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真人走了。
西海上的氣氛卻更加緊張。
各宗派修行者們看着青山宗的長老與弟子們,眼裡滿是憤怒與震驚。
青山宗的長老與弟子們則是盯着中州派的雲船,凌厲的視線盡數落在童顏的身上。
井九也在看着童顏。
十餘艘青山劍舟,近千名青山劍修,童顏卻清楚地感覺到他的目光,微微一怔,點頭致意。
“童顏假裝叛出師門,忍辱負重多年,終於獲得了劍西來的信任,深入此地,找到了太平真人與西海劍派勾結的證據,付出一張仙籙的代價,誓要除此魔頭,你們青山宗非但不感激,這時候更是飛劍相向,究竟想做什麼?”
白真人站在舟首,看着柳詞面無表情說道:“我更是想請教真人一句,你先前爲何要擋在那個魔頭身前?還有這位應該是天光峰的墨池長老吧?你與廣元真人爲何又要攔住正道中人的追擊?青山宗今天是不是應該給個解釋?”
海面上的碎冰被海浪拍打着,重新回到冰層,除了這些聲音,天地之間一片死寂,緊張的令人窒息。
正道修行界的兩大領袖宗派,終於要正面衝突了嗎?
柳詞真人爲了一戰定西海,幾乎把整座青山都搬了過來,中州派卻只來了一艘雲船,除了白真人便沒有什麼真正的強者,船上都是些年輕弟子,即便元騎鯨被南趨偷襲重傷,即便陰鳳已經離開,青山宗依然可以說穩操勝券。
但西海現在並不是只有青山宗與中州派,還有一茅齋、果成寺、崑崙派、大澤、懸鈴宗等數十個正道宗派,如果真的起了戰端,他們會選擇支持誰?
一茅齋向來是中州派的盟友,即便前些天在朝歌城的朝堂鬥爭裡詭異地保持了中立,但很明顯今天他們不會繼續如此。至於果成寺近些年與青山宗越走越近,但禪子最爲痛恨太平真人,自然不會支持青山的傾向。
是的,所有的問題還是因爲太平真人。涉及到這位曾經禍亂人間、害死千萬人的大禍害,即便是大澤、懸鈴宗這些青山宗的盟友也只能保持沉默,更何況別的宗派。
“似家師這等人物,世人皆可殺,貴派做的事情當然沒有錯,我也不會責怪童顏小友。”
柳詞的聲音響了起來:“至於白真人想要的解釋其實也很簡單……家師再如何該死,我救他也沒有錯。”
聽到這句話,白真人微微挑眉。
沒有等她開口,柳詞淡然說道:“只不過這就變成我該死了。”
白真人沉聲說道:“在真人看來,廣元真人與墨池長老等人也就沒有錯了?”
柳詞望向那些先前出劍助師父逃走的人們……廣元真人面無表情,墨池長老面有慚色……忽然笑了起來。
“我倒大概明白他們爲何會這樣做,家師再如何也是曾經的青山掌門,在他們想來,青山能動,你們卻不能動。”
不待白真人再開口,他有些疲憊地擺擺手說道:“今天就到這裡了,如果有人覺得我青山不對,歡迎前來問罪。”
說完這句話,他落回最大的那艘劍舟裡,淡然說道:“走吧。”
劍舟緩緩轉頭,向着東方而去。
十餘艘青山劍舟緊隨其後,緩緩離開西海。
只有碧湖峰的劍舟留了下來,成由天會代表青山處理西海劍派之後的事情。
看着這幕畫面,各宗派修行者們震驚無語,面面相覷,心想就這麼走了?所有人都看到柳詞替太平真人擋住了那片天雷,看到了廣元真人擋住了布秋霄,看到墨池長老帶人擋住了果成寺,看到了那麼多……可他們就這麼走了?
布秋霄臉色難看至極,但沒有動。
果成寺的高僧們合什不語,也沒有動。
白真人也沒有動。
海風緩緩推動着浮冰,海風緩緩推着劍舟,向着各自的地方去。
太平真人是朝天大陸必殺的禍害,誰要是站在他一邊,也必被天下誅之。
當年就算是青山宗要保住他的性命,也必須承諾把他囚禁在劍獄裡,永世不得放出。
哪裡敢像現在這樣堂而皇之地把他放走了!
換作以前,哪怕只是數刻之前,布秋霄必然會動手,果成寺也會動手,白真人更是會動手。
但現在他們沒有動手,甚至動都沒有動一下。
之所以如此,當然只有一個原因。
那道劍光,還停留在所有人的眼裡。
……
……
青山劍舟裡。
墨池帶着幾位師弟跪在了柳詞真人的身前。
他低着頭,微微顫抖的聲音裡滿是歉意與罪惡感:“我……我……沒忍……住。”
柳詞看着天空裡的霞雲,失笑道:“師弟啊,我還不是一時沒有忍住。”
墨池這纔想起來剛纔放走師父,掌門師兄出力最多,一時間不禁恍惚了,心想這是怎麼回事?
柳詞接着嘆道:“青山啊,忍得住就不叫青山了。”
……
……
井九看着最前方那艘劍舟。
柳詞在艙裡,無法被看到。
但他覺得自己看到了對方依然在那裡微微笑着,偶爾嘆息。
他知道柳詞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般無事。
他見過真正的天劫。
他知道那片被仙籙引下來的雷火就是天劫。
今日柳詞迎來劍歸,正在巔峰狀態,是毫無爭議的朝天大陸最強之人,但……那是天劫。
西海之局本來沒有任何問題,直到那道仙光衝破少明島落在了烏雲裡。
他承認中州派的安排很好,童顏出現在那裡,就連師兄都沒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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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想到的是,柳詞會站在了師兄的身前。
更重要的是,隨着柳詞出手、廣元真人與墨池等人也站了出來,青山宗那道裂痕也顯現了出來。
被他與柳詞、元騎鯨壓制了三百年的那道裂痕,最終會把青山引向何方?
南趨在與柳詞對劍之前曾經說過,青山之衰便由今日始。
井九不知道,卻有相同的感慨,但不是因爲柳詞會敗給南趨,而是另一個原因。
最強大的那些宗派與世界,只會毀於內亂。
想到這點,他收回視線望向中州派的雲船。
隔着十餘里的距離,劍舟與雲船正在擦肩而過。
在雲船裡,他看到了那個白衣少女,低調地站在人羣裡,很不起眼。
海風輕拂着她的青絲,顯得更加柔弱。
……
……
白早看到了井九,有些意外。
你先前一直不在,什麼時候來的?
隔着十餘里的距離,她對着他微微一笑,清雅卻又濃郁,就像白色的梔子花。
井九看着她,沒有說話。
幾年前他在果成寺沉睡的時候,童顏揹着青天鑑去向他求助。
醒過來後,他知道了一些細節。
童顏離開雲夢山後,日夜兼程往青山去,半途收到白早的信知道他在果成寺,才改了方向。
問題是青天鑑被盜,必然會驚動白真人,童顏急着逃走,肯定來不及與白早約定任何事情。
日夜兼程啊。
那白早是如何把那封信送到他的手裡的?
……
……
那年,童顏在洛淮南留下的洞府裡聽到了青天鑑的呼救聲。
他毫不猶豫便開始挖洞,一挖便是好幾年,最後終於挖到了地脈深處,來到了青天鑑前。
青天鑑被厚厚的冰包裹着,青兒從裡面飛了出來,虛弱而黯淡,隨時可能消失,卻滿臉驚喜地問他是來救自己的嗎?
童顏說不是,他挖了幾年的洞就是爲了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然後再做判斷。
黑白這種事情對棋盤來說已經不是重不重要的問題,而是最基本的規則。
青兒自己覺醒的事情告訴了他,包括白真人對自己的處治。
童顏覺得師尊是錯的,於是用道法融化了冰塊,把青天鑑從裡面取了出來。
他帶着青天鑑準備逃走,卻是闖進了一片迷霧裡,然後遇到了白真人。
青天鑑是天寶,就算麒麟不在,中州派又怎麼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童顏跪在白真人的身前,等待着死亡。
青天鑑覆着雪霜,青兒隨時可能渙散。
白早趕了過來,跪在地上說了一個關於西海的故事,請求母親讓師兄戴罪立功。
這個故事很好,卻不足以打動白真人,因爲童顏要殺西海劍神是過冬的安排,與中州派無關。
中州派需要西海劍神的存在,來對抗青山劍宗。
童顏又講了一個故事,這個故事的開頭是他從蘇子葉那裡聽來的,結尾則是他當場想出來的。
聽完這個故事,白真人終於動容,同意了他們的想法,並且把中州派僅剩的萬里璽給了童顏。
這件法寶在最關鍵的時刻可以救童顏一命,同時也是禁制,中州派可以隨時知道他在哪裡,他別想着逃走。
聽着母親的話,白早神情不變,心卻有些冷。
當年她帶着兩件萬里璽參加道戰,洛淮南用了一個,還有個始終在她身邊。
等於說,她與井九被困雪原六年,父母一直都知道她在哪裡。
白真人離開了,彷彿沒有來過。
青兒再次醒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她已經快撐不住了,對童顏說,井九可以幫到自己。
中州派知道井九在果成寺,但童顏在地底挖了五年洞,不應該知道這件事情。
爲了讓這個故事更加完美,沒有任何漏洞,於是找了個理由,那就是白早給童顏寫一封信。
……
……
接着。
蘇子葉把天近人的洞府告訴了陰三,又去了中州派,通過那顆千年蓮子見到了白早,與中州派商定好了所有的事。
西海劍神一直在等陰三來西海,然後與中州派聯手。
童顏帶着青天鑑去了冷山,在地底找到了火鯉大王。
火鯉大王的一道神識進入青天鑑的幻境,井裡多了一條能與張大公子聊天的魚。
誰也不知道,隨着那道神識進去的,還有一道中州派的仙籙。
在被王小明的烈陽幡圍殺的時候,童顏面臨了第一次選擇,他捏了捏袖子裡的萬里璽,最終還是沒有用。
他賭贏了。
青天鑑卻被井九拿走了。
在大原城外的三千庵裡,他對湖沉默了很多天。
井九把青天鑑送了回來。
兜兜轉轉。
最終他還是帶着青天鑑去了西海,被關進了少明島,又挖了一條地道,進入那間暗室,繼續沉默地等待。
直到今天。
暗室開啓。
太平真人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