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六年一月,風高浪急的東海之上,一支規模龐大的艦隊正在劈波斬浪,噴吐着滾滾黑煙頂風北上。代表華美共和國的藍白色五星旗和代表華盟的紅底星環旗,正在這些戰艦的桅杆上獵獵招展。
它們是來自世界另一端的“美洲人”艦隊,每一塊船板都取自於最正宗的北美橡木。
——五艘一千五百噸級的“巡洋艦”,五艘九百噸級的“護衛艦”,十二艘三千噸級的蒸汽-風帆混合動力武裝運輸船……以這個時代東亞海洋上的標準,其中無論哪一艘船都是讓人咋舌的超級鉅艦。
此外還有一些沒安裝蒸汽機的三桅船、雙桅船和單桅快艇,因爲風向不順的緣故,暫時滯留在後方的霞浦軍港,準備在主力艦隊奪取了前方港口基地之後,再攜帶給養輜重趕上來助戰。
然而,儘管坐擁着如此強大的作戰兵力,華美共和國遠征艦隊司令官孫陽少將依然心情不佳。
只見他披着一件軍大衣,盯着桌上的軍用地圖,眉頭緊鎖。在地圖上,三根醒目的紅色箭頭,標明瞭“全球華人穿越者同盟”公元1633年大陸攻略的三個重點目標——江南、遼東和嶺南。
其中,無論是從海參崴發動的遼東攻略,還是從海南島發動的嶺南攻略,都動用了數以萬計的陸軍部隊,以破軍滅國,席捲數省爲目標。唯有他孫陽負責的江南這一路攻略,卻僅僅配屬了區區五千陸戰兵力,而且還是以日裔“治安軍”、黎族山地步兵、黑人僱傭兵之類,孫陽少將眼中的“雜牌軍”爲主……如此稀少的兵力,自然是不足以攻佔什麼大城市的——雖然憑着超越時代的戰術和裝備,孫陽少將可以在野戰之中輕鬆擊破任何明朝官軍,但要確保佔領的話,就得在各處駐紮武裝力量,如此一來,兵力就不太夠了。
因此,黃石將軍分派給孫陽少將的任務,相對而言比較“輕鬆”,就是仿照第一次鴉片戰爭時期英國艦隊的戰術,先奪取舟山島作爲前進基地,然後伺機騷擾東南沿海各地,不求佔領一城一地,只求多多地刷存在感,以此來恐嚇江浙的地主縉紳,從而報復東林黨去年主動逼反福寧軍,挑起東南戰亂的“愚蠢妄爲”。
而且,鴉片戰爭時代的英國艦隊,還需要深入長江,炮擊鎮江和南京,截斷漕運,以此來恐嚇大清朝廷。如今的孫陽將軍卻連這一任務都可以省了,只需學習倭寇在海岸線上反覆折騰即可——如今大明帝國的北京早已陷落,漕運自然不復存在,而孫陽的這點兵力又不夠佔領南京城,所以還是省省算了吧!
此外,華美共和國的齊總理還給孫陽捎了個附帶任務,就是趁機從人煙稠密的東南各省,想辦法多搜刮一些人口,以此來充實國內——北美大平原是如此的廣袤而空曠,就是一口氣弄來幾百萬人都塞得下。
對此,一心想要在東方故土揚名立萬的孫陽少將,頓時感覺自己的悲傷瞬間逆流成河。
——如此的大材小用……這分明是被排擠了啊!
居然把強大的華美遠征艦隊,丟到了江南這個僅僅起到牽制作用的次要戰場,這不是排擠又是什麼?
但在最初的鬱悶和悲傷過後,孫陽少將還是強打起精神,盤算着到底要如何精妙地排兵佈陣,才能更有效率地使用自己手頭這麼一點兒七零八碎的雜牌部隊,在江南戰場上打出一番最亮眼的戰績……
與此同時,在華美共和國遠征艦隊的前方,擔任領航艦的“杭州號”上,那位英姿颯爽的李華梅女船長倒是心情十分愉快,以至於一邊把着舵輪,一邊哼起了從“澳洲人”那裡學來的“新曲”《澎湖灣》……
——此時,李華梅腳下的“杭州號”,已經不再是原來那艘只有一百五十多噸的單桅船,而是換成了一艘一千一百噸的鋼骨木殼蒸汽-風帆混合動力快速艦,無論是速度、火力還是適航性,都比舊“杭州號”厲害得多……就像真正的騎士都會喜愛良馬名駒,不惜爲此一擲千金一樣,對於一名從小劈波斬浪、以海爲家的資深航海家來說,這世上當真是沒有什麼事情,能夠比得到一艘上等好船更讓人感到興奮的了。
除了腳下這艘最高速度可達二十節的新“杭州號”之外,李華梅還獲得了一套相當氣派的船長行頭。雖然很奇怪那些“澳洲人”爲啥要給自己這個雙眼完好的人也硬是塞了一隻黑色眼罩,但對於這套船長行頭的其它組件,李華梅還是感到很滿意的——裝飾着銀色骷髏帽徽的歐式三角帽,鑲嵌着金絲花邊的紅黑色大衣,帶着短裙的露胸紫紅色緊身皮甲,手柄上纏繞着金銀花葉的西洋刺劍,附帶夜視效果的高倍仿古單筒望遠鏡,能夠一腳踢斷木板的包鋼堅固長靴,還有揮舞時會發出清脆聲響的九尾長鞭……
如今,李華梅船長早已丟掉了之前不知哪個穿越者送給她的草帽和墨鏡,每天都打扮成這副貌似好萊塢電影裡那些性感女海盜的模樣,甩着長鞭在甲板上晃來晃去,讓一衆水手看得口水直流、讚歎不已。
更讓李華梅感到開心的是,在過去的一年裡,她不僅“事業有成”,而且在感情上也頗有收穫,跟臨高建築總公司的祁峰工程師一見鍾情,接下來很快雙方就打得火熱……可惜,隨着新“杭州號”的下水和服役,短暫的悠閒時光一去不復返,上級分派給李華梅的航運任務開始日益繁重,使得她和祁峰見面的機會變得很少,只能靠着一封封沾滿海風氣息的信箋,隔着遙遠的距離互訴衷腸。
前幾天,杭州號奉命前往高雄港待機,正好祈峰也在高雄港做一個建築規劃,這才和李華梅又有了一次久違了的甜蜜約會。誰知兩人剛剛相聚了一天,李華梅就突然接到了緊急起錨出征的命令——雖然經過這麼長時間的鍛鍊,李華梅已經適應了這樣突如其來的變故,但每次和祈峰的分別,依然讓情竇初開的她感到非常難受……然而,身爲一名船長的職責,讓她不能在水手面前表現出自己的軟弱。所以,李華梅只得不時打開項鍊上掛着的相片匣,然後呆呆地看着那張小照片上,祁峰工程師憨厚的笑顏……
早幾年剛剛在海上叱吒四方、意氣風發的時候,李華梅曾經覺得男人只是一種無聊的動物,但現在她轉眼就要到二十七歲,在這個時空已經是不折不扣的大齡剩女了。每次看着那些比自己小了十多歲的小姑娘們居然已經嫁爲人婦,甚至一個個地生孩子,李華梅的心中就滿是一股難言的酸楚。
“……真想有個孩子啊……女人到了這個歲數,也確實是該有個家了!”李華梅一邊微微轉動着舵輪,一邊卻在神遊天外地胡思亂想,“……要不,等到打完這一仗回去之後,就跟峰哥結婚吧”
李華梅如此喃喃自語着,同時憑着跟幾個“女幹部”閒聊時打聽到的“髡人風俗”,遐想着祁峰手捧鮮花和戒指,單膝跪在自己面前求婚的浪漫場景……她那飽經風霜的臉頰上,竟也泛起了一抹羞澀的緋紅……
當情場和職場皆得意的李華梅船長,在不知不覺之中豎起了後世傳說中的“死亡旗幟”之時。在杭州號甲板下的一間艙室裡,如今職場得意卻情場失意的陣煥上尉,正在默默地打磨着他的戰刀。
最近的一年多時間裡,這位曾經的黎寨大少爺在臺灣戰功赫赫,已經被鍛鍊成了一名優秀的軍官了。
——隨着臨高元老院入主臺灣,臺南平原的農業開發進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大片沉睡於蠻荒的肥沃土地,被作爲移民農莊開發出來。更多的異邦奴隸被組織起來,去更加深入內陸的地方開荒。但這同樣也激起了臺灣原住民更加暴烈的怒火與反抗……爲了應對越來越層出不窮的奴隸逃亡和土著襲擊事件,陣煥所在的黎苗山地步兵營就被調到了高雄,並且在熱帶叢林和山地的作戰中表現出了驚人的戰鬥力。
——雖然這些海南島上的少數民族同胞,並非合格的工人和農民,但在卻是絕佳的獵手和戰士,他們自幼就習慣於在山嶺間穿行,追蹤獵物,整日風餐露宿不以爲苦,比漢人農夫更加適應蠻荒的熱帶叢林。等到參軍之後,因爲飲食營養充足,又在醫生們努力下根治了瘧疾,還配發了步槍、手雷、弩箭以及名聲赫赫的廓爾喀狗腿彎刀之後,這些戰士的素質又進一步得到了大幅度提高,戰鬥能力也變得更加強悍了。
在臺灣,僅僅是第一個月的戰鬥中,黎苗士兵擊斃土人和抓獲逃奴的數量,就超過了日本治安軍過去兩個月的總和,而非戰鬥減員卻遠遠低於其他部隊。當時還是連長的陣煥少尉,在戰鬥中充分發揮了他的狩獵天賦。他不滿足於被動擊退土人的攻擊,而是經常主動出擊伏擊當地土人,從第三個月開始,就再也沒有臺灣土著敢在墾荒隊附近活動了。又過了一段時間,附近的土人村寨也幾乎全被陣煥帶人清掃乾淨了。
待在臺灣的最後半年時光,雖然升官到了上尉,但對陣煥來卻說是一段非常無聊的日子——因爲他之前一段時間在掃蕩作戰當中的過度賣力,從高雄港到熱蘭遮城堡之間的廣袤土地上,已經找不到任何一個還敢對墾荒隊抱有敵意的土人村子了,而抓逃奴的事情也沒什麼挑戰性,更不需要他這個上尉親自帶隊。心愛的蓽達姑娘雖然也調到了高雄的醫院任職,但卻一直躲着不見他,而自己也不能隨意離隊。唯一讓他提得起精神的事情,就是和一夥新來的日本治安軍打了一架,並且捱了處分……不過好歹是打贏了。
這次去江南作戰的任務,是陣煥主動爭取來的,他已經受夠了無聊的日子,急切的盼望着戰鬥,盼望着見識外面更加廣闊的世界,看到更多跟故鄉不一樣的奇妙風景……在從軍的這些日子裡,他已經極大地開闊了眼界。現在想想,當年自己家族在那座幾百人的寨子裡一門心思地爭權奪利,根本就是浪費生命。可笑他的家人爲了能夠統治那麼小的一片地盤,居然如此的熱衷和沾沾自喜,真是隻能用井底之蛙來形容。
這一回即將前往的江南水鄉,他很早就聽漢人的行商說起過,據說那裡是整個世界上最富饒、最繁華的地方……或許可以弄幾塊繡着漂亮花兒的絲綢手帕回來,讓他的蓽達姑娘開心一下?
陣煥如此思索着,同時因爲舷窗裡吹進來的寒風而打了個哆嗦——在明末小冰河期,冬天的東海也已經很冷了,讓他這個熱帶山民感覺很不適應。此外,對於他們這些黎族獵人來說,暈船也是免不了的。
雖然上面發的棉大衣很保暖,可這天氣總歸是太冷,大家都不習慣。所以每天上午、下午的甲板鍛鍊,大家都懶洋洋的。而且在鍛鍊之完,每個人都被迫要吃一根生的胡蘿蔔,那些日本人倒是啃得津津有味,陣煥他們這些紋面的黎族勇士卻怎麼也吃不習慣……發給大家生胡蘿蔔吃的那位女首長,說這是爲了避免大家患上什麼“維生素缺乏”。但船上另一位同樣被迫啃生胡蘿蔔的男首長,則時常嘀咕說,且不說從臺灣到舟山才那麼幾天的航程,即使一定要補充維生素的話,光靠晚餐那鍋濃湯裡的洋蔥頭就已經足夠了。
一想起晚餐的濃湯,陣煥的臉色就更差了——也不曉得“杭州號”上的廚師是不是吝嗇鬼出身,每天晚上那鍋洋蔥土豆湯的味道真是太糟糕了,連一點兒油葷都沒有,更別提什麼香料……這讓陣煥上尉忍不住懷念起了在高雄港每天喝冰紅茶和朗姆酒,隔三差五吃香辣烤鹿肉和海鮮火鍋的美妙享受。
希望上岸之後,能夠弄到點好東西來改善伙食吧……正當他如此想着的時候,卻突然聽見甲板上有人吹響了嘹亮的銅號,隨即便響起了一片南腔北調各種語言的嘈雜叫嚷聲,似乎有什麼大事發生了似的。
於是,陣煥低頭思索了一會兒,便收起磨好的佩刀,裹緊了呢子軍衣,又披上棉大衣,繫上圍巾,才一身臃腫地擠出艙門,再摸索着通過狹長的走道,期間還跟一個人撞了幾下,這才磨磨蹭蹭地來到甲板上。
然後,他便看到那些閩粵海員、日本矮個子,以及來自神秘遠方的黑皮膚番鬼,全都一窩蜂地擠在船舷,對着遠方指指點點——伴隨着早晨海霧的漸漸散去,幾個若隱若現的小黑點,赫然出現在了海面上
此次江南攻略的第一個目標,舟山羣島,終於已經遙遙在望了。