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十歲心想自己並不是這個意思,不過你說的好像……也沒錯。
小荷忽然問道:“你知道我這些年來最開心的是什麼時候嗎?”
柳十歲搖搖頭。
小荷說道:“就是今天在地道里,我牽着你手往前跑的時候。”
柳十歲聽着這話怔住了,有些不好意思,面紅耳熱。
看着他這模樣,小荷知道他誤會了什麼,輕笑說道:“想什麼呢?我是說那隻手鐲。”
柳十歲反應過來,問道:“爲何?”
“確認我要等的那個人是你,心情放鬆很多,更重要的是,那隻手鐲終於離開了我的身體。”
小荷想着過去十年間,這隻手鐲帶給自己精神上的壓力,臉色再次蒼白。
那隻手鐲彷彿一直注視着她,警告着她,只要她敢違背井九的意志,便會把她斬成兩截,無論肉體還是精神。
因爲這份恐懼,她只能聽從井九的話,等着柳十歲的出現,瞞着不老林裡所有人,暗中準備着逃走的事宜。
這種精神壓力對任何人來說都是難以承受的折磨,想要擺脫這種壓力,她首先便要脫下這隻手鐲。
但她想了無數方法都無法把那隻手鐲從手腕上取下來,最後她甚至想過砍斷自己的手。
可就在她準備落刀的時候,她明確感覺到這種方法也沒有用。
她看着柳十歲的眼睛,輕聲說道:“十年前他對我說,明年或者更久以後,我會遇到你。但你一直沒有出現,我買下那個客棧,一點點地改造海州城底的地道,卻始終不知道是在爲誰做準備。”
這種感覺很不好。
孤單、無助、茫然。
柳十歲很懂。
他最懂。
所以他明白了爲何小荷這麼不喜歡公子。
他想摸摸她的腦袋,就像以前公子那樣,手伸到一半才發現不對,尷尬收回,說道:“公子對外人確實無情。”
小荷看了他一眼,帶着嘲諷的意味。
柳十歲不懂她眼神裡藏着的意思,繼續說道:“不過我們最終還是遇着了啊。”
那天夜裡,海州城裡滿是花燈,他在街上,不知爲何擡頭,便看到了酒樓上的小荷。
當時他看到的是她的眼睛,她卻看到了他衣領上的茉莉花。
想着那個畫面,小荷神情微和,說道:“你家公子對你確實不錯。”
“是啊,所以我看到手鐲的時候也非常開心,原來公子一直在看着我,在擔心我,而且他一直沒有懷疑過我。”
柳十歲笑着說道:“沒想到青山裡所有人都被我騙了,連西王孫也被我騙了,卻沒能騙過他。”
小荷說道:“我也沒想到,就你這樣的性格居然還會騙人。”
柳十歲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頭,說道:“其實我的演技很好的。”
小荷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語。
“真的,你不知道我離開青山那天演的棒極了。你知道怎麼演出那種狀態嗎?首先外形要弄好,我整整半年沒洗頭,每天在地上打滾,把衣服磨破做舊,我還熬夜,這樣眼睛能變紅,而且憔悴,最後出現的時候,看着就像個鬼一樣。”
柳十歲眉飛色舞地說着,不停揮着手,越來越激動。
“當然,最重要的是情緒和語言,我知道自己有些笨,所以練習了很多遍,那種不甘、絕望、憤怒,真的是演的太像了,絕對是聞者落淚的水平,你也就是當時不在場,不然肯定會哭出來,尤其是最後被打斷經脈,逐出山門時質問公子的幾句話,更是說的完美至極!連我自己都感動的不行不行的,還有……”
小荷忽然說道:“你有沒有想過,井九知道你在騙他,會很生氣?”
柳十歲神情微滯,說道:“呃……沒想過。”
“沒想過還是一直都不敢想?”
小荷眼眸微動,說道:“你說那段話把你自己都感動了,會不會有可能當時你就真是那麼想的?”
柳十歲想了想,嘆息說道:“也許有點吧,當時所有人都認爲我偷食妖丹,我被上德峰刑訊,被遺忘在天光峰裡,但我以爲公子總會關心一下我,他應該相信我,誰知道他繼續在人間遊歷,根本沒有回來,就算回來後也一樣,不要說去看我,就連託人帶話都沒有一聲。”
看着他臉上的傷心神情,小荷沒好氣地搖了搖頭,說道:“你是不是蠢啊,你才說沒能騙過他,既然他知道真相,又怎麼會去理你?”
柳十歲再次醒過神來,說道:“對啊。”
緊接着,他又說道:“不對啊。”
小荷睜大眼睛,問道:“到底對還是不對?”
柳十歲眼睛亮了起來,說道:“既然公子早就知道了真相,居然還能那般不動聲色……這纔是好演技吧,和他相比我果然差遠了,還是有些浮誇。”
小荷有些受不了,找到茶壺盛了些泉水,給自己倒了一杯。
柳十歲完全沒有在意她在做什麼,繼續說道:“公子什麼都厲害,以前他在我家裡的時候,只用了九天便把什麼事情都學會了,插秧筆直得就像一條線,後來那次我回家練了很長時間,但還是比他差些,對了,還有公子留給你的那個劍,你也看到了,那可不是普通的飛劍,而是仙階……”
小荷聽到這裡終於來了些興趣,問道:“那是什麼劍?”
柳十歲說道:“我怎麼知道。公子身邊有很多好東西,當年在南鬆亭的時候,他就給我吃過一顆丹藥。”
小荷不想再說什麼,心想井九當然是給你吃了藥,不然你堂堂一個天生道種何至於如此崇拜他?
“公子身邊的好東西多,秘密也很多,但是我不能對你說。”
柳十歲繼續說道:“趙臘月你聽說過吧?那是我們青山宗的神末峰主,她也有秘密,而且那個秘密與公子有關,剛好我也知道,但是我還是不能對你說。”
小荷忍不住了,說道:“你以前就是這麼話多的人嗎?”
在海州城的酒樓裡,他們對桌吃飯的時候,經常從頭到尾一句話都不說。
在她想來,柳十歲是一個忍辱負重、心懷大志的人物,沉默與堅毅是理所當然的性情。
誰能想到,離開海州城後,他竟然變得如此囉嗦。
柳十歲愣了很長時間,才繼續開口說話,只是聲音變得低沉了很多。
“我很久沒能這麼痛快地說話了。”
因爲藏着很多的秘密,因爲很大的壓力,因爲要瞞過同門與敵人。
當年小山村裡那個對任何事情都很好奇、話很多的小男孩已經沉默了很多年。
小荷把他抱進懷裡,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
……
(嘖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