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早當然不會相信洛淮南這時候說的話。
如果他活着出去,應該會編一個特別美好的故事,令聞者動容,淚如雨下,但他絕對不會告訴別人自己在哪裡……
他會希望自己會死在這裡,無法把這個秘密告訴別人。
噢,不,也許稍後待他恢復了些功力,在離開之前便會親自動手殺死自己。
想完這些,她平靜下來,只是對陪自己來到這裡的井九生出了很多歉意。
洛淮南看着她的眼神,知道她在想什麼,說道:“不管你怎麼想,你都是我最疼愛的小師妹,我不會殺你。”
白早微笑說道:“是嗎?”
也許是被她笑容裡的嘲弄意味刺激到了,洛淮南神情微凜,說道:“我也許算不上純粹的好人,但我確實堅守仙俠之道,桐廬遇險便是我出手所救,不然我又何至於落入險境?師妹,你真的要相信我……”
白早靜靜看着他。
洛淮南漸漸沉默,取出一粒丹藥服下,開始調息化解藥力。
白早說道:“在今後漫長的修道生涯裡,你能說服自己嗎?”
對中州派這樣的正道修行門派而言,道心不移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也許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有爲正道犧牲的勇氣與意志,並且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只是……”
洛淮南看着那具雪蟲的屍體,沉默片刻後說道:“我沒有想到被這隻雪蟲吞進腹內後,我並沒有立刻死去,竟然被它帶到了這裡。死亡就在眼前,卻又始終不肯顯現真容,過程是那樣的漫長,那種滋味我再也不想嘗試,漫長的修道生涯?不,在這段經歷之後,我再也不會覺得有什麼比這更加漫長。”
白早說道:“所以你的勇氣與意志都被消磨光了。”
洛淮南望向她認真說道:“是的,我不想死了,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我還有很多風景沒有看,在雪蟲腹內我已經暗自發誓,如果我能活下來,我今後必將不惜一切代價活着。”
白早說道:“我相信你的說法,因爲收到你求援信號的時間有些晚。”
對洛淮南來說,得到她的認同似乎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神情變得輕鬆了些。
“師妹你來救我,我非常感激,但我知道如果最後只有一種選擇,你一定不會犧牲自己而讓我活下來。”
“於是你決定從我手裡搶走萬里璽。”
白早看着他說道:“不說你我,你覺得自己對得起我的父母嗎?”
洛淮南沉默了會兒,說道:“師父師孃對我恩重如山……嗎?那爲何你參加道戰,隨身帶着萬里璽這樣的法寶,而我參加了這麼多次道戰,卻一次也沒有拿過?如果說道戰是以生死考驗人,爲何你能置身事外?憑什麼死的人就是我?親疏終究有別,他們待我涼薄,也莫要怪我心狠。”
白早很是生氣,說道:“說出這樣的話來,難道你不虧心?”
洛淮南神情漠然說道:“師父師孃爭了一輩子,爭到我們這一輩,師父想讓我娶你,師孃想讓童顏娶你,能夠迎娶你這樣的女子,無論怎麼看都是最好的事情,那你可知爲何我與童顏都沒有立刻答應?因爲我們都清楚,師父師孃只是想給你這個病秧子尋個雙修道侶,助你彌補先天虧欠,我與童顏修行的再如何辛苦,也不過是爲你做嫁衣罷了。”
白早聞言微怔,她是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情。
“童顏是世間最聰明的傢伙,怎麼會看不出來,於是他想了一個特別聰明的方法,那就是拿我當藉口。”
洛淮南微澀一笑,說道:“他退的如此之快,那我又能往哪裡退?我只好發下宏願,境界大成之後便來雪原爲人族守夜,成爲第二個刀聖。誰願意像那個白癡一樣枯守雪原數百載?不過是爲了避掉這門婚事不得已的選擇,我本想看看童顏還能往哪裡退,卻沒想到這件事情反而爲我帶來了不少名聲。”
白早沉默着,沒有說話。
“不過現在很好,我以後應該不用來北邊了。”
洛淮南的這句話沒有說完。
白早如果死在這裡,他自然不用再爲了避掉這門婚事,來雪原效仿刀聖當年。
“那你曾經發下的宏願呢?整個修行界都知道此事,難道你不怕被人笑話?”
白早看着他的眼睛說道。
洛淮南說道:“時間可以讓人們忘記所有承諾,而且說給別人聽的的東西本來就不重要,就像你曾經對我與童顏還有南山他們說過的那些事情一樣。人族的前途、雪國的威脅、冥部的安靜,長輩們的保守,這些只不過小女孩的臆想,難道你真以爲我相信你說的話,願意幫助你帶領年輕一代的修行者,完成所有前人都無法完成的偉大事業?”
“難道你以前說的話都是假的?”
“當然是假的,不過是看在你喜歡我,尊敬我的份上,陪你玩會兒。”
“就像我們小時候玩的扮家家酒?”
洛淮南沉默了會兒,說道:“我比你大很多歲,那時候大部分時間都是童顏在陪你玩。”
白早如公主般驕傲地擡起頭,說道:“我以前確實很尊敬你,但你說錯了一件事情,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
洛淮南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就像雲夢山裡的那個大師兄,神情寵溺地看着因爲生氣而撒謊的小師妹。
白早接着說道:“我喜歡的是井九,就算是童顏師兄,也要比你強太多。”
“我知道你這時候不高興,但何至於此便委屈自己。”
洛淮南微微挑眉,說道:“那個叫井九的青山弟子算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被你拿來做藉口?”
白早微笑說道:“我說的是真的,因爲你長的實在是不好看。”
洛淮南是正道修行界年輕一代的最強者,身形高大,威風凜凜,氣度非凡。
但他的長相着實談不上好看,只是普通。
童顏天生稚顏,眼神如雪,遠勝於他。
更不用說井九。
“師妹你真的很了不起。”
洛淮南強行壓制住心裡的怒意,淡然說道:“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是能輕易地激怒我。”
“我沒有撒謊,我與井九確實兩情相投,不然你以爲憑我自己,怎麼可能來到這般嚴寒的北方?都是他不惜耗損真元,還廢掉數件青山法寶,才把我送到這裡。”
說話的時候,白早的臉上滿是柔情,極爲真實,絕非虛假。
因爲,她心裡就是這樣想的。
洛淮南怔了怔,神情微寒說道:“是嗎?那他的人呢?”
白早說道:“我們遇着一隻雪蟲,他帶我戰鬥不便,先把我送進洞裡,再去與那隻雪蟲殺過,想來片刻便到。”
如果她不說這番話,洛淮南或者還真會相信幾分,此時卻判斷出她在撒謊,說道:“如此說來,我要抓緊時間了。”
說完這句話,他閉上眼睛開始調息。
白早也閉上了眼睛。
她本就沒想用井九來嚇他,只是想在他的道心裡種上一絲懷疑,同時讓他不要太過注意自己。
洛淮南在雪蟲的腹內必然受到了極大的傷害,積蓄多時的真元又用在偷襲裡,想要恢復到能夠使用萬里璽的境界,需要一段時間,而且他不知道她已經練成了伏藏卷,如此一來,她或者真有可能更快恢復過來。
寒意滲過倒塌的石堆,來到洞裡。
南屏鍾與北辰鍾靜靜地躺在地面。
時間緩緩流逝。
睫毛微眨,冰霜落下。
洛淮南睜開眼睛,站起身來,走到白早的身前。
“沒想到,你居然學會了伏藏卷。”
白早睜開眼睛,神情有些疲憊,似乎已經放棄。
中州派十七玄功裡,伏藏卷是比朝元訣層級更高的金丹法門,修行極爲困難,甚至還在天地遁法之上。
洛淮南說道:“師妹,我不想羞辱你,你自己交出來吧。”
同爲中州派弟子,就算白早寧死也不肯交出萬里璽,他依然有辦法破開她的隨身法器,那手段會非常殘忍。
白早取出萬里璽,扔給了他。
她沒有想到洛淮南也練成了伏藏卷,但依然沒有放棄希望,先前說話的時候沒有露出口風。
果然,洛淮南沒有立刻離開,他拂袖震飛雪石走到洞口,向崖外看去。
他認爲白早在撒謊,但萬一她說的是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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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叫井九的青山弟子如果真的在,萬一他能活着離開,自己怎麼辦?
看着洛淮南的背影,白早眼神微冷,準備調動用伏藏卷積蓄起來的那點真元,發起最後的攻擊。
她沒想過能戰勝洛淮南,只希望用玉石俱焚的手段,把對方帶入石壁外那片恐怖的風雪暴裡。
忽然,洛淮南發出了一聲輕噫,顯得很是意外。
白早想到某種可能,神情變得緊張起來,再也無法出手。
……
……
一個人影出現崖壁上,在風雪裡緩緩向上攀爬。
風雪如刀,溫度低的難以想象,崖壁上的石壁被二者磨的比冰面還要光滑。
但那人的手始終緊緊貼在石壁上,沒有被風雪裡巨大的力量帶走。
他感應到了些什麼,擡頭向上方望去,與洛淮南靜靜對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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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其難得三千字,章節名有兩重意思,前些天彙報的,爭取二十號開始兩章,這些天在存稿,也在複習,我覺得大道是很認真地在往簡單寫的,但因爲宗派和人物的關係,有的時候還是有些難記,剛好,鍾林1234同學發了個總結的帖子,就在書評區的置頂裡,大家可以看看。我這些天寫的時候,都是開着那個帖子寫的,特別好用……感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