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劍光照亮了雲上的世界。
南箏看到了夜空裡那座懸空山,知道那就是雲臺。
對這座懸空山她本來應該很熟悉,因爲這些年去過很多次,但今夜她才第一次看到真容。
她知道大概也是最後一次見到了。
那道破蒼穹而落的劍光,斬向了懸空山。
外敵來犯,雲臺裡的陣法早已全部啓動,此時遇着這道劍光,自動生出反應,卻根本無法擋住片刻。
伴着一聲難以想象的巨鳴,峰頂大殿被那道劍光斬成兩截,化作無數木屑與石礫飛濺而起。
那座大殿便是井九與趙臘月曾經去過的地方,每年四海宴的勝者會在這裡接受西王孫的接見以及獎賞。
可以想見,不管今夜之後還會不會有四海宴,很多事情都會發生不可逆轉的改變。
那道劍光斬開大殿後繼續向下,深入山體,伴着極其刺耳的摩擦聲與切割聲,山崖間出現一道筆直的裂縫,無數石礫與煙塵從裡面噴出。
懸空山裡的殿宇與陣法,遇着那道劍光便碎,如琉璃般脆弱。
那種摩擦聲與切割聲越來越刺耳,難聽至極,然後逐漸低沉,就像真龍在吟嘯。
那道裂縫越來越深,無數沙石向着海面落下,懸空山漸漸變成兩半,搖搖欲墜。
這些都發生在極短暫的時間裡。
雲臺飛散的煙塵裡到處都是逃難的身影,無數恐懼的呼喊聲與受傷後的慘叫聲從山間各處響起。
夜空裡的青山弟子與別派修行者們震驚無語。
最震驚的還是以桐廬爲首的來援西海弟子。
他們臉色蒼白看着眼前的畫面,心想師尊要做什麼,難道他想自己把雲臺毀掉!
……
……
雲臺乃是西海劍派的重地,是踏足朝天大陸的最重要一步。
西海劍神親手毀了雲臺,是不是代表着什麼?
南箏沒有想這個問題,因爲包括她在內,所有人的視線都被另外一個畫面吸引住了。
她看着夜空裡某處,帶着極其複雜的情緒,喃喃說道:“主人……”
那處有根繩子從天空高處垂落,末端縛着一個人。
西王孫在海風裡輕輕擺盪,就像樹枝上落下的尺蠖,知道自己已經距離死亡不遠。
當然也可以說他這時候很像一個吊死鬼。
尺蠖的別名就是吊死鬼。
那道劍光很壯麗,最前方很淡,淡到看不見,就像是一陣清風。
劍光斬開雲臺的時候,前端在夜空裡無聲滑過。
清風落在西王孫身上。
西王孫臉上露出一抹譏誚的笑容。
下一刻,他的笑容被切成了兩半。
因爲他的臉被切成了兩半。
接下來他的身體也變成了兩半。
西王孫死了。
他的兩片身體向着海面落下,有些像正在分開的雲臺,更像斷開的風箏。
就算他養了元嬰與劍鬼,在這道絕情至極的劍光之下,也都一道死了。
與他一道死去的還有很多。
比如南箏對不老林的忠誠,比如桐廬的驕傲。
於是在夜空裡馭劍而立的他與在山頂身體顫抖的她,都沒能聽清楚接下來在夜空裡響起的那道宏大聲音。
那是西海劍神的聲音。
他似乎在說自己疏於管教,讓門下出了西王孫與雲臺弟子這麼多的的敗類,深表歉意,故親自清理門戶。
他命令來援的西海劍派弟子盡數回島,不得在此停留。
說完之後,西海劍神的聲音便消失了,那道劍光也隨之而去。
馭劍停在空中的西海劍派弟子們面面相覷,心情很是掙扎,最終還是不敢違逆掌門諭令,被那兩名遊野境長老強行帶走。
桐廬留了下來,他站在飛劍上面,臉色蒼白,看着有些可憐。
雲臺完全分開,崩落更多山崖,陣法完全破損,再無完好的建築。
留在山間的西海弟子與執事們絕望而不甘地喝罵起來,其間還夾雜着哭聲。
陣法已殘,他們自然不會留在雲臺裡等死,紛紛馭劍而起,一時間,百餘道劍光先後離開山崖,照亮夜空。
看着這幕畫面,聽着遠遠傳來的哭泣聲,布秋霄嘆了口氣,對成由天說道:“降者還是儘量保全。”
成由天舉起右手,說道:“我也希望他們能冷靜下來。”
隨着他的手勢,數百道劍光與法器光毫向着雲臺而去,瞬間佔據了所有空間,很快便與那百餘道劍光相遇。
過南山乃是青山首徒,境界又高,自然衝在最前面。
他腳下的藍海劍不知道是不是經過一次修復的原因,帶出的藍色劍光夾雜着淡淡的金色。
忽然,他看到某個畫面,神情微變,向某處疾飛而去。
有幾道從雲臺裡飛出來的劍光,居然沒有想着如何逃跑,而是瘋了般向着桐廬所在的夜空飛去,明顯想要對他不利。
偏生桐廬這時候也像瘋了般,失魂落魄地站在劍上,根本沒有發現危險。
而且在過南山看來,就算他發現了只怕也不會躲。 шшш●тт kán●C〇
過南山以最快的速度飛到桐廬身前,擋下那幾道攻擊。
那幾名西海弟子用怨毒的眼神看了桐廬幾眼,沒有再做嘗試,向着遠方飛去,但沒走多遠,便被十餘道劍光圍住了。
四周的夜空裡到處都是殺聲、劍鳴、慘叫。
過南山站在劍上,看着桐廬沉聲喝道:“你清醒一些!今夜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桐廬臉色蒼白,被海水打溼的髮絲看着就像是枯萎的柳葉,看着他說道:“那年參加道戰的時候,我們吃烤羊、喝酒,聊了整整一夜,結果只有我是個傻子,你們一直都瞞着我,原來你們要對付的就是我們西海。”
過南山面露不忍,說道:“我們瞞着你,因爲你是西海弟子,但是我們想對付的從來都不是西海,而是不老林。”
桐廬聲音微顫說道:““這有什麼區別?西海就是不老林……你以爲師尊他老人家親手斬了師叔,毀了雲臺,世人便會認爲這些都是師叔的罪過,與西海劍派無關?”
過南山沉默片刻後說道:“至少現在大家都只能這樣認爲。”
“但我不會這樣認爲!”
桐廬忽然憤怒地喊了起來:“我們當年說過很多事情,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做自欺欺人的事!”
過南山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馭劍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