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冷意
就在凌天子的玉符碎裂不久後,在古凌山前十里之外的賀陽城,有一條偏僻的老街,而老街的末尾,則是一處幽靜的凡人當鋪。
當鋪內外的裝飾,顯得很是古樸老舊,而在當鋪裡邊,更是冷清得要命。幾乎半天下來,都不見有人在這家當鋪裡進出。
而坐在櫃檯後的掌櫃,似乎也並不在意有無生意,百無聊賴之下,竟是趴在櫃檯上呼呼大睡。這名睡覺的掌櫃,乃是個一頭白髮健碩老者,在他身上穿的,卻是一件鮮紅色的衣袍。衣袍的鮮紅與頭髮的花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看着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古怪感覺。
但不知爲何,睡夢中的紅袍老者,突然間如遭電噬一般,猛地從櫃檯後跳了起來。在他怒睜的眼眸之中,竟然沒有了半絲睡意,反到是一股逼人的英氣,一下子暴射而出。
紅袍老者右手疾速一摸自己的袖口,再攤開手時,掌心儼然是一枚碎裂的玉符。這枚玉符,跟陸九楓和凌天子手中的一般無二,似乎是某種傳訊用的信物。
“陸大哥,你終於下了決定嗎?藏身多年不見迴應,如今卻突然傳訊,莫非是有了新的發現?”紅袍老者低聲自語着,隨即關上當鋪的店門,轉身走到了櫃檯後方。
在櫃檯後的牆壁上,整整齊齊地站立着幾十個木質的櫥箱,顯然是用來裝取貨物的。
紅袍老者徑自走向了最中間的那個櫃子,先是停在櫃子前靜立了許久,隨即深深吸了口氣,擡起手在櫃子上輕輕一按。
“哐!”
櫃子的兩扇小門,立即應聲而開,而紅袍老者的目光中,也似燃起了熊熊烈火,變得更爲凌厲有勁起來。
“好久不見了,老朋友——”紅袍老者輕聲對着櫃子說道,兩隻眼睛一動不動盯着櫃中之物。
櫃子裡邊裝的,竟是一杆寒光閃爍的長槍,而槍尖上,則掛着一塊殺氣四溢的金色牌子。
長槍的式樣沉穩粗重,陣陣冷若寒冰似的氣息,不斷地從槍桿上煥發而出,使得整個櫃子裡,都結出了一層厚厚的霜凍。櫃門一打開後,整個破舊的當鋪,好似瞬間進入了嚴冬,幾陣刺骨的寒風,平地捲起。
而掛在槍尖上的金牌,散發出的濃烈殺氣,同樣令人幾欲窒息。在金牌的正面,畫着一個頭頂有裂縫的骷髏頭。而金牌背面,則寫着一個大大的“殺”字。血色殺字的下方,留着一滴鮮紅的血滴。在血滴旁邊刻的,是“虎紋”兩個小字。
這塊金牌,居然是無門金殺手纔會持有的金殺牌。
“睡了這麼久,是該出籠去走走了。”紅袍老者一伸手,抓住了長槍的槍桿,另一隻手,則摘下了槍尖上的虎紋金殺牌。
冰冷的長槍被紅袍老者一碰之後,立刻發出了劇烈的震顫,嗡嗡的顫音,不斷從槍尖上傳出。似乎是有什麼恐怖的力量,正在逐漸地甦醒過來,又像是在睡得太久之後,已經有些靜極思動了。
紅袍老者單手持槍,迎風一揮,空氣之中,頓時響起了陣陣虎嘯之聲,聽起來極爲震撼人心。
“白虎槍啊白虎槍,這些年光讓你在籠子裡躺着,實在是委屈你了。”紅袍老者一邊低語,一邊用掌心輕輕摩挲着槍桿。
“吼呼——”
槍桿中心,也隱隱響起來一陣低沉的咆哮,似乎在迴應老者的話語。
“只可惜,自從二哥陸盛楓死後,當初的兄弟四人,就只剩下了我們三個。也不知凌天子那胖子,最近又長成什麼模樣了。”紅袍老者一面低語着,一面將那塊虎紋金殺牌別在了腰間,接着手心一晃,沉重無比的白虎槍立刻消失無蹤,也不知被他收進了何處。
紅袍老者做完一切後,又走到牆邊開窗看了看天色。此時正值黃昏結束,夜幕將臨,古樸的老街好似鬼城一座,死一般的寂靜無邊。
“唉,是時候走了,再睡下去,可就真的一切都沒意義了。”紅袍老者嘆一口氣,回頭再看了這間當鋪一眼,隨之足下微一用力,身體好似一朵紅雲,飄然穿窗而出。
…………
夜幕沉沉,山林靜謐。時不多久,在古凌山丹石峰的一條石階上,響起了一陣輕微的風聲。風聲過後,身着青衫的林軒,緩緩自半空裡降下,穩步站在了冰冷的石階上。
石階無人,唯有落葉。風起時,散亂的葉子便在原地打起轉來,直到風聲散盡,才停止了這身不由己的運動。
林軒邁開步子,獨身攀上石階,往丹堂所在走去。行進之間,卻又想起了白天在清平江上經歷的一幕幕,內心尤自感覺不可思議。
陸九楓兩兄弟,本是鎮天門的弟子,但爲何兩人都離開了宗門?以致一個流落江海,另一個卻靠殺人爲業?
而陸九楓口中提到的師父蒲雲川,又是什麼人?爲何自己在鎮天門這麼多年,卻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呢?
林軒一路走去,心底疑慮重重,頗感困惑。而這些問題,陸九楓卻不願過早告訴自己,又是出於什麼原因呢?
“怎麼,去了這麼久纔回來?”就在林軒心緒亂飛之際,一個低沉的男子之音,從石階的上方傳了下來。
林軒一下驚醒過來,猛一擡頭,看見石階之上,站了一個高大的男子身影。渾厚的氣勢,深徹的丹香,蒼勁有力的劍眉。
“晚輩見過司徒長老,因爲李前輩辭世前特意交代過,要將他葬在僻靜無人的清平江畔,所以晚輩這一出去,就走得遠了些。”林軒拱手對石階上的男子行禮,同時開口答道。
石階上面站的,正是丹石峰的新晉四階丹師,又是身爲丹堂執事長老之一的司徒空。
“回來了便好,李洪玉之事,想想確實有些造化弄人。記得洪玉當年,跟我是同一天拜入鎮天門的,又是在同一個地方學習了丹道,說起來也算是頗爲有緣了。只是可惜……”司徒空語聲清寒,宛如夜風,他站在石階的上方,位置比林軒要高出了一尺。
“可惜什麼……”林軒看到司徒空欲說還休的模樣,忍不住開口問道。
“只可惜他太過聰明,甚至自以爲是地,認爲可以做些常人做不到的事,最終反被聰明給誤了。”司徒空低頭俯視着站在臺階下的林軒,嘴邊浮起來一絲嘲弄似的冷笑。
在聽到司徒空的冷笑後,林軒的面色也同樣一冷,隨即緩聲回道:“李前輩是真聰明還是假聰明,時日一久自會分曉,司徒長老若是真的念及同門之誼,還望不要太過計較於這些是非。畢竟李前輩現在,已經是個作古之人了。”
“也罷,已經死去的人,當然不可能再來跟我爭什麼東西了。”司徒空冷笑依舊,低頭看着面無表情的林軒。
“晚輩還有要事在身,就不多陪司徒長老叨擾了,先行告退,還望前輩勿要見怪。”林軒說罷,擡步繼續走上石階,從司徒空的身側交錯而過。
夜色微涼,冷風輕拂,吹得石階上下的落葉沙沙作響不已。林軒的腳步踏着生硬的階梯,卻沒有發出半絲的聲音。
“那天你在丹房裡,煉的是什麼丹藥?”在林軒走出了不到十步,司徒空低沉的語聲又從背後響起。
“混天丹!”
林軒聲若風嘯,說得字字清朗有力,只是他的腳步,依然沒有多做停留,繼續頭也不回地朝丹堂走去。
“混天丹……”
司徒空喃喃自語,回身看着林軒逐漸模糊的背影,在他心底,已不自覺地升起了幾絲近乎麻木的冷意。
“呼——”
幽涼的山風,自背後輕聲襲來,吹得司徒空的丹袍,紛飛翩舞不休。
…………
在古凌山的主峰蘭薊峰上,最具氣魄的建築,莫過於主殿凌雲殿。而在凌雲殿裡,最爲高絕的建築,莫過於直插雲霄的問天樓。
人在問天樓,宛如身臨天際,心頭自會升起蒼茫之感,欲問天有多高。
然而此刻的問天樓,卻是從上到下漆黑一片,不知是掌燈的童子忘了點燈,還是因爲此樓的主人心中不喜,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在問天樓頂的天台上,鎮天門掌門真人軒轅戚負手而立,擡首望着深邃遼遠的天際,不知心底在想些什麼。
山風凜冽,越發顯得問天樓頂有些高處不勝寒,只是修爲到了軒轅戚這種程度的人,早已不懼尋常冷熱。
“師父,夜深風冷,還是先下去休息吧。”在軒轅戚的身後,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面目白淨的青年。
軒轅戚恍若不聞,顧自看着天際,口中卻是輕輕說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話來:“屠柏,你可知天穹究竟有多高,可知人心到底有多深?”
“徒兒資質愚鈍,委實不知天有多高,心有多深。”白臉青年屈身做禮,畢恭畢敬地回答。
“唉……”軒轅戚搖一搖頭,深嘆口氣,轉身朝樓下走去。然而當他經過樓頂那口巨鍾時,腳步卻是突的一頓。
蒼老的巨鐘上,留着一道又深又長的劍痕。這道劍痕看着很是古舊,似乎是很多年前被人揮劍留下的。軒轅戚看着這道劍痕,鼻孔裡竟是發出來一陣冷哼,接着揮袖走下了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