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如雨聲般的噼啪是重粒子轟擊在戒指上的聲音。
井九沒有指望能夠通過這種方式完全毀滅戒指的材料,但要確保那些微型陣法無法重構,如果能對那些材料造成原子層面的損害,就會更加安全。
這不再是青山劍道的戰鬥方式,也不完全是這個宇宙裡的科技戰鬥方式,更像是對身體材料的極致利用。
雪姬沒想到他居然有這麼一招,有些意外。
現在戒指的問題暫時解決,不需要再擔心被那位少女祭司找到然後用信息轟擊精神世界,接下來要解決的問題就是承天劍。
雪姬早就注意到他手腕上時隱時現的青色光繩,感覺到裡面的劍意很熟悉。
那道程序彷彿察覺到雪姬的觀察,化作無數道劍光再次斬向井九的意識。
井九頭痛難忍,聲音微顫說道:“幫我把腦袋剖開,把那把劍拿出來。”
他險些被青山祖師與那位少女祭司聯手製住,如果沒有西來他只能選擇進入沉睡,就像剛飛昇時殺死母巢那次一樣。與那次不同的是他不能自行醒來,只能等着趙臘月、柳十歲飛昇,發現這個世界的秘密,發現他的遭遇,然後找到他、喚醒他。
現在有了雪姬,他自然希望能夠找到一勞永逸的方法。
雪姬搖了搖頭。
當年在三千院的庵堂裡,她看了幾眼便學會了承天劍。
她對這種劍法的造詣不知道比井九高到哪裡去了,但也沒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不知道是失望還是痛苦,幾粒汗珠順着井九的臉向下滑落,其實那是霜化成的水。
花溪伸手用袖子替他小心擦掉。
井九望向她的眼睛,只能看到懵懂與茫然。
在857基地、在小行星帶發生的事情她似乎都不知道,以前的事情也已經忘記,只記得自己是服侍井九的人。
他知道這是因爲什麼。
花溪是那位少女祭司的複製人之一。那位少女可以通過她頸後的芯片隨時降臨,但這次降臨時間過長,芯片信息傳輸過載,導致她大腦受損,只能靠時間緩慢修復。
井九帶着她一道離開,是因爲她對他還有用處,雖然那個用處可能是在很久遠的將來。還有一個原因是最後那刻,他看到了她的眼睛,那一刻她的眼睛裡除了茫然與懵懂,更多的是恐懼,對突然到來的死亡的恐懼。
“把我變成她這樣。”他對雪姬說道。
雪姬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無法把那個程序從他的意識裡找出來抹滅,那就只能用別的方法,比如冬眠。
當然不是真的冬眠,而是藉助低溫壓制井九的意識強度,降低他的運算速度,把他的精神世界控制在一個低能量的範圍裡。他意識裡的那個程序也會隨之降低活躍度,不會時刻嘗試控制他的身體。
意識與物質看似是兩個世界,在某些時刻或者某些極微觀尺度的領域裡卻能相通。
溫度是用來形容微觀粒子運動劇烈程序的指標,不管是高到極致,還是低到極致,都能導致二者的相通。
井九說話的時候,戒指碎片攜帶的寒意從脣間噴出,變成霧氣落在雪姬的臉上。
雪姬睫毛微垂,伸出小手抵住了他的眉心。
……
……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下水道里的污水漸漸結冰,漸漸壘起,再沒有半點風聲,靜寂的彷彿太空。
整個世界裡只能聽到寒蟬悄悄摩擦甲肢的聲音,再不弄點溫度出來,連它都要凍僵了。
花溪被承天劍陣裹住,靠着滿是雪霜的牆壁,眼神裡的不解情緒都變成了冰片,反射着光。
雪姬收回像小雪球般的手,眼神有些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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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下水道里的冰塊漸漸融化,裹着浮冰向下方衝去,發出轟隆如雷的巨響。
寒蟬爬到井九的臉上,用盡全身氣力咬向他破損的耳垂。
井九微微吃痛,睜開眼睛醒了起來,下意識裡想到腦子裡的疼痛,呼吸變得急促,抱住了自己的頭。
數息時間後,他發現自己不再頭疼,漸漸平靜下來,慢慢放下雙手,露出了有些蒼白的臉。
他放手的動作非常緩慢。
他看着不停飄走的冰山般的污水,眼神有些呆滯。
像極了一個孤獨症患者。
又像是生活在別的世界裡。
他手腕上的那根青色光繩也不再時隱時現,持續穩定地存在於空間裡,顏色更加鮮豔,卻不再那般靈動,彷彿變成了實物。
雪姬不再看他,轉身來到下水道邊,望向裡面污水凝成的冰山,烏溜溜的黑眼珠裡滿是茫然的情緒。
——如果我被那個少女祭司控制了,會不會也變成井九這副傻樣兒?
她越想越是難過。
我真傻。
真的。
在朝天大陸的時候一心想着出來,要去更大的世界看看,好嘛,這個世界倒真是夠大的,可自己怎麼就忘了這種可能。天下第一是天下的第一,到了天上可不見得還是第一,果不其然,現在自己不再無敵,這可怎麼辦呢?
這個時候,花溪那邊的冰塊也消融了。
她有些呆呆地看了看四周,走到井九身前,開始替他把臉上殘留的霜雪擦掉。
寒蟬爬到井九的頭頂,居高臨下看着這些畫面,覺得好生心酸。
朝天大陸有史以來最強的兩個傢伙,一個變傻了,一個變呆了。
再加上這個小姑娘……難道今後真要自己當家?
這種氣氛沒有維持太長時間,一個聲音忽然響了起來:“走。”
隨着時間的流逝,氣溫漸漸升高,冰塊都融化了,加上星球表面的雨越來越大,下水道里的河流越來越疾,水勢越來越大,散發出來的臭味也越來越濃。
井九聞不到味道,但能捕捉分子進行分析,本能裡便不喜歡這種環境,想要離開。
花溪只知道聽他的話,走到雪姬身後,毫不猶豫伸手把她抱了起來,把寒蟬嚇的差點死去。
雪姬沒什麼反應,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寒蟬餘悸未消,輕輕吱了一聲,示意花溪抱着雪姬往地下水道前方行進。
這種事情現在只能由它做主了。
沒有走多長時間,他們便遇到了一些人。
不是爲了躲避戰禍躲到地下的可憐人,而是在軍方清剿下逃到地底、僥倖活下來的太空海盜殘餘。
那些海盜拿着各式各樣的激光槍、舊式槍械對準了他們,角落裡還有一臺從海盜船上卸下來的重型射線發射平臺。
場間的氣氛有些荒唐可笑。
不管是井九還是花溪又或者是花溪抱着的雪姬,根本就像是沒有看到這些人。
對那些海盜來說,他們這行人的出現更加荒唐,那個少年和那個抱着娃娃的少女從美麗至極的長相來看便知道家世不凡,怎麼會出現在地下水道里?
寒蟬看着那些槍械,搓動肢足,散發出一道氣息。
一道彷彿來自遠古、極其強大的威壓籠罩住了整個地下水道。
那些太空海盜根本做不出任何抵抗,紛紛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寒蟬望向雪姬,請示要不要收服這些匪徒方便將來在地底長期居住。
雪姬沒有理它。
寒蟬望向井九。
井九望着天空,像個詩人。
寒蟬收回視線,決定今後再也不做這些多餘的事了。
花溪抱着雪姬向前繼續行走。
井九在後。
寒蟬趴在他的肩上,看都沒有看倒在地上的那些太空海盜一眼。
一行人所過之處,雪花簌簌落下,氣溫急劇降低。
那些海盜沒能發出任何聲音,便被凍成了僵硬的冰塊,就此死去。那些槍械與射線發射平臺還有海盜們珍藏的食物也都變成了冰塊,骯髒的地下水道變成了晶瑩的冰雪王國,如極寒地獄一般。
……
……
沒有人知道這顆星球要封閉多長時間,反正在三艘沒有得到批准便升空的飛行器被擊落後,民衆們都接受了這個事實。
想要維持長時間的封閉,自然需要良好的後勤支援,數艘運輸飛船帶着充足的物資降落在城市的三個方向的大鐵門外。
民衆們按照手環權限編號,依次排隊領取食物以及一些生活必需品,秩序良好。
只是從天空裡落下的雨水有些令人心煩,雨水的酸度太強,不穿雨衣肯定不行,但穿着雨衣又不好搬東西。
婦女們大聲訓斥着調皮的兒子,要他們把帽子戴好,男人們湊在一起低聲議論着海盜的滅亡以及所有這一切的原因。
忽然間,那些雨水變成了雪花,紛紛揚揚從天空裡飄了下來。
還沒有到法定冬季,爲何會有雪落下?
人們摘下帽子,望向天空裡的雪花,臉上流露出笑容。
雪與雨本質一樣,但因爲形態不同,不會像酸雨那般腐蝕建築,給人類帶來那麼多的皮膚化學灼傷。
黑暗的原野上,有人與那些領取物資的民衆們相背而行,漸行漸遠。
那名少女抱着一個髒兮兮、裹着油布的娃娃。
那個少年走的很慢,彷彿腳步很沉重,如哀民生多艱的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