃無恩門初代掌門,俗家姓名存羽,今日是將如歷代前輩般,戰死在這方寒冷天地之間,請諸君爲我送行。”黑衣道人的聲音迴盪在通訊系統裡,迴盪在十七艘戰艦裡。
他在星河聯盟裡的公開身份是星鏈艦隊後勤部最高權限主管。前些天他進行完銀星四號居住星球的二次身份登記檢查後,順便來蠍尾星雲視察,檢查各工業基地的安全工作,剛好遇到了這次爆炸。
他只帶了三艘輕型戰艦隨行,現在都在這裡。那三艘戰艦裡的直屬官兵們這些天很震驚,不是因爲爆炸,也不是因爲空間裂縫,而是他們忽然發現將軍脫下了軍裝,就變成了一個星空強者,而且是超出了承夜境的星空強者,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沉日境?只是將軍爲何要穿如此奇怪的衣服,而那道像劍般的武器又是什麼東西?這些問題一直盤桓在很多人的心裡,沒有得到解答,直到現在也沒有。
當他們聽到那句如雷霆般的自述後,黑衣道人已經離開了原先所在的位置,化作一道劍光來到空間裂縫之前,雙手合劍而行,刺向了母巢。
強大而邪惡的陰寒氣息彷彿實質、就是實質一般地擋在了母巢之前,如一道牆,厚實而粘稠,即便是天地無情的無恩門至高劍意也無法切開。
難以想象的威勢壓迫着劍光,寒冷的氣息從劍尖蔓延向後,直至他的手腕乃至身體。
仙劍的表面與黑色道衣的表面瞬間多出了一層寒霜,那不是水蒸汽凝結成的冰,而是行星內核裡氣化的金屬,被母巢散發的寒意凍結了。
寒霜漸厚,變成了銀色的光滑表面,閃閃發光。
黑衣道人也被鍍了層銀光,彷彿要變成一座雕像。
雕像自然是死物。
眼看着死亡就要降臨的時候,銀光微亂,一道身影出現在黑衣道人的身邊。
一個少年僧人踩着一個金屬盤,飛到空間裂縫前,右手落在他的肩上。
“交給我吧。”
那個少年僧人很好看,眉眼清俊而親切,赤着的雙足如白蓮花一般,那個金屬盤上有大千世界,各歸其天地。最重要的是,這時候就在空間裂縫之前,可怕的處暗者伸手可及,少年僧人的臉上卻沒有半點畏懼的神情,依然帶着淺淺的微笑以及一些銀霜。
禪宗之祖,曾經的大悲和尚,現在的歡喜僧。
朝天大陸的修行宗派衆多,但真正稱得上祖師的只有五人,分別是青山祖師、雲夢祖師、一茅齋的至聖先師、血魔老祖以及他這位禪宗之祖。
雲夢祖師兩萬多年前飛昇,其後事蹟不可考。
血魔老祖死在曹園與井九的刀劍合併之下,那個故事如果往深裡想,其實頗爲幽暗。
一茅齋的至聖先師死在與暗物之海的一場戰爭裡,沒有任何陰謀,只是爲生民立命,爲萬世開太平,死得其所。
現在只剩下青山祖師與他這位禪宗之祖。
無論聲望還是境界實力,歡喜僧都在最上面。
劍仙恩生可以無視曾聖人在遠方烈陽號戰艦上的命令,卻無法拒絕歡喜僧的安排,因爲他打不過對方。
歡喜僧抓着黑衣道人的肩膀,銀霜驟碎。
僧袖輕飄,他把黑衣道人向後擲了出去,岩漿生濤,帶起一道火線,就像一根毛般,伸向外太空深處。
一艘戰艦啓動轉向引擎,加速駛了過去。
歡喜僧轉身望向眼前如灰色牆壁般的巨大母巢的身體表面,挑眉說道:“我再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