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不一樣

鍾李子蹲在地下通道里,盯着那個殘留着淡淡劍意的雨水收集孔,就像蹲在樹下看螞蟻的無聊少女。

祭司莊園的主教以及政府的人們都被留在了外面,有人小意地問了她幾句,沒有得到任何迴應。

她不知道井九去了哪裡,不知道自己要在這裡等多長時間。

她只知道他的情緒有些問題,與那位見面之後也沒有任何好轉,所以很擔心。

“你在看什麼?”

出乎她意料的是,沒有隔多長時間井九的聲音便在她的身後響了起來。

鍾李子被嚇了一跳,轉身看了他兩眼,又看了看軌道旁邊的積雨孔,張了張嘴,問道:“怎麼這麼快?”

“有就行了,不需要在意時間。”井九對她向來比較有耐心。

時間是相對的,他只是需要一個絕對安靜與隔離的環境想些事情,順便放鬆一下心神。

幾分鐘與幾十年,沒有什麼區別。

鍾李子拿出準備好的衣服,替他仔細穿好。

兩個人從地底回到草坪上,那些祭堂主教與政府的官員早就已經散走,彷彿不曾在這裡緊張地等待過。巨大的恆星懸掛在地平線上,本應極爲熾烈的光線被防護罩過濾後有些偏藍,照着莊園裡的建築與草地,更像是明亮了幾百倍的星光。

“這幾天的學習如何?”井九問道。

這句詢問看似尋常隨意,就像是朋友間的常見關心,卻讓鍾李子吃了一驚。

不管在地底民生社區還是星門大學,這樣的對話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對井九來說這是很罕見的事情,要知道他對世界的關心或者有,但絕對不會體現在言語上。

“呃……很難。”

鍾李子想着這幾天的課程,便覺得有些頭疼。江與夏、花溪作爲她的近侍,需要學習的內容比她少很多,而且都是經過基因優化的天才,即便如此也非常辛苦,更不要說她了。

“其實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也許有的傳承需要保密,可爲什麼藝術之類的知識也都需要背?”

她一臉茫然說道:“只是年代列表我都背不下來,更不要說那些具體的內容。”

井九問道:“你是怎麼學習的?”

鍾李子說道:“學院裡面有間靜室,只需要坐在裡面入定,便會有很多知識碎片進入腦海。”

按道理來說,這是女祭司們的絕對秘密,她不能對任何人說。但井九問了,她當然不會不說。

女祭司的傳承向來是口口相傳,不落文字,這一點受到過無數非議與質疑。

早些年女祭司無法得到人類大衆的信任,便與此有關。

就算到了近現代,包括投降派在內的很多人依然用這一點來攻擊女祭司們。遠古文明既有無比瑰麗的文化以及極高端的科技水平,爲什麼女祭司們不全部說出來,幫助新世紀的人類更好的發展,更好的與暗物之海戰鬥?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沒有任何道理,而且很容易推斷出對女祭司們不利的指責。

“她不相信人類。”

這是井九給出的解釋。

鍾李子猜到他說的她是誰,有些震驚地停下了腳步。

井九接着說道:“包括你們。”

鍾李子望向草地深處的一棵孤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巨日沉入了地平線下,夜空裡的繁星瞬間變得明亮起來,光線的亮度與先前沒有太多明顯的變化。

那棵沐浴着星光的樹變得有些神聖,更加孤單。

她輕聲說道:“所以……你與那位談的不好?”

井九說道:“不,我也不相信。”

那位叫做“飛”的少女不信任從朝天大陸出來的飛昇者,但他終究是不一樣的。

在那個叫做《大道朝天》的故事裡,青天鑑與萬物一、青兒與平詠佳,還有雪姬,都在不停地證明這一點。

鍾李子怔了怔才明白他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忽然覺得他的身影變得孤單起來,就像草地裡的那棵樹。

很多年前在朝歌城的梅會上,他聽到了連三月的琴聲,當時趙臘月看着他曾經有過類似的感覺。

她的視線落在井九的耳垂上,注意到那個缺口已經變得極爲光滑,如果不與另一隻招風耳做對比,甚至很難注意到。

應該是因爲最近這段時間,他經常用手摸的緣故。

他爲什麼會經常用手摸自己的耳垂?因爲有些心煩。

何以解憂,某人的手指不在。

“你……還好嗎?”鍾李子問道。

井九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取出一個東西遞給鍾李子,說道:“如果出事,就把它燒了。”

那是一個用黃紙疊成的紙鶴,無論是材料還是形態又或者說燒了這句話,都有些不吉利。

鍾李子看着他,聲音有些顫抖說道:“能出什麼事?”

井九說道:“不是你的事,不要問。”

從那間公寓樓到星門大學酒店,再到這個莊園,他給她帶去了很多改變,但沒有想過完全改變她。

比如他用仙氣洗煉了一番她的身體,但沒有想過教她修道。

這個世界的人類不適合修行朝天大陸的道法,鍾李子的天賦也普通,可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他不願意她知道太多事情,與自己的聯繫太深。

這樣當自己出事的時候,她纔有機會離開。

是的。

他第一次開始考慮自己會不會出事。

這不意味着他不再自信。

他依然認爲離開朝天大陸的飛昇者裡自己最強,除了雪姬。

但這次終究不一樣。

……

……

第二天清晨。

太陽還沒有出來。

星星不再像前半夜那麼亮。

莊園裡一片安靜。

草地裡的昆蟲在做今天最後的鳴叫。

熬夜結束的冉寒冬洗了一把冷水臉,運轉了一下體內的真氣,強行振作精神,敲響了房間的門。

井九從椅子上起身,拎起黑色雙肩包,向門外走去。

昨夜鍾李子想着井九說的出事,怎樣都無法安睡,直到凌晨時分才淺淺睡着,很容易便被敲門聲驚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看到他的身影,瞬間清醒過來,從牀上坐起,問道:“你又要去哪裡?”

“見個人。”井九沒有做更多的解釋,背好雙肩包,把藍色連帽衫的帽子掀了過來,擋住了眉眼。

冉寒冬看着鍾李子笑笑,把房門關上,戴好軍帽,加快腳步跟了過去。

微寒的風從臺階深處吹來,拂動草屑輕輕飄舞着,懸浮列車已經開走了。

鍾李子站在露臺上,看着遠處的這幕畫面,下意識裡緊了緊身上的睡衣。

江與夏與花溪聽着動靜走進房間,鍾李子擺了擺手,表示沒有什麼事。江一夏有些擔心地看了她一眼。花溪走到欄杆邊,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那些隨風輕舞的草屑,小臉上滿是無辜的神情,不知道在想什麼。

……

……

那輛懸浮列車不知道停在了哪裡,反正服務人員們不知道井九與冉寒冬是在哪一站離開的。

標準時間兩小時後,一艘黑色飛船落在了星球極南方的冰原上。

“你不應該帶着我來。”冉寒冬盯着井九的眼睛說道:“這件事情我不可能不告訴父親。”

少女軍官的呼吸有些急促,在寒冷的原野上變成很濃的白霧。

井九說道:“你怎麼猜到的?”

“遠太空裡有十幾艘戰艦、大氣層外有無數顆衛星,更不要說地表那麼多的監控臺,結果我們飛到了星球最南方,沒有受到任何監控。”冉寒冬臉色蒼白說道:“我父親做不到,那位也做不到。”

她以爲要見井九的是那位,沒想到竟是來了極南方的冰原,而且整個過程裡,她沒有發現任何監控。

想要做到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必須有一個前提條件,那就是控制住整個軍方。

整個世界只有一個人能做到。

井九說道:“我是要見他。”

冉寒冬聲音微顫說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幾天前在黑暗的宇宙裡,那艘戰艦正在燃燒起火,那道平靜而深遠的聲音在球狀的火焰裡飄着。

井九說如果我們見面……

剛說到這裡,戰艦便毀滅,沒有人知道他的下半句是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他們見面後會發生什麼。

也許什麼都不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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